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死亡與回歸
回到堂哥的房子裏,一切仿佛又變成了另外一番天地。這裏也同樣肮髒,但卻是浮於表麵的肮髒,而且這裏有陽光。
“小子,我怎麽聽說你今天就見了一個人?”今天王玉堂的氣色似乎很好,見了劉毅和梁青青竟然也能夠主動搭話。
“恩,對,見一個就夠了。”劉毅的答話很簡單,好像他整個人都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一樣。
“小子,你是不是有心髒病?”作為某一方麵的頭頭,王玉堂總能掌握最快吸引別人注意的方法,因為他總能很快掌握別人的弱勢。
本來梁青青和劉毅已經準備要進房間,可是聽到堂哥的問話,卻又齊齊轉過身來。但轉身隻是轉身,他們的表情卻並不友好。
“怎麽?是不是要問我怎麽知道。我告訴你,不光我知道,大街上的人都知道,就連我那三個傻不愣登的小兄弟都知道。你知道為什麽他們都知道嗎,因為你的嘴唇都泛紫色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說了一個並不好笑的冷笑話,王玉堂揚長而去。剩下梁青青和劉毅兩個人,傻愣愣的站在那裏。不知道是要進去,還是要跟著往外走。明明是目標堅定的兩個人,走到最後竟然發現沒路了。
“現在怎麽辦?”每到這種尷尬的時候,總是梁青青先開口。雖然她開口想說的話並不是這一句,她真正想說的是,劉毅,你要不要拿我去做交易。
“怎麽辦?等著吧。”劉毅能夠領會到梁青青真正的意思,但是他卻完美的避開了。用交易來換一條命,對於普通人劉毅來說這或許並沒有什麽不可以。可是對於梁青青身邊的劉毅來說,這卻有些艱難了。
“等著,等什麽,難道你真得要等死嗎?我們不是要一起逃離這個痛苦的世界嗎,我們不是要在十三月來一個新的開始嗎?所以為什麽,你為什麽要放棄!”回想種種,梁青青終於忍不住崩潰大哭。
“嗬嗬,十三月,你以為真得有那樣的一個地方嗎?你以為真得能有一個地方是沒有痛苦隻有幸福的嗎?如果真的有,那個地方就在你的心裏!”
認真的盯著梁青青的那雙漂亮的眼睛,劉毅終於準備說出自己心中最後的秘密。“傻孩子,一年中就隻有十二個月啊,哪裏來的第十三月。那個第十三月,根本就是我灌輸給你的,我在給你希望啊!其實星星福利院的孩子們,每個孩子的心中都有一個十三月。作為罪犯的孩子,他們生來就是沒有希望的。於是不知道從哪一期開始,園長開始引入了一個第十三月的概念,並要求星星福利院的孩子們都把它當成信仰。”
“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幸福的地方,但隻要我們心中都藏著一個這樣的地方,就還有希望不是嗎?雖然,在很多時候,我是真的想為你營造一個十三月的。所以不惜去殺人,所以我看著你受苦,是因為我以為,來到這裏能夠得到我父親的那顆心髒。”
劉毅的語氣是哀傷的,是那種夢想破碎的哀傷,同樣也是那種被自己信仰已久的東西拋棄的哀傷。
“其實我早就應該明白,我在我父親的人生中是沒有價值的。我隻是一個死刑犯和吸毒犯生下的孩子,因為那個吸毒的女人有先天性心髒病,所以我也有。又因為醫生說隻有血親移植才能最大可能的拯救我的性命,所以我就拚了命的往罪惡的深淵裏爬。我以為自己爬到足夠惡心的程度,那個人就能接受我。終究還是我想得太天真了吧,以命換命,這是誰也不會接受的事情”
“可是你父親說,隻要拿我……”盡管劉毅看上去已經絕望,可是梁青青卻不願意認命。她不管十三月是真的假的,隻要劉毅的病能夠治好,對她而言,便迎來了幸福的十三月了。
“你聽不出來嗎,那隻是他拒絕的借口而已。作為我的父親,他應該看得出來,你對我有多重要!”
“那你還要去看你的母親嗎?反正我們都走到這裏來了。如果這次不看的話,以後可能就沒有機會啦!”從死刑改為無期,劉毅的母親繼續以一個不人不鬼的形象在監獄裏苟延殘喘。對於這個賦予自己殘缺心髒的女人,劉毅是痛恨的。
第二天,梁青青和劉毅收拾了行李,準備跟王玉堂告別。在來到這裏之前,他們以為這裏是最有價值的地方,可是到了走的時候,他們才發現,這裏已經沒有一點價值,留給人的,隻有失望。
“所以你來到這裏,是為了讓你的父母給你換心髒?”仿佛聽說了一個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王玉堂的語氣非常的誇張。
“是又怎樣?”斜眼看了王玉堂一眼,劉毅其實也挺搞不清楚這種人生存的意義。
“你是不是傻,你以為你父親是什麽人呢,一個殺人犯,一個無期服刑的罪犯,他肯定比你想象中更要愛惜自己的生命啊。和你這個沒見過麵的兒子相比,肯定是他自己的命更重要啊!”
仿佛已經看透了人間世事,王玉堂的聲音從最初的誇張到最後的哀傷,好像也並沒有經過什麽跨度,就這樣天衣無縫的過渡了下來。說實話,他很可憐這個孩子。身上那麽多的傷,經曆過那麽多邪惡的東西,不過是為了能夠上了他這裏這道檻,為了留住自己一條命。
聽了王玉堂的話,劉毅抿嘴笑了笑,既不表示否認,也不表示認同。因為他知道,在他這樣的一個年級,什麽都可以看得清,卻又什麽都看不清。他自以為是的美好興許不是美好,他看不起的落魄,也許才是人生真正的姿態。
如果劉毅還能夠活足夠長的時間,等到他成長到堂哥這個年紀的時候,或許便能分辨他話中的真假和深淺。可是很可惜啊,他也許要永遠的活在自己的二十多歲了。在某一個下雪的清晨,或者某一個下了雨的午後,安靜的閉上眼睛,停止在人間的無聊體驗,去天堂中去尋找真正的永恒。
“好好享受現在吧小夥子,你們福利院不是總是宣稱要尋找“十三月”嗎,我告訴你吧,當下的美好時光就是你以為一年中並不存在的那個幸福的十三月。”
“那我也想提醒您一句,小孩子們回來找找親生父母不容易。反正你跟監獄疏通疏通關係也花不了多少錢,何必還要按照疤痕數量和黑道資曆定門檻呢。壞人總是懂得迎難而上的,而好人又總是懂得知難而退的。所以門檻什麽的沒什麽用就撤了吧,你看你把我們折騰的也挺苦的。”微微笑了一笑,劉毅便從堂哥的世界裏退了出來。
盡管有時候劉毅不願意承認,那是他還是特別想抱怨一通人生的荒唐。曾經為了進入到這個地方,他耗費了八年的時間把自己鍛煉成一個壞人。可是離開這裏的時候,他隻需要抬一抬腳就好。所以,人生為什麽不能給他一些什麽獎賞和回報?
轉眼已經是五年以後,曾經純白的少年如今已經麵容發紫,蜷縮在病床。曾經陰鬱的姑娘,如今卻在病床旁端茶送水,溫暖如太陽。
“青青,如果一定選擇一樣東西作為陪伴的話,你會選擇月亮還是太陽?”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劉毅忽然給梁青青拋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太陽?月亮?”梁青青調皮的笑笑,然後撒嬌說到:“就這麽兩樣也要我選,就不能都選嗎。一個放在白天用,一個放在晚上用,這樣我就再也不怕黑了,走到哪裏都是光亮!”
“怕黑,你什麽時候怕過黑了。在小鎮生活的那七八年時間裏,難道你都是開著燈睡覺?”雖然心口還在發悶,甚至有些微微的疼痛,但是也並不妨礙劉毅打趣那個曾經像月亮,現在卻又像太陽一樣的姑娘。
聽劉毅提起小鎮,大概是有些不好的回憶又湧現上來,梁青青的臉色忽然變得有些暗暗的。
“對不起,不該拿小鎮的生活打趣你的,我知道你過得不好。”看到梁青青生氣了,劉毅癟癟嘴,裝出一副更委屈的樣子,想要求得梁青青的原諒。
“沒有啦,那些都已經過去了。我們不是都說好了嗎,從前的生活就是一年中陰霾的十二個月。你要知道我們現在可是在第十三月哦,第十三月是不會有不開心的。我隻是在想啊,不知道現在芽兒過得怎麽樣。前幾年她不是在電視上控訴梁振國嗎?我一直在想那件事情會不會對她產生什麽不好的影響。”
也許記憶都已經被蒙上了一層灰,但是溫暖的時光卻能夠被人永記。梁青青也會永遠記得,在那樣一個陰暗的時期,是怎樣一個鵝黃色的明亮女生陪伴在她左右。
“怎麽,又惦記你那個瘋瘋癲癲的妹妹了?”既然梁青青喜歡說往事,那麽劉毅便陪著她說往事。不過對於梁青青的那個妹妹,劉毅還真是印象深刻呢。
“你又沒有見過她幾遍,怎麽會知道她瘋瘋癲癲?”聽到劉毅用調侃的語氣說芽兒,梁青青有些小生氣。
“我怎麽不知道她瘋瘋癲癲,她要是不瘋瘋癲癲,我還差點把你們倆認錯了呢。頭發都那麽長,眼睛都那麽大。不過為什麽我一說芽兒不好你就不高興呢,再這樣我可要吃醋了哦!”
在愛人的打打鬧鬧中,時光總是過去的很快。就在梁青青以為幸福的生活才剛剛開始的時候,劉毅就在某天夜裏永遠的閉上了眼睛。她一遍又一遍的呼喚他,他卻怎麽也醒不了了。她說了聲劉毅,再見,就看見劉毅的眼角流出兩道眼淚來。在那一刻,梁青青就明白了,她的劉毅永遠都不會醒來了。
劉毅死後,梁青青還在他醫院的枕頭底下發現了一封信。信上沒有長篇大論,也沒有情意綿綿。隻有劉毅用借來的圓珠筆歪歪扭扭寫得兩行字,他在信上寫到,“答應我,青青。請永遠的留在我們的第十三月,永遠不要在痛苦中生活。”
梁青青不知道劉毅是在什麽時候寫下的這兩行字,更不知道他在寫下這兩行字的時候懷抱的是一種怎樣的心情。隻是在看到這兩句話的時候,除了用力點頭,她還能說出些什麽呢?她不知道劉毅會不會明白,在相依為命的短暫時光裏,唯有他的存在,才能讓梁青青幸福的十三月完整。現在劉毅離開了,梁青青亦如被幸福拋棄一般,被扔到了一年陰霾的十二個月裏,從此快樂再與她無關。
大概在梁家麵館的案子發生了有十年以後,梁青青又回到了小鎮。當鎮上的年輕人走了一波又一波,從前的舊人卻也老眼昏花到再也認不出她的模樣。隻當她是一個不幸的外鄉來客,因為愛上了這裏的陽光,所以決定在這裏生活。
路過梁家麵館,梁青青發現這裏還是和從前一樣的熱鬧。開麵館的是一個三四十歲的中年男人,眉眼之間一股英氣,看得出來是個好人。聽人家說他也姓梁,從前是做警察的。隻因為愛上了小鎮一個愛笑的姑娘,所以就留在了小鎮上,繼承了梁家麵館,繼續做好吃的麵條給大家吃。
愛上了一個愛笑的姑娘?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梁青青會心一笑。她想她是認識這個愛笑的姑娘的,畢竟整個小鎮,也唯有芽兒一人是最愛笑的吧。而在好久好久以前,沉默的梁青青也曾經被她的笑容感染過。
在做出最後的那個決定之前,梁青青其實特別想坐在梁家麵館裏吃一碗麵。這個夢想從八歲那年就一直藏在她的心裏,直到此刻。還是罷了吧,他們有他們的溫馨生活,梁青青也有自己十三月裏的太陽。
等到第二天,清晨的陽光照耀在傻子曾經躺過的那個牆角的時候,人們發現那個外鄉的來客以同樣的姿勢在那裏永遠的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