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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東廠密報

  整晚,閣樓出奇的安靜。


  窗外風雪蒙蒙,風聲淒厲。璿花點點卷著冰碴子淩空飛舞,沙沙作響,天地間被一派渾黑籠罩,密不透氣。


  安置的時辰,雲汐在泡澡的水裏兌了濃濃的玫瑰花汁,又用白檀荑子反複擦過全身,靠這身芬芳的味道壓製住滿身香料的甘辛氣息。


  回到寢閣隻見一張床空了半張,夫君冷青堂和他的被子此刻都不見了。


  哎!

  定是因她不肯對他講明實情,他心生怨言,故而撇下她跑到一樓的寢閣裏睡去了。


  悲戚的情緒如狼奔豕突翻湧而至,頃刻占據了雲汐的身心,令她逃脫不得。


  床腳處燭火半燃,朱淚珊瑚累累的垂下。火燭搖搖曳曳,將滅不滅的像極了淒楚無助的她。


  火焰突跳一跳終於熄滅了,雲汐合衣而臥,將柔弱的身子縮進冰涼的棉被裏,閉眼久久不能入睡。


  她再明白不過,橫豎夫君起了疑,急於想要打探到實情。


  這樣的情況,她便無計可施,隻有暫時與他保持一段距離,讓兩人都各自冷靜下來。


  閣樓的一層客房,冷青堂從渾渾噩噩的睡夢之中醒來,望著一半冰冷的空床失神。


  窗外寒風嘶吼,房間裏寂靜無聲,偶爾炭盆裏的火星子爆出一二的“劈啵”聲,清晰的落入人耳,惹人心生空寂。


  今夜很冷,也不知娘子可有蓋好棉被。


  冷青堂仰躺,眼神縹緲。


  他的嬌妻素日裏大大咧咧,需要他給予最體貼的照顧。


  即便她不再是個小女孩,依然改不掉毛毛躁躁的習慣,睡覺不很老實,尤愛踢掉被角。


  同榻之後,每夜冷青堂都會像此刻這樣習慣性的醒過一刻,秉燭查看他的小妻有沒有掖好被角。


  炭盆裏的火光忽明忽暗,冷青堂越發擔心他的小妻。


  如果樓上寢閣的炭盆子滅了,可怎麽好?

  如果屋子太冷,雲又汐不好好蓋被,入夜著涼了又該怎麽辦?

  迅速起身披衣,冷青堂迫不及待的想要衝上樓去。


  若不親眼看到雲汐一切安然,他相信自己怕是整宿都睡不踏實了。


  雙腳落地的刹那,地麵的冰涼使他瞬息恢複了冷靜。


  晌午的事過去才沒多會兒,一想到華南季豔悲傷飲泣的麵容、雲汐那張決絕堅持的俏臉和她守口如瓶的態度,冷青堂立刻憋足了一肚子的火。


  他是誰,她的夫君啊。


  他從來以為,兩人身處大羿那時經過多次分分離離,而今奔走異國他鄉最終如願結為夫妻,身心已然坦誠相見,從此兩人之間該是毫無秘密。


  有從前的蹉跎歲月、大生大死作為他們二人深厚感情的奠基,他們之間便再無間隙。


  殊不知,雲汐的世界竟然還會留有一角,拒絕他的進去。


  冷青堂輾轉反側,身體如被掏空一般,一股子難以言喻的絞痛再度襲上心頭。


  罷了,許是事事坦誠隻是他自己的想法,怪隻怪他太過一廂情願。


  長長歎息一聲,肯青堂翻身麵對牆壁,隱忍著強自鎮定一刻,終於平伏了心境,沉沉的入睡,一夜無語。


  ……


  大羿,京城皇宮。


  自那夜侍寢得了聖上青眼,慧妃時沅卿平步青雲,晉為二品慧貴妃,賜居妙音閣。


  入冬之夜,寒風濕冷,大有“晚來天欲雪”的氣象。


  慧貴妃殿裏香薰淡淡,燈火闌珊。


  新繡的氈毯鋪在地上,花梨木的羅漢床上兩隻喜鵲登梅彩繡聯春靠枕對設,鵝黃的仙鶴煙雲紋刻絲軟墊上展著赤紅火狐皮坐褥。


  慧貴妃畏冷,殿裏早早通了火壁,一室暖洋洋如同春升,各處陳列精致奢華。


  時沅卿自晉為貴妃以後就一直獨占雨露,被華南信盛寵長達盡一月之久。


  她以為是自己具有獨特的魅力,而對於帝君身為王爺時的過往事,知之甚少。


  她並不知每每帝君幽然獨對燭影、或是極目遠揚天際之時,內心所念何事;更不懂,偶爾帝君與她牽手閑述,為何會因她一絲神變而黯自凝神失語。


  這晚,華南信依舊宿在妙音閣。


  外頭更漏深深,時沅卿卸下繁重的頭麵,換上香藕色鬆枝兒梅瓣暗紋遍繡寢服,繾笑迎駕。


  長夜漫漫,華南信並無睡意,要慧貴妃為其撫琴一曲。


  琴藝正是慧貴妃最為擅長的,美人當即淺淺垂眸,攜著謙和的笑意在瑤琴前落座,動作舉止優雅。


  靈犀的美眸流轉,眼簾嫵媚挑起,美人含笑輕問:

  “不知皇上要聽何曲,說來臣妾彈奏便是。”


  華南信長身立於燈前,聆聽窗外葉落風湧,清幽的笑意漸凝:


  “天寒時節將似落雪,就談一曲《曠雪思》吧。”


  帝君微微束眉,手隨意的揚了一揚。


  “臣妾遵命。”


  慧貴妃盈盈一笑,蔥嫩十指端起架勢。


  琴弦撥弄,泠泠之聲如空穀幽蘭清婉顫顫,又如初冬時節霏霏雨雪流落,與碎冰交繞抵觸間潺潺流淌,錯落有序。


  華南信斜倚羅漢床,搭上朱紅的狐裘,眯細如醺的眸子裏氤起薄薄的冷霧,無可破除。


  嗅著腳下銀盆裏的炭火泛出鬆脂的香氣,華南信神色酥沉,不禁思緒回溯。


  就在某年的這個時節,也是這樣的寒冬,這樣相似的暖融融宮殿裏,這樣的燈前,他狼吞虎咽的吃著熱乎乎的鹵麵。


  對麵的女孩,笑語嫣然。


  那是多久的事了,那女孩,到底生著怎樣的眉眼?

  帝君驟然兩眼睜大,緊張的扶額細細回想、線索逐一拚接……


  越急於尋覓,那張麵容越為模糊。華南信驚得汗起,攥拳凜聲呼喝:

  “別彈了——”


  美人身形劇烈一抖,琴音走樣。


  她驚惶匐地,緊張訴求:


  “皇上恕罪。”


  華南信輕輕伸手,攙扶臉色失常的女人,擁她入懷。


  目光在她細膩的五官遊走一刻,繼而若星沉大海,慢慢的墜入了暗淡的深淵。


  她隻是像她,卻不是她……


  “皇上,您在想什麽?”


  輕靠帝君的胸膛,時沅卿含情脈脈的望著他,壯膽問道。


  她非是癡傻之人,完全能夠感受到帝君對她的恩寵,僅限於床笫歡好。


  盡管好吃的、好玩的一個勁兒往這妙音閣裏搬,可她清楚,帝君從未對她交付真心。


  眼前的男子豐神俊朗,就算褪去明黃威嚴的龍袍,那英姿落拓也會讓世間無數女子瘋狂。


  她貪戀他的風華絕代,甚至想要成為走進他心裏的人。


  趁今時有機會,她終於迫不及待的提出了疑問。


  華南信難得神色和悅,指尖輕撫她的耳垂:


  “假如朕說,朕不喜歡你,你當如何?”


  慧貴妃澹然低首,盈盈道:

  “皇上不喜臣妾,臣妾怨不得別人。是臣妾無能,不會服侍皇上滿意。然無論皇上如何看待臣妾,臣妾的一顆心始終都是皇上的,臣妾永遠會把皇上當做自家夫君,盡心盡力的服侍您。”


  華南信凝眸,沉吟一刻,笑笑:


  “你倒是個乖覺的。”


  腰間的臂力束得更緊,帝君與她靠得那麽近,微急的呼吸帶著溫熱的氣息撲在美人的後頸。


  引她正欲上榻,門外大太監梁縝的嗓音驟然響起:

  “皇上,東廠月西樓有密報傳來。”


  帝君聞聲,猛的推開懷中的美人,瞬間恩愛之情全無。


  “雲汐終於有下落了!”帝君顏麵大喜,眸中神采奕奕。


  雲汐……?

  這是時沅卿頭回從皇上的口中聽聞一個人的名字,那名字似個女子……


  “太好了,立刻傳月西樓進宮。來人,移駕勤明殿。”


  華南信轉身就走,大步流星不帶一絲留戀。


  “皇上!”


  時沅卿哀哀的叫喊一聲,撲身去攔。


  華南信扶著她,敷衍的哄勸:


  “愛妃好好休息,得空朕再來看你。”


  “皇上……”


  時沅卿目送帝君的儀仗踏夜色離開妙音閣,麵容冰封憔悴,淒寒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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