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樊籠

  廖無憂嫵媚一笑,一時間天地都為之暗淡:“哦?願聞其詳。”


  她已經不是當年的劫法宗師,即便是有著人造魂海的支持,她的靈魂也遠遠未曾補完,很多神通與功法都無法再去施展,若是純粹比拚法力,她可能不如隨便一個元嬰。


  但是她還有手段。


  那是她晉升化神頂峰獲得的本命神通,名為“樊籠”。


  這是她所以安身立命的手段,也是當年能夠化入地脈而數千年未被人察覺的倚仗,更是她從混亂之中脫身逃命的本錢。


  在人心中布下樊籠,讓某種念頭再也無法滋生,讓人失去對於某種概念的認知。


  它可以讓瘋狂的複仇者放下仇恨,也能讓相愛之人變得形同陌路;可以讓樂善好施之人從此一毛不拔,也能殺人狂魔放下屠刀;可以讓待字閨中的少女變成人盡可夫的蕩婦,也能讓窯子裏的姐兒變成貞潔烈女。


  讓世間一切品格都不複存在,讓一切靈魂都失去自由。


  錢道成此刻失去的,是想要傷害她的念頭,而與之相應的一切行動都不被允許發生。


  “一個俗套的故事罷了,說出來恐怕髒了宗主的耳朵,您堂堂劫法宗師,以此言語拖延時間,未免有失身份吧。”


  廖無憂眉頭一蹙,微微一歎:“身份這種東西,向來隻有足夠的實力支撐才作數,這個道理我如果能早些明白,也不至於在這裏受了八百年的苦。”


  錢道成舉步,眉宇之間滿是痛苦和決絕,然後——一腳踏出。


  嘶啦聲響,他腳下的布鞋忽然四分五裂,身上道袍也出現了道道裂痕,鮮血從中流淌出來,在地上構成了一小片血湖:“您壽享萬載,八百年不過是彈指一揮間,而八百年,是我生命中的全部。”


  “當年您合身地脈,接引天劫,連霞七島數十億生靈皆為之波及。”


  “我的妻子倒在我懷裏,那還在繈褓之中的孩子活活被奪去了靈魂。”


  “這八百年來,我日夜修行不輟,因為一旦不修行,當時的記憶便會充斥在我的腦海中。”


  “感謝您還活著,讓我能有親手複仇的機會。”


  “我現在不想殺你,更不想傷害你,我要你活下去,永恒的活下去,體驗我這八百年來承受的千倍百倍的痛苦。”


  沒說一句話,他便向前一步。


  七步之後,他身上的血液已然流幹,但是身軀依舊筆挺,眼神依然熾熱。


  廖無憂歎息一聲:“看來這些年我還真是退步了很多,樊籠出手,竟然困不住一個元嬰小輩,可是七步對你來說就已經是極限了吧。”


  “更何況,你說我荼毒生靈,可是你今日所為,一拳取走棲霞劍派數百口性命,他們又何其無辜?”


  錢道成忽然一陣猛烈的咳嗽:“我今日所作所為,與當時所作所為並沒有本質上的不同。”


  “可是這又如何?我並非仁慈之人,今次所謂也並非為了什麽正義,這隻是一個父親、一個丈夫的複仇,是一個惡魔去對抗另一個惡魔的故事。”


  廖無憂搖頭輕笑:“可是,這又如何呢?即便我現在已然衰弱,可是你若是不成化神,終究無法掙脫樊籠。”


  “那麽,你又在等什麽呢。”


  “我想你現在一定非常後悔,因為你為了不暴露魂玉的形態,吸走了全部棲霞門人的靈魂才得以使出樊籠,可是現在你的能量也已經耗盡,隻能說說話而已,如果我沒猜錯,此刻你的本體應該正在全力吸取魂玉,想要將它和自身合而為一。”


  “你,還是太貪婪了,八百年前如此,八百年後還是如此,你想帶走魂玉,有了它,你隨時能夠東山再起。”


  廖無憂頓時色變:“不對、你不是錢道成,你究竟是誰!?”


  “錢道成是我的眷屬,至於你——可以叫我血骨無生天魔主。”


  這個天魔,當然就是徐嬌。


  “哼,無生天級別的天魔嗎。”廖無憂稍稍放鬆下來:“可惜,如果你真的有無生天級數,說不定我的樊籠還真的困不住你,但是看你現在狀態,也不過就是個天外劫罷了。”


  “是啊,我隻是天外劫而已,但是你也應該知道,天外劫,也有天外劫的手段。”


  說話之間,徐嬌手臂輕抬,血光綻裂之下一枚白骨巨矛於虛空中凝結成形而後噴射而出,與廖無憂擦肩而過,穿過她身後的牆壁,然後繼續向後直入山體。


  廖無憂勃然變色:“你!”


  隻聽徐嬌解釋到:“我找到你樊籠裏的破綻了,多虧了我的眷屬,若非是他在樊籠之中撕開一條縫隙,我還真未見得有機會,我現在還需要一點時間,也許……”


  就在此時,廖無憂的身影忽然煙消雲散,隨後不知何處,一道鬼魅的身影一閃而逝。


  徐嬌、或者說錢道成的頭顱忽然離身而起,然後被一雙纖纖玉手住在手中:“誒呀呀,太聰明的家夥都不可愛,你這天魔也是,培養一個元應級別的眷屬沒那麽容易吧,可惜了,現在非但是這個眷屬要折在這裏,你的根本魔髓恐怕也要折損一截了。”


  這正是廖無憂,或者說是她的本體,此刻她身體之中正生出著一股強大的吸引力,而在她周圍無窮陰鬼煞氣彌漫。


  她已然將魂玉納入了魂體。


  徐嬌卻並不慌張:“魂玉本不是陽間的產物,我想你在地下開辟空間、布置禁製,就是怕它過度消耗吧,現在你讓它見了天日,最多不出三日,這些魂玉便會徹底耗盡,多年辛苦,恐怕就要毀於一旦了。”


  哢嚓。


  蔥段一樣白皙的手指發力,將錢道成那已經沒有任何血液的頭顱徹底捏爆。


  廖無憂知道,自己必須要離開這裏了,晚一分,就多出一分危險。


  但是就在此刻,她忽然覺得心中有些發緊,仿佛自己犯了什麽天大的錯誤一樣。


  地上本來已經稀爛的頭顱上,四分五裂的嘴巴忽然開始蠕動:“天魔,可沒那麽好對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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