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我信她,不信你!
駕車回去的一路上陸淺歌都在和顧雲汐商量對策。
兩名忠心耿耿的烏丹武士在車後騎馬緊隨,始終和馬車保持一定的距離。
陸淺歌玩弄著鞭子,隨口問道:
“締結血盟總需你與舅父的血,可你又要瞞著舅父,那樣如何才能搞到他的血?”
雲汐坐在車轅的另一麵,極目遠眺的眸光一度空茫,咬唇思忖了片刻,歪頭答道:
“從巫師的魔館出來那刻我就一直在想辦法。實在不行,我就等他睡熟時再動手。”
“怎麽可能?”陸淺歌聞言,哭笑:
“憑舅父的武功和警惕,你就算用最細的銀針紮他,哪怕隻一下,他都會立馬醒過來。到時候,你怎麽辦?”
有武功的人,就算是晝寢之時也會持有十足的警戒。一有情況,立刻便會清醒過來。
顧雲汐眉間愁緒緊鎖,搖頭歎氣。
陸淺歌想了想,勸她道:
“要不,你還是和他說實話吧。橫豎締結連心血盟在我們烏丹是好事一樁,你就道是入鄉隨俗,他會同意的。”
雲汐搖頭不止,急切切開口:
“不行、不行,像你這麽說,他倒是會同意,可他定會做我的擋煞!”
“你為何那麽迫切想要成為他的擋煞,能告訴我嗎?”
陸淺歌終於察覺到有異,紫眸睇視著她的眉眼,幽幽問了一聲。
“……對不起,我不能說。”
顧雲汐埋首不答。
“好吧,你不說,我不問。”
陸淺歌失落的歎氣,向馬臀上加了一鞭:
“其實呢,辦法有一個,我倒是替你想過。”
雲汐神情一喜,灼灼追問:
“是什麽,你快說啊。”
陸淺歌看她一眼,嘴角微微揚起:
“有時候要用些江湖手段,比如某種藥,商業街的藥鋪子裏就有的賣。”
雲汐長睫詫然抖擻,驚呼:
“莫非是蒙汗藥?!”
陸淺歌掩口笑得前仰後合。
行至岔道,陸淺歌回身吩咐手下:
“你二人不必再跟了,且先回王宮吧,我還要去商業街一趟。老規矩,今日麵見巫師之事絕不準向任何人說起。”
二人領命,駁轉馬頭奔向一側大道。
陸淺歌則駕車沿著另一端筆直的大路不緊不慢的往前趕。
天色越發陰沉,冷風漸疾。
“陸大哥,你的人在大羿可有尋到程千戶和擋頭們的消息嗎?”
安靜一刻,雲汐提問,唇齒蠕動出一連串寒涼的白汽。
陸淺歌將眉心擰成川字,緩慢搖頭:
“目前還沒有,我會吩咐手下繼續追覓。不過最近大羿時局外鬆內緊,華南信製定了一係列的新政,但那無非是又些文字遊戲,並不實惠,於百姓而言受益不大。
朝廷正大肆走馬換將,凡是到過昆篁島的官員都被華南信以各種理由革除職務,他們之中很多人業已離奇失蹤了。”
顧雲汐聽得心口發涼,驚憂得嘶了嘶牙:
“看來,華南信懼怕那件醜事被底下的人傳出去。”
“紙裏根本保不住火……”
陸淺歌目視正前向,紫眸色澤嗤冷:
“市井的曲館和茶樓裏還是有些不怕死的說書人,將那件事口口相傳下去。因此,華南信便派東廠日以繼夜在街上抓人……”
“東廠?”雲汐沉吟一下:“如今誰任東廠提督。”
“一個名叫‘月西樓’的年輕人,不過,那家夥可是個真太監,手段狠辣,剛上任就平了幾件案子,就連我的死士據點之一萬花樓,也被他給端了!”
陸淺歌凝在嘴角的一縷笑意透著怨恨。
雲汐眸光乍裂:
“啊?那傅姑娘她……”
她和傅丹青早有交情,自然不願好友有失。
陸淺歌轉麵,對她淡淡含笑,解釋:
“放心吧,雖然死士有小部的折損,但傅丹青和她的姐妹們都沒事,還在暗處繼續為我做事。”
顧雲汐舒口氣,逐的放下心來,輕淺回應他道:
“太好了。這次約見巫師也多虧你為我打點,謝謝你,陸大哥。”
雲汐認為自己極有必要向他鄭重道一聲謝,畢竟從東廠到昆篁地宮,從中原再到西夷,這俠膽仁心的男子幫了她和冷青堂太多次。
半晌安靜,唯有馬蹄躚踏和車輪滾動之聲,周而複始。
陸淺歌微微睜大一對紫眸,眼波如夜色深沉,紋絲不動的凝在她的臉上仿佛生了根,瀲灩旖動如柔光閃爍,交織出幾分苦悶與失落,神色深邃,是無以名狀的複雜。
雲汐意識到失言,流轉微沉的美眸辨不清顏色,隨即改口一聲:
“謝謝你,華兒。”
陸淺歌暗暗一驚,無聲無息的,臉色自行和緩下來。
“有時候我總在想,假如當初舅父沒有寫信給我母妃的話,便沒人知道他的身份……”
陸淺歌舉頭望天,陷入對往事的追憶中難以自拔,笑容隱現一絲苦澀:
“又或,他本就是個普通人,是手握重權的東廠提督,那麽我們三人之間,是否還會一直糾纏下去。”
雲汐驟然目光一震,沒有立刻去接他的話。
定了定神,她清寂一笑道:
“華兒,人與人間的緣分是上天早就注定好的。你很優秀,出身烏丹王室又有絕世武藝。你與季豔郎才女貌,極是般配。”
她在此時搬華南季豔出來並非有意敗性,而是為了時時提醒他,在他和她之間築起一道情感的高牆,將一切拖拉不絕和回憶殺,都毫不留情的隔絕在防線以外。
品咂著她那不瘟不火的一句話,陸淺歌隻覺胸腔之中五味雜陳,忽有異響傳出,似是某物碎裂開來。
苦笑一刻,他轉目看向旁處,歎息道:
“你不必緊張,我清楚自己的能耐。想來舅父偽裝宦官那時都能讓你對他死心塌地。當他揭曉真身的那時,我便更不可能有贏過他的機會了。”
不等顧雲汐再說什麽,他淩空掄圓了鞭子,容色轉而幾分歡悅:
“前麵就是商業街了,我們加快腳程,駕——”
……
回到萍山時已過晌午,開門迎接的人竟是華南季豔。
陸淺歌驚訝不已:
“你、你怎麽來了?”
華南季豔麵色微微一冷,聲音含有厲色:
“我為何不能來?你和她出去做過什麽事怕被我知道?”
側目剮向顧雲汐,眼神帶著雪亮的恨意。
“你瘋了?你到底在胡說什麽!”
陸淺歌怒目橫眉,一口氣衝進庭院,臉麵乍紅乍青。
雲汐緊隨,看得出華南季豔對她與陸淺歌此行誤會頗多,便輕輕握住她的手,溫婉勸慰著:
“季豔,你不要生氣,華兒隻是陪我去商業街采買香料,他……”
“你現在肯叫他‘華兒’了?”
華南季豔轉頭逼視雲汐,星眸混沌淬著怒火,語鋒咄咄犀利,毫不留情麵:
“當初夥房裏你有事求他,又為何口稱他為‘陸大哥’?!你這一句‘陸大哥’不要緊,他那裏便可為你二十件事、二百件事的付出,甚至上刀山下火海,雖死無懼!”
“我……”
雲汐身形顫顫倒退幾步,一顆心向下沉了又沉,喉嚨裏堵著口濁氣,吞吐不出。
雙腳綿軟無力,她四下張惶,刹那對上冷青堂的鳳目。
那雙墨染的眸子平寂無溫,俊逸的容顏之上是重重疊疊的陰雲,灰暗的厚重感令他的五官不見一絲表情。
須臾對視,他忽而回身進入閣樓,沒有走到她的身邊去,留下任何安慰或是維護的隻言片語。
雲汐望著木門沉沉的閉合,心“咯噔”一下,淒切而絕望。
那邊,陸淺歌與華南季豔的爭執還在繼續:
“我看你今天摔壞腦子了吧!我不過是隨舅母走趟商業街罷了,你居然在懷疑,你難道看不到我將馬車都套來了嗎?”
陸淺歌急躁而委屈,手不停點指院外。
女孩醋意大發,變得不可理喻:
“去商業街采買有何見不得人?聽人家稱你‘陸大哥’,你就能拋下我偷偷溜出王宮去?!你們心裏沒鬼,為何還要欺瞞我和舅父?”
“你給我閉嘴——”
陸淺歌有理說不清,鐵拳猛砸掌心,“呼哧呼哧”的垂頭喘粗氣。
雲汐見狀容色愧疚,極力想要澄清誤會:
“季豔,我確實求過華兒為我辦件私事,也囑咐他不要聲張,他不過是照我的意思去做。所以,你不要生氣,更不要與他爭吵,一切怨我,是我思量不周才會鬧出誤會。”
“誤會?”
女孩慍怒的雙目瞪圓,一步步逼近雲汐,冷笑嗔聲:
“我可不覺得這是場誤會!你還記不記得我曾經提醒過你,你已經嫁人了,凡事不能隨性而為。
你是阿戔的舅母,阿戔是我未成婚的夫君,你認為自己還有什麽理由可以越過我,越過你自己的夫君和自己的外甥舉止親密?”
“你夠了你!”
陸淺歌吼叫著揚起巴掌,麵對女孩淚光閃閃的猩紅眸子,遲遲不忍落下。
無力的垂下手臂,他換上懇求的口吻,對華南季豔抱拳作揖:
“姑奶奶,算我求你,別在此處丟人現眼了行嗎?雲汐是我舅母,我願意替她做事,她和我之間什麽都沒有,你聽清楚了,啊?聽清楚沒有——”
女孩被陸淺歌最後一句的暴跳如雷徹底震懾住,怔怔與他相視無言。
“哼,丟人的並不是我,而是你們兩個。”
一刻後,華南季豔的眉眼墮入無神,萋萋凜笑,抬手直指陸淺歌:
“不錯,你們沒事……我信她,可我不信你!”
抽泣著跑出庭院,很快,一聲馬兒嘶鳴,蹄聲紛遝遠去。
“舅母,兩天後我來取走巫師需要的東西。”
壓低嗓音說完,陸淺歌急急奔走出門追華南季豔去了。
顧雲汐失神的立在庭院中央,陰冷的寒風迎頭吹過,夾著星點冰寒撲在臉上,轉瞬融化。
六角璿花紛紛揚揚,從陰霾的蒼穹墜落時閃爍著晶瑩耀眼的光澤。
西夷的冬天,已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