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司禮監秉筆勒霜
雲汐的馬車一路出宮直向西南郊外,過晌午便走進了蒼翠的鬆柏山路。
遠遠聽得鍾鳴悠悠,主持慧蟬大師親自率沙門弟子在山門前久候相迎。
禁軍隻負責把人送到目的地,任務完成,都頭也不回的下山去了。
念雲汐染病,沙彌們用軟轎抬了她繞過主殿和幾重偏殿,過滿月門來到一處別致的小院落。
主房裏床榻、桌椅、立櫃與書架一應俱全,陳設質樸精雅。
北牆設一長條木案,上供香爐佛龕。
龕中金身觀音手持淨瓶,寶冠天衣,雍容優美。
這裏就是大羿皇家曆代理佛之人清修的禪房,此期間隻供雲汐避痘休養。
收拾妥當一切已是日落西山,暮色的蒼茫隨之沉澱下來,血浸般的染紅了半壁天空。
山區地廣人稀,風裏少了暑熱的潮濕黏_膩,勢頭有些猛烈。
雲汐為菩薩上過香,跪坐蒲團念著往事如煙如塵,不禁陣陣淒切悲涼襲上心頭,胸腔五內憋鬱難耐,無以爆發。
屋外狂風大作,樹枝瘋狂撲打著窗欞。
雲汐心驚抬眼,卻見香爐裏檀香冉冉而升,那佛龕中的聖像金麵微垂,串串晶瑩的液體從菩薩輕眯的眼目中流出來,落地成淚。
這異象似是觀音有靈,為人間疾苦動容,令雲汐駭然。
安置前,蠱笛和慧蟬大師到訪。
雲汐感激老和尚相助出宮的恩情,對他福身深拜:
“小女多謝高僧成全。”
相隔一道麵紗,慧蟬向她看過一眼便垂眸合掌,悲憫的口誦佛號:
“阿彌陀佛,螻蟻尚且偷生,娘子為護夫君不惜自戕化煞,身處逆境仍可堅守初心,此種無畏與無我精神實在難得,令老衲敬佩。”
“大師謬讚。”
雲汐頷首,眉睫蹙起淺淺的愁色:
“小女是不祥之人,都是因為我,夫君華南赫才會變成現在的樣子……”
大師擺手:
“娘子不必妄自菲薄,世間事皆有定數,又豈可論娘子一人之過。彼時老衲偶遇九王爺,幾番交談下來感覺他外表雖是癲狂不羈,實則有太多迷惘積於心底。直到顯施主來找,老衲才知九王爺的身份便是當年的東廠冷督主。”
蠱笛許久盯著雲汐的臉,憂心忡忡:
“丫頭,你不能再服那藥了,既然出宮,我即刻就去接九弟,再將你們盡快送出大羿回到烏丹,去找三王子索羅華。”
雲汐沉聲擺頭,片刻道:
“他眼下已然不記得我,又怎會痛快與我一同出逃。”
蠱笛忿忿咬牙:“怕什麽,我先將他打昏,綁來再說!”
雲汐顰眉,堅持己見道:
“這事若無周密部署,貿然逃走非但不得成功,還會連累更多的人。顯哥哥,我想能逃出華南信的勢力固然是好,但是能有什麽辦法助夫君想起前事,才是最重要的。”
——
皇宮。
小喜子收了好處,果是沒有失約,趁著闔宮午寢的時辰,將靜樂郡主偷偷帶出了朔風堂。
小喜子向女孩得意的炫耀,說他有個朋友在司禮監做隨堂,現下當是與對班換值。
靜樂正好能換上他那朋友的官服,冒充太監溜出宮去。
靜樂當然覺得這主意不錯,痛快的跟隨小喜子趕到司禮監,與隨堂小卓子見了麵。
小卓子這月在司禮監半崗,每日寅時來,隻值三個時辰。
小喜子和靜樂走入正廳,那小卓子早就把官服換下來了,正一身便裝等候著他們。
結識到美貌年輕的郡主,小卓子笑得嘴角都開了花,雙眼貪婪的望著她,二話不說就把疊得整齊的官服兩手獻上了。
靜樂對他的表現相當滿意,傲嬌的望著臉,笑了笑道:
“真是乖奴才,算你懂事。本主這次記得你的忠心,往後自然虧待不了你。”
那太監臉色一紅,赧道:
“認識郡主是奴才的福份,奴才不求什麽,隻望您別忘了奴才,再見麵時對奴才笑一笑,奴才便心滿意足了。”
靜樂橫他一眼:“呦,要求真低。”
那太監“嘿嘿”癡笑兩聲,伸手指向裏間:
“您趕緊進去更衣吧,別誤了事。”
“卓子,咱家看你是忘了什麽規矩吧?怎麽人還在宮裏頭,官服說脫就脫下來了?”
不等靜樂邁步,一人悠悠邁步跨進門檻。
小喜子回頭,瞬間吐了吐舌頭,心中暗罵:
奶奶的,消息給的不準啊。不是說今天這位秉筆大人告假嗎,怎的大中午又跑來了?
小卓子此時的臉色也不好看,眼望來者神現惶恐,衣袖裏的十指顫抖不止。
來人年歲不過二十,身形修長,輕染粉黛的眉眼五官陰柔而不失清俊。
他身穿鴉青色內侍官服,看胸前四腳蟒和袍擺處山海雲水圖的繡紋,該是有點來頭的人物。
側步繞過兩名內侍,他那目光輕屑的落向靜樂郡主。
“卓子,喜公公不在司禮監當值怨不得他。你在這邊總共呆過一年了,該知司禮監的規矩,如何就把外人領進門了?”
“小的…小的…”
姓卓的太監結結巴巴,窘麵看向靜樂。
靜樂對這突然闖進來的人早已生出不滿,又見小卓子可憐求助的眼神,一時冷然挑了眸:
“喂,你是什麽人啊?什麽‘內人’‘外人’,怎麽講話如此無禮!”
小喜子向來最會審時度勢,立即把女孩拉到一旁。
靜樂卻不大願意,表情別別扭扭,反手一推小太監,吵吵沒完:
“幹嘛啊!有事說事,你拽本主幹嘛——”
“哎呦,不是…郡主,這位可是勒公公,司禮監的秉筆大人。”
秉筆?
靜樂眉色一驚,轉麵複又打量那俊美沉穩的年輕太監,架子不減,氣焰反是增長了三分:
“秉筆,不就是司禮監的二把手嗎?本主又不是不知道!”
小喜子斜眼窺著那人的臉色,嘴巴一張一合,隻顧低聲對靜樂解釋:
“是,勒霜公公是司禮監的二把手沒錯,可他還是東廠月督公的幹兒子!”
女孩輕輕“哦”了聲,頭一歪,故意提高了嗓門:
“月西樓啊,他不過就是我皇帝哥哥養的一條狗。皇帝哥哥要他今日死,他不敢明日亡!”
那姓勒的太監立時黑下臉來,倒負了雙手,凜凜道:
“咱家聽聞郡主不久前得罪了景陽宮的主子,被皇上幽閉在了朔風閣。眼下郡主卻要穿奴才們的官服,難不成是想偷偷溜出宮去?這事要是被皇上知道了……”
勒太監說話時的目光有意無意的轉向了小喜子,對方看到,打個驚顫,用力咽了咽口水。
首輪唇舌交鋒吃了虧,靜樂更加氣勢洶洶,紅著臉大叫:
“什麽嘛,哪個得罪了景陽宮那位,你把話給本主說清楚!”
猛然懷裏一空,內侍官服被小喜子奪了去轉手塞給小卓子。
他對勒公公嬉皮笑臉道:
“秉筆大人切莫動怒,郡主來借衣服隻圖新鮮新鮮,穿著玩的,哪還能真溜出宮去呢!”
“哦,隻為玩?”
勒秉筆慢慢重複一句,憑空舉高視線,唇角的笑弧陰冷:
“卓子,你可知郡主的身份何等尊貴?身為奴才,居然敢把自己的髒衣服拿給郡主穿,來人!”
冷血的太監瞬間變了臉,厲聲吩咐:
“將這小小的隨堂拖下去,杖刑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