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袒護
皇宮,勤明殿。
燈火闌珊,照徹一室通明。
“沒查到異常之處?”
聽過東廠提督月西樓的匯報,帝君華南信緊鎖的眉頭沒有半分鬆弛,依然麵如冷鐵。
自龍椅緩緩起身,華南信負手,思量間自語:
“莫非,真是你們看錯了,這次冤枉了他?”
月西樓聞言拱手,小心翼翼的回道:
“兩年前臣在西夷與九王爺也有交手,至今對其出招的套路記憶猶新。而那夜出入後宮的刺客,拳腳路數與王爺的招式,簡直一般無二……”
“可那夜東廠還不是沒能把人給抓住——”
華南信猝然旋身時,冷冷的嗔斥,驚得月西樓顏麵一變,忙是躬身,頭顱低了又低。
“哼,九叔之所以瘋成這樣,都是被你們這班人終日胡亂猜忌所致!”
伴隨怒意沉沉的責備,靜樂郡主全身濕噠噠的大步走進來。
大太監梁縝追在她的身側,與她拉拉扯扯著同入大殿。
看到黑臉的皇上,梁縝一個驚顫放開了郡主,滿頭大汗的跪於地上,委屈道:
“皇上,是奴才無能,攔不下郡主……”
但凡皇上與東廠提督同室議事均屬機要,身邊從不留人,就連伺候的奴才們都要守在殿外的廊下。
如今偏是被個傲嬌郡主壞了規矩,身為內侍大總管的梁縝自然戰戰兢兢。
華南信重新坐上龍椅,煩鬱的眼神投向靜樂。
女孩被雨水澆得拔涼,一張小臉白裏透著青光。
及腰長的頭發潮濕黏_膩,淩亂的纏在她的手臂、脊背上。
太監常服濕噠噠的緊裹著她的嬌軀,勾勒出一副陰柔美妙的曲線。
女孩無抵狼狽的樣貌惹得帝君心頭火氣更盛,微微別過頭,沉聲沙啞道:
“瑩兒啊,先回去把衣服換了。朕與月督主有話要講,改日再宣你過來。”
靜樂不依,雙膝及地,鄭重的對龍案叩頭:
“皇上,您今夜不該去王府質問九叔。而今您把他逼到傷心欲絕,無處發泄,便把府裏的下人全殺了!”
“什麽?!”
華南信震愕,片刻大手狠命擊上龍案:
“他居然把府裏的下人全殺了?這個瘋子!”
淩厲的掌風擊得案上宣紙揚得老高,雪片子一般洋洋灑灑,四散飄零。
那些人,都是他華南信派到九王府監視他那皇叔的眼線。
眼下全部遇害,看來皇叔對他入王府百般試探之事,相當的不滿。
龍案一側,月西樓微頷的俊麵持出一抹幸災樂禍的冷笑。
他和帝君的想法在此刻不謀而合。
九王府下人被殺,便可暴露出華南赫對皇室的謀逆之心,這是自己早就對帝君提及過的事。
帝君方才那聲憤恨的龍吟驚得靜樂身軀桀桀而顫,忿忿然的壓下嘴角:
“皇上怎麽還怨上九叔了?他性格向來如此,您又不是不知!是您懷疑他在先,還不準他殺幾個人泄憤了?”
“放肆!”
華南信怒發衝冠,氤氳昏濁的兩眼瞄準了靜樂:
“你身為郡主說得是什麽混賬話!下人也是人,人命關天,他就算身為皇親貴胄濫殺無辜的話,朕也不能容他!”
“那你還要怎樣?”
靜樂也犯了牛脾氣,一越而起,將滿頭濕噠噠的亂發用力甩起。
她挺胸繞到龍案一側,麵向華南信拍拍肚皮:
“橫豎瑩兒今晚已經把自己獻給九叔了,皇上若要動九叔,那就眼睜睜看著瑩兒做寡婦,這肚裏的孩子出生便沒了爹吧!”
“你……”華南信啞口。
月西樓暗自陰險的眯了眯眸,有些怨恨女孩多事。
隨後臉色一變,諂諂的湊近女孩,和笑勸誘道:
“我的好郡主,這話關係到女孩兒家的名節,您可不帶亂說的。”
“怎麽是亂說了?!”
靜樂五官微搐。
老實說,她自己也不確定和華南赫到底發生過什麽。
深思的刹那,那一刻陷入恍惚的眸光立時對上月西犀利審視的眼神。
靜樂不禁心口一虛,緊接著,因為這樣的心虛,人卻變得越發激動起來。
“月督主都知那話關乎本主的名節,本主又如何不知,又如何會亂講?本主晌午出宮,眼下才回宮來。中間好幾個時辰,該發生的事情全都發生了。怎麽,你一個閹人也關心起這事來了?”
女孩兩手叉腰,言語如同火銃橫掃,咄咄的逼人。
月西樓登時麵色通紅,頷首微笑著,仍是賊心不死:
“郡主息怒,微臣隻是覺得這事不可思議。就算是神仙,也不可當日歡好,當日便有孕事吧?”
“那又怎麽樣?”
靜樂眉眼現出窘意,生氣的用身子拱了拱月西樓,強詞奪理道:
“左不過這次無孕,下次總會有。刑場上夫斷頭,靈堂內妻得孕的事也不在少數,難道月督主敢用本主一生的幸福去賭不成?”
“……”
月西樓表情凝滯,再無話可說。
“瑩兒,你告訴朕,你與九叔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明黃身影轉眼走至女孩近前,華南信擠出一絲笑顏。
靜樂把心一橫,擺出滿臉得意:
“那當然。瑩兒晌午去他府裏,他喝了許多酒,抱住瑩兒想要。瑩兒想早晚都要嫁他,便給了他。皇上,九叔他可溫柔了……”
“哎呀好了、好了,快快住口!”
華南信對她擺手,目光閃向兩側。
此刻,他隻能相信此番是自己多疑,偏信了月西樓才惹出禍來。
正如靜樂所說,女孩家即便再瘋也要注重名節。
現下她敢當著眾多宮人的麵,說自己已獻身給了華南赫,想必就是真事。
他一個做皇帝的,又不好為這事命老嬤嬤去驗女孩的身。
此番沒能拿到華南赫的把柄,反暴露了自己插在九王府的人,真真兒的得不償失。
最終,帝君把諸多不順的火氣全撒到了月西樓的身上,轉麵對他呼喝:
“滾出去,沒用的廢物!”
“微臣…告退。”
月西樓本就灰白的臉色越為黯淡無光,隱忍著咬咬牙,卑微拱手退出了大殿。
“皇帝哥哥,你不要總信那閹人。旁觀者清,瑩兒看著就覺得是他在挑撥您和九叔。”
出於公報私仇的心理,等月西樓一走,靜樂就在華南信麵前狠狠的紮了他。
華南信不顧女孩衣衫潮濕,此時擺出殷殷關切的姿態,手臂半摟女孩的肩頭,笑吟吟道:
“朕心裏明白的很,他再惹禍朕便擼了他的東廠提督,打發他去掖廷做事。”
“好、好,皇帝哥哥英明!”
靜樂高興得拍起小手,對帝君忽然而至的熱情,倒也沒有多想什麽。
華南信眼睫煽動兩下,話鋒一轉:
“瑩兒啊,和朕說,你是不是非常喜歡九叔?”
女孩答得沒有一絲猶豫:
“那當然,瑩兒…瑩兒都把自己交給他了,不喜歡,幹嘛要任了他……”
臉頰緋紅,靜樂聲音漸低,仿若乳燕嚶呢。
華南信黠笑:
“如此,他身為男人就該對自己做過的事情負責。這樣吧,朕改日下道旨意,讓你二人奉旨完婚便是。”
今日事有得有失,他這做皇帝的也非一點好處沒沾。
有靜樂纏上皇叔,生米做成熟飯,雲汐那頭也隻能斷了念想,日後乖乖待在後宮裏,盡心服侍他了。
靜樂怔忡,片刻喜及而泣:
“真的嗎?皇帝哥哥,你準瑩兒做九王妃了?”
華南信撇嘴,玩笑道:
“難不成,要朕看你被他始亂終棄?”
靜樂扯住帝君一條臂膀,赧然搖晃,又是跺腳又是撒嬌:
“九叔不會拋棄瑩兒,九叔才不會!”
“好、好,不會,他不會!”
華南信隱忍著不悅,偽笑著甩開靜樂:
“時辰不早了,你回去歇吧。朕這邊還要處理政務,就不陪你了。”
女孩歡喜,認真蹲身一福:
“皇帝哥哥務要保重龍體,瑩兒先行告退啦。”
出殿時暴雨已停,天穹濃雲散去,可見點點星子。
靜樂步步走下雲石階,如逢大赦一般,長舒了口氣。
仰頭看向星空,女孩愴然蹙眉,喃喃低語:
“九叔,瑩兒信你。你絕對沒有去永露寺,絕對沒有!”
——
月西樓揣著滿肚子火氣回到司禮監。
勒霜迎上來,滿臉堆笑:
“幹爹回來了,快坐。”
哈腰扶月西樓坐上玫瑰高椅,轉頭就將桌上的茶杯雙手奉上:
“新沏的六安瓜片,也不知幹爹何時才回。水有些燙,幹爹慢些飲。”
趁月西樓穩穩的品茶,勒霜蹲下身去,托住月西樓一條腿杠到自己的膀上,為他褪下被雨打濕的蟒靴,換上幹爽的足衣,接著為他捶腿鬆筋,伺候得無微不至。
兩人的年紀隻差五歲,然月西樓掌控東廠和司禮監,可謂重權在握。
身邊年紀相仿之人為了巴結他,別說像勒霜這樣叫他“爹”的,就是開口叫他“爺爺”的,也大有人在。
月西樓自行遣散內心的火氣,低垂的目光轉向勒霜:
“今兒個你並不當值,怎麽跑來了?”
勒霜眉眼泰然,含笑道:
“兒子聽聞您從宮裏出來便帶人辦差去了,怕是有事,便過來等您。幹爹忙完差事,身邊總得有個知冷知熱的人兒伺候著不是?”
月西樓笑意勉強:
“嗯,你消息挺靈通。”
“還不是幹爹教導得好,凡事要眼觀六路,八麵玲瓏。”
月西樓一刻沉吟,輕輕放了茶杯,雙目緊鎖勒霜眉眼清秀的五官:
“那靜樂郡主的宦官服,是誰給她的?”
勒霜捶腿的動作沒有一絲停緩,漫不經心的答:
“可是郡主又跑出宮了?晌午兒子來司禮監,正趕上郡主和隨堂要官服。隨堂被兒子處置了,卻不知她又跑去哪處討要的宦官服。”
月西樓點頭:
“你做的好。華南赫那瘋子倒是狡猾,竟把靜樂郡主給拿下了。那沒腦子的女人一心想要做什麽九王妃,簡直不知深淺。”
勒霜安靜的聆聽,驟然眸中兩道精光閃過。
“幹爹,皇上吩咐您去辦什麽差?”
月西樓臉色瞬間沉下去,一腳蹬開勒霜,冷然警告:
“本督說過,不該問的事千萬別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