第二十九章
我幾乎將所有的房間門都推開了一遍,瞧了一眼。在我快要失去耐心的時候,在一間房裏終於找到了他。那人正在露台上,迎風站著,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麽。等我走近,他像是聽見了腳步聲,驀地回頭。發覺是我,便禮貌地淡淡笑了一下。我忐忑地站在他身邊,陪他在高台上看著京城的繁華夜景。“那天之後,你在宮裏還好吧?”
他目光飄忽不定,看不出情緒。“沒什麽好不好的,我都習慣了。”聽他這麽說,我反倒更是擔心,可空歡如此冷淡,我又不好再多說什麽。於是又是一陣沉默,隻有涼風從遠處出來,帶著京城特有的夾雜著脂粉的奢靡氣味。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連忙捂住了嘴鼻。
他側目,留意到我手上纏著的繃帶。“你手上的傷好多了嗎?”原來,他還記得呢。我怕他瞧見我此時紅透的臉龐,連忙雙手護在臉上,支支吾吾地回答。“好多了~已經沒事啦。”空歡看我這樣憨憨地傻樣,“撲哧”一聲爽朗笑了出來。我看他還能笑得這麽開心,才確定他是真的沒事了。
他笑了一陣,忽地伸手攬在我的肩膀上,用力拍了拍。“謝啦。好兄弟!要不是你出手,估計現在我也不能在這和你說話了。”他放在我肩膀上的手,像是有魔力一般,一種酸麻的感覺就從那裏擴散出來。逐漸蔓延到全身,我覺得我就快要力竭,已經完完全全支撐不住了。我臉頰此時像是燒著了似的,越來越熱,估計也是越來越紅了。
他見我不說話,便認真望著我,明如爍星的瞳孔,就差把我整個人的魂都吸進去。我也捂著臉望著他,過了半天才木訥地擠出一句。“有水嗎?”他點頭應了一聲,轉身給我倒了一杯自己之前泡好的茶。我接過,一口猛地就灌進了喉嚨裏,連氣都不帶喘。可喝的太急,我又悲劇地嗆住了,臉憋的通紅。
空歡一邊笑著,一邊無奈地給我拍著後背,繼而慢慢道。“高公子今晚是喝多了嗎?怎麽整個人感覺這麽恍惚?”我想解釋,明明是你魅力太大,可方才被嗆得太狠,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隻能委屈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等了片刻我終於緩過勁來,才感慨道。“唉!今晚的確不在狀態。”他又給我倒了一杯茶。“高公子,今晚來找我,恐怕有很多問題吧。”這句話說的真是實在,我的問題多著了。可歸根結底,也還是出於對空歡的關心。“你是三皇子,可那天我看,好像大家都不喜歡你。”他聞言,眸光黯淡了下,低頭呷了口茶。“是,所有人都不喜歡我。”
我看他那副落寞的神色,心裏一疼,連忙脫口而出。“不是所有人啊。我……”說到這裏卻又猛然停住,恨不得自打幾個嘴巴。我怎麽……怎麽能這麽說呢。大家都是男人,這樣說出來會嚇著他的吧。可話到嘴邊,我又該怎麽收場呢。正痛苦糾結的時候,卻聽空歡若有所思地回答。“啊~難不成,你喜歡我嗎?”我抬眼望他,見他唇邊停留的粲然笑意,心知空歡是在同我逗樂。
可還是忍不住,點了點頭。雖然這個問題,我尚未認真思考過。他微微愣住,想不到我竟然會承認,又無奈笑笑。輕輕拍了拍我的頭頂。“那我們做兄弟好不好?比親兄弟還要親的兄弟。”我鬼使神差的被他的笑容蠱惑住,連忙重重點了頭。其實,做兄弟也不錯。他端起茶杯,站起身,對著漫天星辰,慷慨起誓。“皇天在上,厚土為證。我空歡以茶代酒,願與高莫結為兄弟。不離不棄,一生一世。”那畫麵,我覺得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曾有個男人,為了我對著蒼天發誓,說會不離不棄。我想,單單這一世,真的是足夠了。他說完,仰頭喝盡那杯茶,隨即轉身望我。
我坐在那裏,渾身卻莫名冷靜同他對視。也倏忽站起,同他並肩,舉杯說道。“我也願意。”那刻,整個京城似乎燈火更甚。我仔細看去,才發現不遠處竟然燃起了煙花。一簇一簇的,極是好看。大串煙火衝上天空,在最高處,又驀地綻放。像是在天空,開出了一朵朵柔軟的小花。絢爛火光,映照得身旁空歡的眉梢鬢際,都五彩斑斕。他偏過頭,發覺我也在望他。彼此安靜對視之間,天地好像隻留下我們二人。
之後我們喝了很多酒,說了很多之前從未說過的話。我才得知,他在宮中為何是那般境遇。他的母妃曾是皇帝身邊最得寵的女人,可就在生下他不久之後,被人查出同一侍衛私通多年。
雖然他母妃根本不承認,但無奈證據確鑿。皇帝大怒,當即命人將其打入冷宮。還和尚在繈褓裏的他滴血認親,可即便結果表明,空歡真是皇上的血脈。但皇帝也早已不願相信這些,從此對空歡置之不理。不久之後,那妃子在一個雨夜發瘋,墜樓而亡,臨死前詛咒皇帝無人善終。更是因此,皇上便選擇固執地將滿腹的恨意,都放在了這個孩子身上。空歡說完這些,眸中像是蒙上了一層霧氣,看不真切。我猶豫片刻,還是悄然問了一句。“那你相信你母妃嗎?”他輕輕點了點頭,握在酒杯的手指,更加用力。“後來我母妃的婢女告訴我說,其實一切都是皇後栽贓陷害的。難為我娘,到死了還是恨的皇上。
最無情是帝王家……”他沒有喊那人“父皇”,也許這麽多年來,對他來說,“父皇”也隻是人前一個稱謂。本質上,並沒有多麽的重要。後宮的爭風吃醋,在市井說書人傳來,都是常有的事。但我想,那女人到死時,恨得不是陷害自己的人,而隻是那個高居龍位的君王。恐怕也隻是為了對方當初的不信。這究竟是有多恨,才能讓身處其中的人,拋卻自己該恨的,而去怨恨自己想恨的。到此時,我已經說不出其他,隻能喚了一聲。
“空歡……”他慘淡笑了笑,又接著說道。“我出生時,聽人說,原來取的名字叫做餘歡。後來母妃出事之後,皇上金口一開,便改成空歡。到頭來,我就是空歡喜一場。”我看他那可憐模樣,心裏也是一疼,說不出來的難受。便伸手放在他肩頭,輕輕揉了揉。他收斂了心神,扭頭看著我,終於打起了精神。“沒事了。反正都過去了不是,起碼我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呢。”我聽他這麽說,才放心笑著,點頭稱道。等將邊上的酒全都喝完,他站起身,迎風伸了個懶腰。我也扶著欄杆站起來,今晚喝多了,呆會估計要爬著回去了。
他見我如此,問道。“唉!你怎麽酒量這麽差,哥帶你去醒醒酒如何?”他那一聲“哥”,說的我心裏莫名樂嗬嗬地。我臉又是熱了起來,不過好在我喝了酒,臉本來也是紅的。這樣,他就發現不了了,否則又該笑我好一陣子。還沒等我回答,他拉著我的胳膊,往外走。我隨他,走過一小片竹林,到了一處僻靜的屋子前。我正想說,這後院可真大,他做這青樓的生意,看來是賺了不少錢。
結果,還沒開口,又被他拖了進去,門也倏忽關上。我看著屋子裏到處燭光閃爍,映照的屋子分外靜謐。屋子裏也沒什麽旁的東西,隻有一個大水池子幾乎占據了大部分的空間。水池裏麵,水光粼粼,冒著暖哄哄的熱氣。我不禁呆愣住,接下來……該不會是……是……泡澡了吧。我嘴角尷尬地扯動了幾下,詢問似的望向了他。雖說我現在是個男兒身,但是嬌羞的少女心是永遠不會變得。從小到大,還沒人同我洗過澡,我也根本沒看過別人洗澡啊!
我還在天人交戰的時候,空歡已經自顧自的脫了衣裳,丟在一旁,下了水。我震驚地看著他赤條條的身體,震驚地都忘記挪開目光。他靠著池壁,回頭看我,喊了一聲。“你怎麽了?快下來啊……”快下來啊……下來啊……來啊……這句話在我耳邊一直回蕩著,竟然有種蠱惑的感覺。那我該怎麽辦!是乖乖就範呢,還是乖乖就範呢!
我正望著朦朧水氣中,那人緊繃的背線思考著。忽地,鼻子莫名一陣溫熱,我低頭用袖子擦了擦。卻見袖子上一塊鮮紅。我竟然……流鼻血了……這個時候,我竟然如此應景的流了鼻血。算了,小爺我認命了。不就是洗個澡嗎!又不是和幽冥那混蛋洗!怕什麽,是時候拿出點男人的樣子來了!於是我擦幹淨鼻血,鼓足勇氣,開始脫衣服。剛剛脫了外衣,就聽見屋子外頭一個熟悉的聲音叫嚷著。“高莫!高莫!你給我出來!一晚上跑哪去了!”我忍不了暴汗。當真是遇見你就沒好事,一有好事就遇見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