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督主的孿生兄弟
嘶——
空間不大的小閣裏麵,血腥之氣遁然彌散開來。
玉玄磯五指剛剛抓在陸淺歌的衣襟上,臉色疾轉變得異常痛苦,五指顫栗著頹彎了脊背。
“你怎麽樣?”
冷青堂容色擔憂,說話時就要下床去。
陸淺歌反手將玉玄磯攙住,臉上全無怪罪之意:
“相信我,我一直也不知他竟是如此狠絕之人,隻聽說師父與肖太妃原是舊識,念著往昔的情分他老人家才會傳授華南信武功,又教他在人前扮做癡傻,為的隻是深宮裏麵好度日,不會被人輕易算計了性命去。”
玉玄磯坐在床畔,臉色蠟黃,豆大的汗滴泠泠而下,鼻息沉重聲聲冷笑道:
“哼哼,韜光養晦真真兒妙不可言。他倒是好度日了,如今養虎為患,翅膀硬了反倒來算計我們的性命!”
冷青堂輕輕揭開男子火紅的蓮花仙衣,看到中衣的脊背處又有鮮血滲透出來,眸色逐的一暗,好言勸慰:
“別再鬧騰了,仔細傷口裂開了。”
玉玄磯頭顱沉甸甸的垂低,貝齒緊咬泛白的嘴唇,疼到不再吭聲。
陸淺歌從懷裏摸出個橢圓的小瓷瓶,倒出一顆通紅的小丸子,遞到玉玄磯的手邊:
“給,紅玉丸能幫你止血。”
玉玄磯吃力的抬頭懟他一眼,默默接過藥丸,一口吞下肚子。
華南季豔小手交攏站在一旁,注視一度淩亂的場麵,回憶被樁樁件件的往事填滿。
女孩難過的蹙了娥眉,眸裏水光充盈,看看玉玄磯與冷青堂,嘴角幽怨的壓了壓:
“你們二人倒是配合默契啊,一個假太監,一個美道士,從前見天兒守在我父皇身邊又在圖謀些什麽?眼下盤算落空了,倒都恨起我皇兄來了,可在我眼裏,你們兩個和他並沒有區別!”
“你說什麽——”
玉玄磯聞言大怒,冷然的目光向女孩橫掃過來。
倘不是受脊背傷痛所困,他絕會飛身而來,出手攥住她纖細的脖子,將它瞬間折斷。
冷青堂一時凝神,恍是無言以對。
陸淺歌幾步向她走去,急扯白臉的嗬斥道:
“你跟著亂攪和什麽,再胡說你就別跟著我了,愛去哪兒去哪兒!”
華南季豔立時更加委屈,眸子被淚水迷蒙,顫顫啜泣起來:
“我已經無家可歸了,不跟著你又能去哪兒?我沒有說錯什麽吧,他們兩人不是也在覬覦著我父皇的江山。可我隻想說,無論你們如何爭如何鬥,冷督主,你始終是大羿的皇室宗親,和我父皇、皇兄一樣,你們都姓‘華南’啊!”
女孩傷心欲絕,哭著推門跑出了小閣。
陸淺歌一聲煩悶的歎息,狠狠關了門,徐徐走到床前:
“季豔她不是有心的……”
冰雪凝滯的表情自冷青堂素白消瘦的臉上緩慢消融,他苦澀一笑: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說的沒有錯,我與她父皇、與她皇兄之爭,在旁人看來無非就是對皇權的追逐,注定為人所不恥。”
“赫哥哥……”
看到男子黯然低頭,玉玄磯一手落上他的肩頭,悉心安慰:
“而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就算你我都想全身而退,那東廠的弟兄、淮安還有皇宮裏的線人又當如何?我們不能拋下他們不管。”
冷青堂默默點頭,雙目鎖定腳下勾畫繁麗華美的波斯地毯,陷入一刻深思。
倏然抬頭,他望定陸淺歌,囑咐:
“你該去哄哄季豔,她是個不錯的女孩。從前你闖蕩江湖瀟灑慣了,身邊突然多個人,應該該如何相處可是門學問。”
“額……”
陸淺歌麵色為紅,顯出些局促來,轉頭看了看門,道:
“那你們談事吧,我過去看看,等會兒安排人來為國師換傷藥。”
門扇閉合,腳步聲鏗鏘走遠,小閣陷入前所未聞的安寂中。
“…雲汐就是小若……”
冷青堂驚詫的目光看向眸色空茫的俊美男子:
“你已經知道了?…玄磯,對不起,我不是想要故意瞞你,大事未成前我隻想好好的護著她,不讓她的那層身份有任何泄露出去的可能……”
容色清冷的男子擺手打斷冷青堂,與他兩兩相視,五官桀桀抽搐似是正隱忍著身心的劇大痛楚:
“我不是一個好兄長,到底是我對不住她。那年你被明瀾的奸計所害身中劇毒,我不忍看你受苦,便唆使雲汐去明府換解藥……”
淚水滾滾而下,男子虛弱的內心再經不住蝕骨悲痛的打壓,撲到冷青堂的胸前,哭著懺悔起來:
“我不知道她就是小若,她就是我苦苦找尋多年的妹妹,待到她換容入宮又被我幾次刁難。赫哥哥,你罵我打我吧,這樣我的心靈才會好受些。我確實該死,我不配做鄭氏的子孫,更對不起裴二娘……”
冷青堂一時心如刀割,鳳目與鼻翼漸漸濕紅,隻對著水霧朦朧的視野中男子那具悲傷的身影淺語著:
“不怪你,不怪你,那件事我也該負責任,是我私心太重,也是我利用了你們兄妹。玄磯…阿修,我們就快到威海了,就快與小若見麵了。以後,一切都會好起來,都會好起來的。”
——
彤紅的圓日沉入海平線,廣闊水麵上粼粼碎金的餘輝漸遠,天穹沉紫,星辰燦爛。
玄袍的男子負手立在船頭,麵對大海聆聽屬下匯報,絕俊的五官越繃越緊。
“消息準確嗎?”他問。
身後,番衛裝扮的男子單膝伏跪,頷首篤定:
“咱們的人就在宣旨太監的船上,親眼目睹冷青堂的船隊遭遇海難。”
玄袍的男子黑眸凝聚為點,緩緩開口:
“果然如本王所料,華南信真是片刻也等不得了。眼下按時日推算,那劉太監該是人已到了威海,那麽華南信下一個想要對付的人,必是閔瑞!”
番衛繼續說道:
“請您放心,屬下已安排得妥當,必會讓程萬裏等人保住閔國公的性命。”
玄袍男子高束的墨發隨風悠揚,一雙深邃的鳳目注視廣泛的海麵,看千萬條深藍與銀白的光紋瀲灩交織,層層暗湧不斷,表情遁入凝重:
“為了東清水師暫時留下閔瑞的性命也好,隻是本王的九弟太過可惜了,假扮太監忍辱負重,在權場上周旋十幾年卻落個葬身海底的下場……罷了,你未完成的事我會替你做完……”
闔眼,男子在心中默念:
你放不下的人,就由我來守護吧……
一隻大手翻動,探入敞襟大衫。
船尾處,顧雲汐正躲在幾人合抱的桅杆後麵,側耳傾聽船頭那幾人的對話。
方才,晴兒的詭異舉動終於讓顧雲汐有所懷疑。她逃出寢閣,從三樓悄悄向下看,正見督主帶人在甲板上議事。
顧雲汐輕手輕腳的下樓來,繞到船尾,想要偷聽他們說些什麽。
很可惜,距離有些遠了,耳畔除了呼呼的海風吹過,根本聽不清其他聲音。
女孩不免內心焦躁,灼灼目光向船頭窺去,就看到她的督主從寬大的大衫裏抽出一枚長笛。
仿若被一記雷電擊中全身,顧雲汐刹那之間愣在當場,睜圓了驚光閃爍的杏眸,難以置信的望著那七尺的烏金笛橫於半空,在漫天星羅棋布下,靜靜斑駁出紫黑森然的妖光。
竟然是他!這怎麽可能——
從未有過的恐怖陰冷氣息攀上脊背,女孩驚怔到全身顫抖,根根汗毛直立,跌跌撞撞的向後退去,不慎被地上的一捆麻繩絆倒。
異常的悶響聲讓船頭的人們有所察覺,紛紛向事發之地圍聚過來。
顧雲汐驚恐的坐在地上,容色青白的一片,嬌軀綿綿如紙早已無力起身。
淚水一點點溢出眼眶,她愕然注視走在人群最前麵的俊高男子,注視著他的五官,頸子如被無形的大手死死掐住一般,吐納之聲全然卡在咽喉,細啞變形:
“你、你如何會……”
“如何會長著與他一模一樣的臉,你要問的是這個吧?”
五步之遙男子泰然止步,長睫微垂,幽深如潭的眸底清晰映出女孩蒼白驚悚的容顏:
“京城羊坊口一戰過去許久了,他難道從未告訴過你,他還有個孿生兄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