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戲精屠暮雪
東廠,得知督主在找自己的時候,顧雲汐正在廂房裏聽吳庸神侃。
吳庸為萬家做事那會兒經年遊走大羿,也到過外夷不少國家,見識與經曆頗是豐富。
他在東廠住下以後,每天都要親點菜名,賴皮賴臉的磨著顧雲汐親自下廚為他做吃食。而他每次酒足飯飽便要拉她與看守自己的兩番衛,四人圍桌聽他講述不同國家的民風、奇聞異事,整個過程中手舞足蹈、繪聲繪色將故事完全講活了,簡直比酒樓茶樓裏麵的說書人還要專業。
見到東廠人每每聆聽各自臉上時而驚奇、時而緊張又羨慕的樣子,內心都是成就滿滿,更為慷慨激昂。
顧雲汐對吳庸的態度起初反感而鄙夷,漸漸的也被他的故事吸引,往後的日子,更對見多識廣的他添出幾分欽佩。
隻有一點,這個吳道士天生唇形不好,講話太多太快便愛唾沫星子亂飛,顧雲汐每回見他說到情緒激動,便要將身子條件反射的後傾,以躲避被口水飛沫噴到。
剛到督主房間,顧雲汐就看到書案前一抹半剪的玄影,映在如火楓般通紅的暮靄彤光裏,線條落拓,美得勾魂攝魄。
“過來。”
見她立在門口看得出神,冷青堂笑了笑,對她招手。
顧雲汐快步走近,輕淺喚了聲“督主”,與他幽黑深邃的鳳目相望,耳根微微發熱。
“來,坐這兒。”
冷青堂手臂一揮,即刻將她攬入懷中。
顧雲汐皺眉,怕督主又是犯壞,坐在他的腿上身軀不斷晃動,別別扭扭的:
“幹嘛啊?您別挨我那麽近,我身上油煙味重。”
他笑得清素,眸色淡淡迷離,故意把鼻子貼到女孩的一隻膀臂上,用力的吸了吸:
“這不是尋常人家最為幸福的味道嗎,嗯?我喜歡。”
顧雲汐瞬間愣住,索性不再折騰。
“丫頭,這幾天辛苦你了。”
顧雲汐情知督主的話意是指要她整日伺候吳庸吃喝,大度的搖頭:
“起初我也不願,畢竟他幫過萬氏坑害雲瑤姐,還做了不少錯事。不過後來聽他說起外麵的一些事,我倒真是有些羨慕他經多見廣。
對了,督主,他說外麵國家的人都是金發碧眼、皮膚粉白,那不成了怪物了?還有,那些國家的女子穿衣總愛袒胸露臂的,可得多不知廉恥啊!”
冷青堂深深注視顧雲汐擰眉蹙目、表情認真的小臉,忽的“噗嗤”笑了,拉住她的小手解釋:
“那非是不知廉恥,而是那裏的民風傳統與咱們大羿的不同罷了。不過,待你我成親之後,倘在閨房裏我要你穿予我看,你可願意?”
顧雲汐眨了眨眼,羞澀的嗔笑不語,眼眸翻了翻。
“我有東西送你。”
冷青堂邊說,邊拿起書案上紅綢包裹的東西。
“這是什麽?”
顧雲汐接過,在督主的目光示意下打開紅綢,清淺的目光驟然凝住。
是《珍饌琳琅錄》,是裴如是,是娘親的著書,又見到它了!
顧雲汐眸色怔怔,封頁上那行文娟秀的字跡仿佛一股溫暖的清流潺潺流入心底,引心湖漣漪旖動,眸間倏然一熱。
“督主,您、您要將這本書送我?”
顧雲汐吸了吸鼻,水泠泠的眸子看向督主。
冷青堂寵溺的笑,手扶她的額頭:
“自然是。”
顧雲汐眸色粲然,心情大振,接著卻別過頭,努著唇瓣酸聲說:
“這、這不是我娘留給您的嗎?”
冷青堂抱緊她,低頭在她的耳畔輕聲道:
“確實,這裏麵所述每道珍肴菜品都凝著你娘的心血。如今我有了你,自然想要將自己與自己的過去毫無保留的交給你。
丫頭,你繼承了你娘親的廚醫才華,製菜敢於大膽創新,這本書唯有在你的手上,才會發揮出它的真正價值。”
須臾凝神,顧雲汐徐徐抬頭,熠熠眸光視向督主。
督主的鳳目幽深而不可見底,浩瀚如星河,有種神秘力量足可攝人。
是他的深情與坦誠感動了顧雲汐,女孩晶瑩的鼻翼再度濕紅,一張一翕的抽動。
冷青堂見了眸間儒軟,素白的手指托起她的臉,拇指微繭,來回觸著她的唇,憐惜的喚:
“傻丫頭!”
她猝然迎上去,用小嘴堵了他的嘴,細細的吮,動作略顯生澀。
這真是意想不到的收獲!
冷青堂感受著她嬌羞的溫柔,逐漸神馳。
女孩的兩片唇瓣綿軟小巧,自帶一絲清甜如蜜的芳香,引他無限沉淪,大手扣了她的後腦反客為主,深入而持久。
……
皇宮,闞芳亭——
“雲汐,你別難過,一切已經過去了。今後你在宮裏還有姐姐,姐姐自有辦法幫你逃出皇貴妃的魔掌。”
眼見對首的女孩哭得越發傷心起來,顧雲瑤忍不住隨著落淚,心裏再次狠狠咒罵起冷青堂的負心與絕情。
屠暮雪陡然停止哭泣,柔滑的十指抓住顧雲瑤的葇荑,濕漉漉的臉上突現光輝閃耀,與那明豔的五官交相呼應,神情極是悅人:
“姐姐,你說的可是真的?你想到什麽方法搭救我了?我實在不願再回永寧宮了,我怕死皇貴妃那張吃人的臉了!”
提起萬玉瑤,女孩如受強烈刺激,立時容色變白,四肢緊張蜷縮著,眼眸驚恐的四下閃轉,萋萋無助。
“雲汐,不要怕,你不要怕!”
顧雲瑤感到自己的心碎到滴血,傾身半抱了女孩,耐心哄勸:
“不要怕,姐姐在,姐姐會護著你。今日姐姐親自過來見你,就是要把逃出永寧宮的妙計傳授你。”
“姐姐,我不怕,你教我,快教我。”
女孩抽噎著不斷央求,情緒慢慢穩定下來。
顧雲瑤抬頭:“頌琴。”
掌事上前,從袖袋裏摸出一包東西,雙手奉上。
顧雲瑤接過轉交於“顧雲汐”,欣喜道:
“拿去吧,這裏麵是剌剌草與降龍木,同時煎水飲用,一日後人身便會潰膿起瘡如生天花。
屆時皇貴妃不知,便以為你生了天花,為著她那兩個年幼的公主也會趕你出宮去。我這兩日再讓趙安在宮外租個院子,你先住下,我們再議其他。”
女孩低頭思量一刻,神情淩亂,委屈而疑惑:
“姐姐,我還是怕……皇貴妃她盯我盯得很緊,若被她發現了又要往死了折磨我……”
顧雲瑤輕拍女孩的小手,目光溫婉泛著絲絲疼愛:
“雲汐,你大膽些,從前的你機智勇敢,如今這些輕微的苦楚對你而言定然不算什麽。就為早日逃出苦海,就為咱們姐妹有朝一日得以團聚,你此刻萬不能畏懼,明白嗎?”
女孩瑩白的貝齒緊緊咬唇一刻,凝眸沉思後用力點頭:
“姐姐,我記下了。出來的時辰已不早,我要趕緊回永寧宮去,仔細皇貴妃找我。”
“你去吧,務要記得,兩日以後再設法將此藥服下。”
女孩將藥包收在袖間,對顧雲瑤感激的笑了笑,起身於她含淚的目送中快步出了園子。
顧雲瑤呆怔一刻也走出石亭,上顯轎打道回到景陽宮。
剛進正殿,顧雲瑤便察覺到趙安俊方的白臉上表情微滯,似乎正為何事沉悶不語。
“你怎麽了,可有何事不妥嗎?”
顧雲瑤腳踏軟毯慢慢遛步,遁然停在趙安麵前,舉頭問。
趙安身子一震,從神遊的狀態中清醒過來,表情艱難:
“主子……奴才真心覺得,小主子哪裏不太對勁……”
他對顧雲瑤說話從來不會轉彎沒角,心裏有何想法,自會毫無保留的對她道幹淨。
顧雲瑤輕靈的眼睫抖擻兩下,定定而好奇的凝望趙安,對他的話意表示不明。
趙安眉擰,灼灼短歎一聲,繼續說道:
“主子,小主子在東廠做事已久,從前總是機智敏捷的一個人,憑借廚技與武功藝高膽大,如今怎會行事畏首畏尾,形容卑微如此?且奴才以為她慮事周密,為著您想都不會輕易哭求,要您想轍救她出宮。還有,那年她曾與您在闞芳亭中相會,如今時隔不久,她方才竟說自己不記得來闞芳亭的路?”
在趙安滔滔不絕的訴說中顧雲瑤漸漸陰沉了臉,美眸倏然一暗,閃過別樣幽暗的光芒。
“趙安,你到底想說什麽?”
趙安容色異樣,嘴巴半張著抖了抖,已從顧雲瑤的問話語氣中聽出她的不耐。
趙安表情窘困,可為了心愛的女子,他又忍不住不提。語頓片刻,趙安頷首垂目,嗓音降低了幾度,像是將聲音含在口腔裏,模糊的翻滾吞吐著:
“主子,奴才覺得……這個小主子身份尚有可疑,是不是應該問過冷……”
“你給本宮住口——”
顧雲瑤猝不及防的翻了臉麵,一雙眸子迸射出犀利冷然的目光,利刃般緊緊逼向趙安,使他身形刹那冰封,再動彈不得。
“主子息怒。”
趙安即便委屈卻不忘本分,曲膝正要與頌琴一同跪倒。便見顧雲瑤憤然揮袖,怒喝了聲:
“行了,都別跪了。”
待二人惴惴站好,顧雲瑤走近趙安,輕揚下顎,紅光撕裂的瞳眸直視憂心忡忡的朗玉男子:
“記住,本宮再聽不得這種話。你不想想,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先遭心儀男子的背棄,後被歹人強擄,背井離鄉吃了多少苦楚?本以為回京便可擺脫噩夢,誰知又落入西廠鷹犬的手中。種種磨難已將她一身鋒芒抹平,你還想她一個弱女子如何英明神武?
她與本宮約見闞芳亭本在兩年前,當時天晚又有頌琴帶路,你還叫她怎樣認路?她是本宮唯一的妹妹,她的五官不是雲汐又能是誰?你僅僅因為這兩點便對她心生懷疑,簡直太過牽強、莫名其妙!”
“……”
趙安容色焦急卻無奈,抬麵正要說些什麽,眼尾餘光就見一旁頌琴不斷向他搖頭傳遞眼色,想了想便是作罷,目光重垂地麵,輕聲一句:
“是奴才的錯,奴才不該輕易懷疑小主子。奴才隻是過於擔心您,不想讓任何人對您不利。”
顧雲瑤翻眸,冷淡而怨懟的回身坐在交椅上:
“她是本宮的妹妹,如何會對本宮不利?罷了,本宮乏了,頌琴服侍本宮去榻上躺會兒,你退下吧!”
情知女子惱上自己了,趙安不敢再多嘴,悻悻的欠身一拜,舉步小心的退出正殿去了。
永寧宮——
聽到細碎的腳步聲,羅榻上萬玉瑤慵懶的挑眼,對進殿的娉婷身影勾唇一笑,容顏陰冷至絕。
五步之遙屠暮雪止步,福身後掏出一包藥草,笑靨明豔動人卻似蠱毒般致命:
“啟稟娘娘,奴婢方才於闞芳亭中與裕妃見麵,她給了奴婢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