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爬上龍床做娘娘
冷宮,夜風微涼。
高牆外,樹杈“撲棱”一動,有黑影坐於枝頭。
那人被鬥笠遮蓋的大方臉上神色肅然,雙目向高牆內不斷尋覓。
“你還是來了。”
身著淡色襦裙的女子手打燈籠,幽幽走進男子的視野。
“我收到信兒的消息了。”
男子獨臂,正是聞人君正。
“嗬嗬,你來了,就表示同意幫助本宮。”
女子飽含滄桑的麵容掛著清雅的微笑,足像一個與世無爭、任由潮起潮落唯我置身事外、獨善其身之人,很難想象得到,她的內心,卻早已長滿了黑暗的荊棘。
見聞人君正不再說話,女子深知他實則不情不願,同意出手不過是礙著與她那些年的情意,想要彌補對她的虧欠與內疚。
女人輕輕搖頭,笑意淡然:
“如今本宮將信兒與本宮的性命都交你了,能夠助本宮一把的人也隻有你。待大局已穩,本宮絕對會讓信兒重興萬刀堂,那時你便是堂主。”
聞人君正仍舊鬥笠低垂,片刻平靜的說:
“你心裏明白,我在乎的不是那些。”
黑夜之中響起一聲歎息,沉甸甸的砸在女人的心頭。
側轉身形去看,枝頭上再沒了他的身影。
女人不再發出一聲,思緒漸漸被遠方悠揚的管弦聲牽走。
夜風越吹越急,她的鬢發淩亂的飛揚著。
她好似玉雕般的長身被濃濃夜色包裹其中,許久不曾移動分毫。
哼,大羿立國數百年,就為這萬裏山河,先王們哪個不是機關算盡,她這點又算什麽?
她生下的孩兒、宸王華南信乃當今聖上的長子,憑什麽不能坐擁天下,卻任由別人坐享其成!
不行,絕對不行——
黑夜之中女人獰了眼目,寸寸眸光冷厲如鐵。
……
寶和殿。
那看似不合時宜的鼓掌聲,正是屠暮雪發出來的。
許是查覺到周遭向她投來的種種怪異目光,她內心好不得意,小臉偏偏擺出一副純情而不解的神態,眨著亮晶晶的眼眸,歪頭看向左右的同時雙手又拍了兩下,才完全安靜下來。
在另一側站立的頌琴容色焦灼忿忿,低聲威喝:
“夕兒,你!”
“大膽——”
章公公在金台上揚聲大呼,拂塵抖動對準斜下向不懂規矩的宮婢,怒斥:
“來呀,拿下她!”
“皇上息怒。”
裕妃顧雲瑤從震驚狀態中最先恢複鎮定,急急起身,由著頌琴攙扶走上朱紅的繡毯,主仆二人下跪低頭:
“皇上,此婢子才入景陽宮不久,嬪妾念及她年幼,平日多疏於管教。此番驚擾了聖駕,還望皇上寬宥她無知之罪。”
屠暮雪一臉慌忙跑到顧雲瑤身後,急急匐身高喊:
“皇上、皇上,奴婢並非有心驚駕。隻因奴婢從未見過如此美妙動人的歌舞,一時回味其中,情不自禁就……奴婢還小,奴婢不想死啊……”
龍案一側,皇貴妃萬玉瑤默然勾了勾唇,故意不說話。
晌午前得到屠暮雪的消息,知她想要故意吸引帝君側目,必然會在春宴上下下功夫。
左不過自己這邊見機行事,等會兒推她一推便是。
錢皇後端坐在龍案東側,此時臉色大為不悅,嗓音凜凜問向下方:
“那粉裙的宮婢,你抬起頭來!”
屠暮雪唇紋抿動,持出一股子無辜可憐之態,緩緩揚高下顎。
果然冰肌玉骨、豔美動人!
錢皇後猝然眯細眸子,眼底掠過怨毒的寒芒。
她可是在後宮裏摸爬滾打十幾年的女人,怎會看不清台下這賤婢所做作為的目的何在?
愚蠢!
仗著年輕有幾分姿色的,個個都想爬上龍床,可知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後果?
“你是夕兒?”
璟孝皇帝已經認出下麵那張俏臉的主人,幾分玩味的笑笑:
“那日朕去景陽宮,雨中送傘的人是你?”
女孩低頭竊笑,嬌滴滴答道:
“回皇上,正是奴婢。”
“嗯,朕問你,你可會跳舞嗎?”
被冷不丁的問起,屠暮雪臉色微變。
此番博取眼球的方法固然好,可是風險也大。帝君話鋒一轉突然出題,該如何回答,才不致適得其反?
腦中快速的想了想,屠暮雪咬牙,聲音降低一度,帶著些許難為情的腔調:
“回皇上,奴婢、奴婢不會。”
“嗬嗬……”
璟孝皇帝身子前傾,微胖的臉上沒有半分不悅的顯露,反而點頭輕笑了幾聲。
視線始終都在女孩的周身遊曆輾轉、不停不歇,探究之中帶著貪婪與黏_膩的:
“罷了,如花似玉的年紀……留著吧。不過夕兒你要記得,朕可不是動不動就要殺人的魔王,你無需怕朕。快快扶你家主子起身吧,回到位上繼續與大夥觀賞歌舞。”
“夕兒多謝皇上。”
女孩大喜,趴下又磕了三個頭,起身去扶顧雲瑤。
頌琴已經攙住了主子,見女孩湊近,暗自擎肘拱她一把,眸光狠厲的瞪向她。
屠暮雪打個趔趄,蔫蔫退到二人身後。
又一輪鼓樂聲起。
璟孝皇帝早已沒了賞舞的興致,眸光促狹帶著意興闌珊的味道,被台下那嬌俏的粉紅身影久久吸引著。
錢皇後不動聲色的看著帝君,內心思忖不停。
那粉裙的宮婢是不久前裕妃從萬狐狸手裏要過來的,莫非素日裏暗自掐架的兩宮妃,真就突然好到一塊堆兒了?
難怪,這七皇子前腳從永寧宮出去,後腳就進了她景陽宮了。
如今夕兒那賤婢有恃無恐,竟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勾引皇上,恐怕也是裕妃教唆的。
好好好,裕妃,隻怪本宮當初看錯了你!
錢皇後這邊眉眼犀冷、緊攥酒樽凜麵沉聲,那處皇貴妃可來了精神。
既然屠暮雪演戲已經演到這個份上,自己更要趁熱打鐵,把她送到皇上身邊去,看日後冷青堂拿什麽再去給顧雲汐換臉。
落了金箸,萬玉瑤對帝君媚聲說道:
“皇上,裕妃身邊的婢子名喚夕兒,年方十七,模樣周正可謂妙人兒一個。皇上若是喜歡,何不給她個位份,叫她今晚好好侍奉皇上?”
錢皇後立刻將憤怒的目光懟向多話的女人,唇畔冷笑森森:
“本宮聽著,倒是皇貴妃比旁人都要心急,否則不選旁的日子,非要在今晚?”
璟孝皇帝對東西二宮的爭論置若罔聞,嘴巴半張、眸光癡癡遠眺,仍在對那清俏如桃花的女孩牽腸掛肚。
章公公見狀湊近,含笑低聲詢問:
“皇上,您看今晚……”
璟孝皇帝斂眸,貪戀的咂咂唇,笑意虛偽:
“好是好,隻是還沒問過裕妃的意思……”
章公公“嘿嘿”笑了兩聲,哄勸道:
“一個九品宮婢熬出了頭,作主子的臉上也有光彩不是?等會兒奴才過去,與裕主子回聲便是。”
璟孝皇帝淡淡的眉毛跳了兩跳,沒再說話,繼續坐正觀賞歌舞。
章公公心中有數,靜靜直起身形,悄悄下台去了。
寶和殿上,歌舞鬧得正歡。
後妃席漸漸起了交頭接耳之聲:
“哎,方才裕妃唱的這是哪出啊?”
“該不會是她自己生不出孩子,著急把婢子送上龍床來穩固她的妃位吧?”
“別說了,她正向這邊看呢!”
竊竊私議氣得裕妃麵色鐵青,若在平常,她早就奔走過去與那幾個長舌婦好好理論一番了。
日防夜防,家賊難防。
她怎麽也沒想到,被自己視如親生姐妹的雲汐居然會做出當眾魅惑皇上的事情來。
而此景落入不知情的旁觀者眼中,她們卻認為,這些事自然是她這一宮之主教出來的。
這可真叫做啞巴吃黃連,即便有苦也講不出來啊。
轉眸望向金台,帝君魂不守舍的目光讓她暗自吃了一驚。
頌琴一早發現倪端,也是憋著滿腔怒火,此刻看到自家娘娘麵色暗沉不悅,便繃麵冷然吩咐屠暮雪:
“夕兒,娘娘等會兒回去了要用夜宵,這裏沒你事兒了,快些回宮去幫著小廚房準備一二吧!”
屠暮雪情知是掌事不高興了故意要打發了她,立時擺出無比柔弱之態,櫻唇撅起,很不情願道:
“是,奴婢這就去。”
身子慢吞吞的蹭出寶和殿,就見趙安守在一處角落裏。
屠暮雪心頭生出一分疑惑,沒有多想,手提燈籠加快腳步。
殿中,頌琴彎腰低眉,和顏勸說主子:
“您千萬別往心裏去,以後咱們多防備著她,就是了。”
裕妃澀笑,眼光直直瞅著前方某處,對她道:
“哎,本宮真是糊塗,怕是這回自己個兒引狼入室了。”
頌琴神色驚愕,舉頭尋向主子目視的地方,就見章公公滿臉堆笑自宮妃席位的空隙之間插身走近,向裕妃拱手道:
“哎呦,裕主子,咱家過來向您道喜啦!”
顧雲瑤嗤笑:
“本宮一福薄之人,何來喜事?”
“瞧您這話說的,嗬嗬……”
老太監狡猾的目光頻頻窺向顧雲瑤身後,神情微變:
“呦,夕兒姑娘上哪兒去了?”
頌琴眼底閃過一絲厲色,冷聲回:
“剛剛景陽宮有事,打發她回去了。”
章公公幹巴巴的咧起嘴角:
“夕兒這丫頭好命啊,剛剛被萬歲爺看上了,今夜安排她到交鑾殿侍寢,過會兒尚儀局的教習嬤嬤會親手教她些規矩。”
頌琴聞言臉色大變,身形桀桀顫抖。
那人算是什麽好姐妹?主子為她不惜與皇貴妃硬磕,為她不惜得罪了四公主。
她可倒好,專門在主子將養身子不便侍寢的時期反水插刀,竟然有臉踩著她的肩膀向上爬。
這時,後宮席上一片唏噓之聲。
“公公……”
頌琴臉色通紅,氣哼哼才剛揚聲,便被顧雲瑤一聲清咳打斷。
顧雲瑤強忍心中怒火,不慌不忙含笑開口:
“本宮代夕兒謝過皇上偏愛,隻是侍寢之事關係重大,左不過本宮還要當麵問過她的意思才好。公公且容本宮先行回宮去,稍後便回。”
章公公瞬間愣住了。
皇上寵信宮女,還要問過她本人的意思?這可真是前所未聞的怪事。
老太監眼睛眯起,諂笑道:
“嘿呦,這事按照慣例來說並不複雜。等會兒就是獻圖的吉時,您可不能離席啊!”
顧雲瑤冷笑,容色僵硬:
“本宮隻走開一刻,很快回來耽誤不了工夫,公公自去回過皇上便是。”
對視間女人的表情幽冷,恍是一副陰森詭譎之態看得老太監驟然打個寒戰。
知她不滿,他便不好再擾,笑著拱手道:
“是了,既如此,奴才先行回去複命。”
頌琴突然看到殿外站立的趙安,湊到顧雲瑤耳畔,輕聲道:
“主子,趙公公來了,必是有事相告。”
顧雲瑤四下看看,對她道:
“你隨本宮悄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