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地陷東南千軍潰 天崩西北萬馬喑(7)
許是因臘八節的緣故,整座姑蘇城都洋溢著喜慶的氣氛,就連知府的府衙大堂也早早的掛上了大紅燈籠,這一日也算平安。
金陵節度使王子勝於這日巳初時分乘坐車馬自北門進了姑蘇城的消息經石三之口傳入王攸的耳中,王攸也隻是微微點了點頭,因為該說的他早在初七早上那頓早膳後就都說與了叔叔王子勝。至於滄浪亭中的那一大家子,怎麽看待用王家的大海舫承運朝廷稅銀一事,那就不是王攸所關心的了。
反正在王攸想來,隻要姑蘇王家的老太爺腦子沒糊塗,最終也是不得不應下的。
畢竟‘民不與官鬥’,最晚期限便是後日初十,不找姑蘇王家難道還要大老遠的去尋別的三房主事不成,若是耽誤了,他姑蘇王家就算是姓王,那也是將整個江南官場得罪了。
“石三!”
“奴才在!大爺有什麽吩咐?”石三低眉順目的問道。
“你去替我準備車馬,我過一陣要出趟門,今晚就不回來了。若是有人來找,就說我不在家,倘或來人問起我去了何處.……”
話音未落,石三笑著說道:“大爺,我明白了。若是來人問起大爺去了何處,我回那人道:‘大爺是有事要辦,並沒有說前往何處。’緊接著那人若再問道‘是什麽事?私事還是公事?’,小的就回那人道:‘我家大爺可是朝廷欽差,是江南道的禦史,沒有私事隻有公事。’”
“嘿!”王攸起身拍了一下石三的瓜皮小帽,啐道:“你又從哪學得這些話,滿嘴油腔滑調,著實該打!”
石三以為王攸不滿意,忙央求道:“大爺,小的該死,這番話還是魏先生交給我的,說以後若是有大爺您不方便見的人便用這話推卻了那人,那人保管是半句微詞也沒有,就是說出去,大爺的名聲也好聽些。”
“一次兩次還可以,若是久了,隻怕旁人皆認為你家大爺我是個不管事的主,學了些沽名釣譽的本事就擺起譜來了,這樣無形間就得罪人,日後來往的人就少了。你可明白了?”王攸提醒訓責道。
“是。還是大爺思慮周全,隻是今兒個這回話小的該如何答複那人?”石三抬起頭,聳著肩,立著耳朵,細細聽著。
“你記著就是,至於這答複就先按魏先生的話吧。對了,魏先生可曾來過?”王攸吩咐完,又問道。
“酉初二刻未到的時候,魏先生過來了一趟,當時小的見大爺您還在歇著,便沒讓他來打擾。魏先生交代若是大爺您醒了,便和您回說‘他先領著人過去了!’”石三如實稟報道,而後又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繼續道,“還有一事,是關於王辰的傷勢。魏先生說是傷著了多處經脈,若是好生調養,至少需一個月才能大愈,追其根本還是強行動了筋骨。”
王攸聽罷,久久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望著擱在桌案上的香爐。
“咚,咚……”書房外間的門被叩動了兩聲,石三悄然走至門後,對著門外細聲問道:“誰啊?”
“是我!石三,開門!”門外傳來川兒的聲音,待石三開了門後,川兒向屋內瞧了一眼,問道:“咱們大爺可醒了?”
“剛醒,許是這幾日太累,便是多睡了一陣。”石三將川兒讓進了屋,因川兒是老爺王子騰安排給王攸的,相較於太太石誥命安排的石三,後者自是要矮川兒一頭。
川兒點了點頭,急忙進了裏間,對著王攸行了禮。此刻王攸也被叩門聲驚得緩過神來,示意川兒起身後,川兒笑著回道:“翠蘿和玉槿二位姑娘按照大爺的吩咐,已經命人帶她們去了滄浪亭交給了勝老爺的管家,據趕車回來的小廝說那管家問了大爺的好,又說了一些吉祥話請了安雲雲的。隻是.……”
說到這,川兒突然麵露恨色,告狀道:“大爺,滄浪亭對待咱們和勝老爺那邊簡直是判若兩人,咱們的人今兒去了,連杯水都是沒的,這未免也太不把大爺您放在眼裏了。”
“勝老爺畢竟是我金陵王氏六位主事之一,論身份地位不比老爺差多少,滄浪亭那邊尊重些也是應該的。至於你家大爺我,在那些老爺跟前,一介小輩而已。”
“可是大爺您可是……”一側旁聽著的石三也是氣不過,當即憤慨的說道,隻不過話一開口,隻見王攸冷冷的看了過來,忙將要說的話憋了回去。
“別家的東西豈是那麽好取拿的!”王攸冷著臉說道,聽著川兒臉色一白,這已經是他第二次犯這樣的過失了,而王攸也第二次這般警告於他。“你們是不是覺得這是在長他人威風,滅自己誌氣?”
川兒和石三用沉默表示了他們的真實想法,這人家都欺負到頭上來了,憑什麽不反擊回去。而且咱們是金陵王氏的嫡係,他們都是分支而已,分支騎在嫡係的頭上耀武揚威,這不是尊卑不分嗎?倘若是主子那也就罷了,可大家都是做奴才的,憑什麽你連口水都不給,這又仗的是誰的勢。
此般作態實在令川兒等一眾小廝覺得屈辱,從而心中憤恨不已,一並加劇王家各房之間的爭鬥。王攸看的比任何人都要遠,五年的時間,他一直在觀察世家大族間每個階層,從而對每一個階層進行分析,並根據這些人的心理去揣摩賈家之敗。
賈家之敗多數是敗在了各房勾心鬥角,為了一時意氣,不顧一切的自殺自滅。
也正因為如此,他才要杜絕一切源頭,至少要將自己身邊的這些人轄製住。金陵王氏不比賈氏一門差多少,同樣是人口眾多的世閥大族。
想到這,王攸突然想起了賈探春,可惜此刻的探春妹妹還小,有些事還沒有經曆過,自然意識不到這個潛在的危險。
“唉!”王攸突然歎了口氣,反而令川兒和石三二人都是被唬了一跳。
“俺曾見‘金陵玉殿鶯啼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風流覺!將五十年興亡看飽,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台棲梟鳥,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不信這輿圖換稿,謅一套哀江南!放悲聲唱到老!”歎息罷,王攸突然唱出聲來。
川兒和石三兩小廝都不可名狀,麵麵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