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不怕沒好事
豔陽高照,妙音閣外門前的空場聚著各色顯轎。
宮妃們隨慧貴妃入大殿,一個個窄窄歪歪坐在圈椅上,口幹舌燥、哼哼唧唧。
“哎呦,這叫什麽事啊。嬪妾一早四更天便起身梳妝,現下水米都不曾打牙呢。”
蔣婕妤白細的指頭挑著蜜合色香帕,壓在胸口上,低頭幹嘔了兩聲。
對麵良妃見了,眉梢慧黠的挑起,佯裝大驚小怪之態,掩住口鼻驚叫:
“哎呦,妹妹這是怎麽了,難不成……是害喜了?”
蔣婕妤臉色暴紅,一臉的氣恨難耐:
“姐姐可真會打趣人家,想來皇上都有小半年沒去嬪妾的飛鴻殿,嬪妾哪裏來得身孕!”
“姐姐這是在逗你呢,你倒聽不出啊?”
良妃不以為然,抿笑輕蔑一笑。
蔣婕妤將帕子甩在桌麵上,努嘴抱怨:
“哼,一上午餓得半死不說,還以為捱到晌午總會有頓好吃好喝,這下倒好,空站風口許久,嬪妾餓得就快前心貼後背了。”
“是啊,”齊美人扭動纖細的腰肢,歪在圈椅上手托頭顱:
“我也是起個大早,趕個晚集。那位懷淑公主也真是任性,自己長途跋涉的沒有胃口便也罷了,怎麽就不顧及著旁人?咱們姐妹頂著如此繁重的頭麵都為迎接她,她一句話不打緊,害得我們連午宴都吃不上了。”
“就是……”
“真是無禮!”
眾妃們七嘴八舌一陣聒噪。
慧貴妃被吵得腦仁隱痛,終於忍耐不住,擺手道:
“好了好了,姐妹們少說幾句。本宮知你等為籌備此番大典勞心勞力也是辛苦。罷了,紅景,去叫小廚房備下酒菜,今日本宮便邀姐妹們在這妙音閣裏同用午膳吧。”
眾嬪妃神現喜色,紛紛起身拜謝貴妃的慷慨。
很快,菜品佳肴一道道擺上桌案。
眾嬪妃落座,吃喝玩樂起來。
一陣風急匆匆灌入大殿,原是妙音閣掌事太監黎笑腳步疾走,湊到慧貴妃身側,附耳與她說著什麽。
繼而,慧貴妃一張端柔嫵媚的臉龐由白轉紅,容色沉了又沉。
良妃悄生轉動清明的眼目,一絲笑弧綻得幽冷:
“呦,怎麽回事,黎公公這是說了什麽驚到娘娘了?講出來也叫我們姐妹幫你評說評說。”
黎公公低頭哈腰,一臉的為難。
慧貴妃垂著臉,手指緊捏玉箸,掌心一陣陣的冒出冷汗。
“娘娘究竟怎麽了?”
“可是遇到了難事?”
吃人的嘴短,這群宮妃察覺到時沅卿神色突顯異樣,紛紛落了筷子,擺出關切之態。
慧貴妃猶然長歎,苦笑著擺擺頭:
“原是沒甚大事,剛剛有人在宮道上看見皇上的禦輦經過……”
“啊?”嘉美人揚麵,疑惑:
“懷淑公主那麽快便離宮去了?怎的皇上沒陪她在勤明殿多多閑敘?”
慧貴妃頹然,灰心喪氣道:
“數雙眼睛都看得分明,那轎輦上坐的並非咱們皇上,而是雲貴嬪。”
一語炸開千重浪,桌案上隨即熱鬧開來。
十幾個女人十幾張嘴,拈酸的憤懣的、愁悶的委屈的,十幾張神情各自不同的臉孔。
良妃紅唇挽出細若有無的笑意,狡黠的眸光帶著獨有的犀利橫掃眾妃嬪的臉,最終於慧貴妃那淒涼落寞的五官落定:
“眼見時辰不早了,姐妹們莫要打擾了娘娘午寢,還是各自散了吧。”
“也罷,你們都回去吧,咱們改日再聚。”
慧貴妃隻覺四肢無力,心口發涼,便順著良妃的意思,不再挽留大夥。
眾嬪妃麵麵相覷,起身福拜後退出妙音閣。
慧貴妃望著滿桌狼藉,鬱鬱吩咐宮人收拾。抬眼時,就見良妃蘇瑁由打殿外折回。
“你怎的不隨著她們去,可是忘了什麽東西?”
慧貴妃勉強撐著精神,對良妃懨懨的說上一句。
良妃蘇瑁是內閣學士蘇長玄之女,是個口舌伶俐的是非主兒。
這樣的女人,慧貴妃並不喜歡。
良妃訕訕笑道:
“方才用膳時見姐姐麵色不好,妹妹實是放心不下,想著回來與姐姐說說貼己話。”
橫豎心情煩悶也睡不安穩,時沅卿便沒借故趕良妃走,而是向角桌偏頭:
“到那裏坐吧。”
“好,姐姐請。”
良妃牽動嘴角柔和的笑意,伸手攙扶慧貴妃。
姐妹兩人角桌一邊一個坐下,有宮婢奉來熱茶。
良妃象征性抿口香片,便急切切的放了杯盞,扯出尖利的嗓音:
“姐姐,你就由著景陽宮那位張揚跋扈不成?”
慧貴妃默然低頭,眉眼無波無瀾。杯蓋揭動,向碧針漂浮的熱水上撥了兩撥。
想著良妃素日的行事做風,慧貴妃隻不疼不癢一笑,幽幽道:
“她不過就是乘坐皇上的禦輦,怎能說是囂張跋扈?本宮看那定是皇上的安排,沒他金口玉言,鄭氏不過三品的貴嬪,斷不敢如此嬌縱妄為。”
良妃哂笑,指腹反複摩挲小指上銀絲護甲的鬆石嵌珠,陰寒如魄的目光越向殿外,悠然之態似是已將一切事態看得通透,神色俱為成竹在胸的澹然:
“若然真是皇上的意思,那才可怕。姐姐您不仔細想想,那女人不過是個正三品的貴嬪,未得皇上寵幸便在宮中出盡了風頭。
今日她是有病在身,卻能哄得皇上以禦輦送她回宮。待他朝身子大安,一朝得寵,隻怕再沒了咱們姐妹的容身之所啊!”
慧貴妃神色須臾僵滯,隨即極力掩飾著驚惶不安的表情,強擠出幾分笑意:
“妹妹這般說話未免有些嚴重,那雲貴嬪的母家早在萬氏亂政的時代就被神王所害,眼下她身在宮中孤苦無依的也是可憐,還能指望她以一己之力翻起多高的浪頭?”
良妃沉麵嗟歎,平白說道:
“哎,嬪妾也是白操心了。眼瞅姐姐一手操持六宮之事,整日裏鞠躬盡瘁,縱然他日晉為後位,入主東宮也是姐妹們眾望所歸。
然眼前就有這樣的人什麽都沒有做,一入後宮不說吃穿用度,光是那宮人儀仗便能將姐姐您比下去啊。
嬪妾心急如焚,不想姐姐辛苦掙來的名分被旁人白占了去,這才給姐姐您說些心裏話。可不成想,姐姐您並不領情。”
羅帕拭過眼角,良妃邊說邊擠出幾滴眼淚來。
慧貴妃登的臉麵通紅,眉眼發窘,急作勸解:
“妹妹,你千萬不可如此,都是姐姐錯怪了你。”
掌事紅景也湊過來,討好道:
“良妃娘娘,我家主子一直視您為親生姐妹,您一心替她思慮,主子她都記在心裏呢。隻是我家主子是誰,雲貴嬪又是誰,咱們怎可同那等小家子氣的女子一般見識呢?”
良妃吸了吸鼻,泠然道:
“姐姐您通情達理不與計較,可宮裏行的都是捧高踩低。隻怕時間久了,宮人們難免有所議論。妹妹勸您一句,祖訓宮規尊卑有序,該立威時就要立威。如此,也算是堵了那幫奴才的口了。”
“這……”慧貴妃麵顯躊躇。
掌事紅景頷首:
“主子,奴婢覺得良妃娘娘的話極有道理。”
慧貴妃點頭,看向良妃:
“如此,這事交你辦吧。記住,點到為止,莫要嚇壞她,更不可傷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