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欲加之罪
天蒙蒙亮,守夜的小太監站在庭院裏喊叫:
“這是誰啊把東西亂放,差點絆我一跤!”
知棋聽到,從大殿裏頭走出來:
“小知子你幹嘛呢,娘娘還睡著呢,你就不知小聲點。”
“給,你看吧!”
小太監將竹籃往知棋懷裏一丟,揉著發酸的後脖頸,沒好氣道:
“怪了,這一宿我都在窗跟底下守著,怎的就沒留意咱們宮裏何時進賊了?”
“……”
知棋疑惑著一隻手探入籃裏,小心的翻看,以躲避野玫瑰花莖上的尖刺。
陡然間她想到了什麽,眸光詫然微變,逐的含笑對小太監道:
“哦,這是我剛剛放在這兒的,去了趟小廚房差點忘了,多謝你啊。”
說著提籃準備回殿裏,轉身就遇到掌事東珠那張冰霜冷凜的臉。
“姑姑……”
知棋不安的低了低頭。
東珠雙目緊盯神色倉皇的知棋,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野玫瑰隻有山裏才有,姑娘昨個兒值夜,難不成還有變個分身飛出宮去的本事?”
知棋十指用力握著籃子提手,頷首喏喏的答道:
“回姑姑,這籃子裏麵還有些龍葵果子。娘娘身染天花,過兩日那些疹子便會潰成濃皰。用龍葵果的漿液擦洗患處可止癢拔幹,這是奴婢老家的偏方。昨晚奴婢托運送水車的典公公出宮找人尋來一些。這不,宮門才下鑰,東西就給奴婢送來了。”
東珠一把將竹籃奪了去,手指碰到野玫瑰,立刻被花刺紮得擰眉呲牙,接著橫眸,上一眼下一眼的審視著知棋:
“我可告訴你,昨夜宮裏頭鬧刺客,東廠和禁軍前前後後來咱們宮裏鬧騰了四五次。你們都給我警醒點,若然查出誰與刺客有牽連,我可輕饒不了你們!”
說著,兩指在知棋的手背上狠擰了一把。
知棋咬牙忍受,頷首不敢吭聲。
“知棋,把那籃子拿給本宮。”
隔窗,雲汐那語氣淡薄的聲音緩緩透了出來。
知棋看一眼東珠,憑空提高了嗓音:
“哎,奴婢就來。”
東珠臊眉耷眼,對兩旁道:
“行了、行了,娘娘醒了,咱們也各忙各的去吧……”
目送知棋提籃步入正殿,小太監眯眸湊近東珠,小聲的嘀咕:
“姑姑,你看那小蹄子沒事就會變著法兒的巴結主子。”
東珠伏在他的耳畔,吩咐了幾句。
內侍聽後咧嘴一笑,小跑著奔去外苑了。
東珠扯出陰鷙的冷笑,身形悠然一轉,滿臉若無其事之態。
知棋走進寢閣,將竹籃捧到雲汐麵前,喜笑道:
“主子,您看。”
雲汐凝視籃中綻放鮮豔的花朵片刻,眸光粲然灼亮:
“難道是…夫君送我的?”
知棋拚命的點頭,眼眶泛紅:
“肯定是、肯定是,不然昨兒個您怎會被紮得滿手是傷。關鍵時刻,咱們王爺心裏還是有您。”
雲汐麵對花兒感慨萬千,半晌說不出話來。
轉目見到女孩手背上的紫紅印子,雲汐眉心黑沉下去:
“東珠又找茬掐你了?”
知棋苦笑,用另一手掩住傷痕,身子躲閃著向旁邊扭了扭:
“沒事的…東珠她就是那個脾氣。”
雲汐皺眉思忖一刻,快速解開纏手的傷帶,表情大抵還算鎮定:
“這事不對。昨夜兒東廠來人提到宮裏鬧刺客,今早這籃子鮮花必會讓他們有的放矢……”
知棋驚愕:
“剛剛奴婢已經拿話圓過去了,那運水的典公公是咱們的人,主子還怕……”
雲汐容色沉沉,目光向窗欞機警的看了看,才道:
“東珠是唯恐天下不亂之人,你方才不認這東西還好,認了便是接了個大麻煩。看吧,華南信很快就會派人過來。”
知棋嚇得雙手直發抖,二話不說就往地上跪:
“奴婢給主子惹事了,不管怎麽說,主子定要想辦法保全自己。”
雲汐低鼻嗅著花香,臉上沒有太多的慌張,反是凜凜作笑:
“你我主仆一心,本宮都要保全,隻不過咱們二人要受些苦楚。”
——
勤明殿,帝君憤然手拍龍案,挺身痛罵月西樓:
“廢物,朕給你二百禁軍都抓不住一個刺客,朕養你還不如養一隻狗!”
月西樓四肢匐地,忍耐著內心的強烈反感與不適,嘴上還在努力的討好:
“皇上罵的極是,微臣無能、微臣廢物,萬請皇上息怒,再給臣一次機會。”
“哼!”
華南信黑著俊方的臉,龍袖怒然一甩,複坐到龍椅上。
月西樓垂首立眉,決然道:
“皇上放心,為您排憂解難是東廠的本分,臣定將此事追查到底。誰敢對皇上不利,臣就將他扒皮抽骨,碎屍萬段!”
華南信冷哼,哂道:
“朕不聽這些廢話,人都自裁了,你們死無對證還如何查下去!”
月西樓頓然將頭埋得最低。
隻有他最清楚,昨夜眾人在錦鯉池畔圍了那黑衣人時,他在一旁觀看那人的穿戴,當時就覺不對。
對方見大勢已去,直接咬舌頭自盡了。
過後,月西樓扒下屍體的遮麵黑巾,立時又驚又氣。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東廠的一名暗衛。
他月西樓統領的東廠,居然有人會夜闖皇宮,妄想對天家不利。
這事,無論如何都叫他無法對華南信實話實說。
現下,月西樓滿腦子想的自然是在帝君麵前蒙混過關,然後背地裏暗暗調查,盡快揪出蟄伏在自己巢穴_裏的叛黨。
大太監梁縝躬身入殿,向帝君行禮:
“啟稟皇上,景陽宮那頭傳來了最新消息……”
——
果是不出雲汐所料,剛過午寢,張太醫過來診脈不大會兒的功夫,梁縝就帶了人過來,要帶知棋前往掖廷。
知棋被兩名太監扯住手臂,哭叫著說什麽都不肯離開。
才安靜沒有幾天的景陽宮,再次陷入一片混亂當中。
雲汐不便走出寢閣,側躺在床帳裏,痛罵:
“混賬東西,這丫頭本宮用得慣了,你們如何說帶去便帶了去!如今本宮病著,皇上不能來,你們這幫奴才就以為本宮不得寵,想著花招作踐本宮是不是!”
“嘿呦,娘娘這可真是誤會奴才了。皇上體諒您玉體違和,吃喝用藥自要謹慎再謹慎。知棋擅自將宮外的東西帶進來已是犯了宮規,自當嚴懲,以示效尤。”
梁縝掩蓋在白巾下的臉沒有一絲表情,硬著頭皮講話之時,兩隻眼睛不停東瞅西看。
老實說,他打心眼裏不願踏入景陽宮半步。
誰不知道天花會過人,梁縝極其害怕自己也會染病。
兩腳站在此地多一刻,他就會感覺渾身難受,皮膚發緊發癢,說不出的不自在。
眼尾斜飛,梁縝對手下示意:
“愣著幹嘛,還不快些把人帶走?”
兩個太監連推帶搡,就把知棋往殿外拖。
“放開,奴婢不去!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奴婢就是死也要死在景陽宮——”
兩相糾纏間,知棋的衣袖撕裂開來,露出一段小臂。
一名太監眼尖,即刻撒手,驚恐無措的後退,指頭顫抖著對準知棋:
“她、她……”
一時間,大殿遁入沉寂,十多雙眼睛都看到女孩那截臂膀上長滿了密密麻麻的紅疹。
東珠“啊”的一聲,兩手沒命的往裙擺上搓。
梁縝疾步退到大殿門口,咂舌歎道:
“哎呦,你怎麽也染上那病了!”
知棋跪坐在地,抽噎起來:
“奴婢日夜伺候主子,染病不是很正常嗎?梁公公卻要將奴婢帶往掖廷,就不怕再把病氣過給其他宮人?”
梁縝嫌棄的擺手,拔腿猛跑,頭也不回道:
“罷了,你就呆在這處,哪也不準去了——”
知棋在眾人惶恐的注視之下冷然起身,與東珠眼對著眼,緩緩邁開腳步。
東珠“咯嘍”打個驚嗝,頭皮發麻,在心虛和惶愕中後退不已,開口時舌頭像是打結:
“你、你、你…想幹嘛?有病…就躲大夥遠些……”
知棋驟然止步,詭桀一笑:
“行,姑姑說什麽就是什麽。按理說,姑姑是這景陽宮的掌事,理應陪伴娘娘。可如今奴婢與娘娘都染了天花,為防痘疫再過給你們,往後近身伺候娘娘的事,就由奴婢全權代勞吧。”
“不行,我要去洗手,我晌午時還挨過她的手——”
東珠凝出滿身冷汗,空舉兩手就往殿外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