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帝君親賜落胎藥
數九寒季,蒼穹濃雲匯聚,陰暗不明。璿花飛舞依舊,處處冰天雪地。
長街上,冷風呼嘯間隻見一矮小的身影身裹素衣、長發散開,正在積雪中艱難的行走著。
每過十步她都會停身跪在雪地裏,伏身深拜後起立再走。
寒風肆意撕扯著她微有花白的絲發,摧殘著她衣衫單薄的身軀。而她決然挺身前行,凍得紫紅的老臉上寫滿堅毅篤定。
她的身後跟著兩名丫鬟、兩名男侍從,肩挎布包竹籃,不時拿出食物、金銀,分給路上圍觀的百姓。
“老天爺,罪婦求您睜睜眼,求您庇佑我的珠兒吧!她並非身懷災星啊,她懷的乃是皇上的孩子,皇上、求皇上開恩啊——”
此人正是閔國公之妻,顧雲瑤的生母。
那日聽聞女兒有孕,閔刑氏大喜,再不顧曾經被她當眾辱罵的痛苦經曆,吵吵著要進宮去麵見女兒。
閔瑞也是歡悅,答應除夕宮宴時帶夫人前去,不成想眨眼間美夢竟成災難。
聽聞女兒在宮裏出事,被指懷了妖胎,閔夫人徹夜難眠,終日容思哀慟。
最終她無法再安心呆在行宮裏,趁大雪之日褪袍脫簪,帶領下人出街遊行,從行宮直至皇宮午門外,沿途三跪九拜,一壁向上天祝禱,一壁向百姓分發財物行善事。
閔國公對夫人的極端做法不能苟同,卻知女兒此番分明是遭奸人算計,內心裏也是搓火,索性由著夫人鬧去。
有些事由女人出麵解決,說不定能夠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就這樣,第一日閔夫人領人到達午門,被禁軍攔在外麵。閔刑氏便跪在城牆下兩時辰後,才踉踉蹌蹌的離去。
第二日一早,閔刑氏複於午門外跪了整個上午,口口聲聲呼喊“冤枉。”
直到第三日她再跪,便招惹到一些在瘟疫中失去家人百姓朝她丟雞蛋、拋石子,怒不可遏的咒罵裕妃,咒罵裕妃所懷的孩子。
然閔刑氏並不退縮,也不與那些人爭辯,接著跪在皇城下一整天,直至體力不支昏倒,才被人抬回行宮。
帝君得知閔夫人的行為後一度感動,對裕妃懷妖胎之說心有動搖。
……
永寧宮,夜靜,燭影搖紅。
萬玉瑤坐在妝鏡前,錦服褪盡,青絲披散。身側,璃瑚將一件件金釵步搖用絲綢擦抹鋥亮,小心碼入漆盤。
“東西給到他了?”
陡然間主子問話,璃瑚忙放下東西,攏手低眉,低聲道:
“回主子,給到他了,今晚就能給萬歲爺用上。”
“嗯……”萬玉瑤唇弧微動,冷傲鷙毒,明眸水目緊盯菱花鏡對麵的自己:
“隻需丁點,管保皇上今夜安枕無憂……哼哼,這事務要做的保密,要讓小薑子知道,他不做,他和他的家人都得死。”
“是,”璃瑚輕抬頭,諂笑:“娘娘安心,奴婢定不辱使命。”
……
勤明殿,璟孝皇帝仰躺龍床,睡意昏昏。
隱隱嘈雜聲響傳入繡龍幔帳,帝君受到吵擾,擰了眉頭翻身下床。
喊胡公公,無人應,帝君胸腔窩火,疾步推門,緊接著被股白光刺盲了眼。
帝君不自主的側頭閉目,一刻適應過來後重新睜開,恍然間發現已置身宮外。
視野前方開闊,四下無人,筆直深遠的官道上隻有六七身穿花襖花褲的幼_齒孩童手拉手圍成圈,邊轉邊哼唱歌謠:
“風雪蒼茫各一天,可憐京城遍瘟災。西方螢惑東庭降,不信烏龍是禍胎。”
“大膽——”
璟孝皇帝震怒,清吼一記趕上前去。可一轉眼那些孩子不見了蹤影,官道上死屍橫布,處處白骨堆疊。
帝君驚呼,舉目卻見天空染血,那首童謠卻聲聲不停不休,在半空盤旋回蕩。
璟孝皇帝頹然倒地,痛苦的捂耳搖頭:
“不、不——”
挺身而起,璟孝皇帝大吼著從噩夢中驚醒,額頭身上全是汗水。光滑的黃綢寢衣緊貼冰冷的皮膚,感覺很不好受。
“皇上……皇上您怎麽了?”
胡公公推門而入,在龍床前停身,惶惶望著幔帳上虛弱癱軟的黑影。半晌,裏麵傳出帝君暗啞疲憊的聲音:
“傳太醫院祈院使。”
同一時刻,蓮池畔,趙安手提宮燈達到約定地點,如期見到蟒袍高帽的男子。
“冷督主。”
趙安躬身,容色謙卑,掬著一絲謹慎。
冷青堂旋身麵對趙安,俊臉上表情不多:
“本督要你辦件事……”
——
一大早顧雲汐就見華南季豔帶著宸王衝進儲秀宮,身後陸淺歌隨侍,容色風急火燎。
“出什麽事了?”
顧雲汐拉住公主追問,整顆心都跟著緊提了起來。
“本主要見許娘娘,父皇要對裕妃下手啦!”
華南季豔的表情看起來比顧雲汐還要急:
“屠暮雪,你還不快去給本主通傳啊!”
顧雲汐頭上“轟”的一聲,有些天旋地轉,臉色蒼白的呢喃:
“怎麽會……那是皇上的親骨肉啊!前日不是傳他不再追究此事,如何就……”
宸王眉睫眨眨,一臉天真:
“我聽她們都在說父皇做噩夢了嘛,他不再喜歡我那個尚未出世的小弟弟了……哎呀,我想要弟弟陪我玩嘛,我不要弟弟死……”
顧雲汐緘默思量一番,轉身就大門走。華南季豔見狀叫住她:
“哎,你幹嘛去啊!”
“去找人幫忙。”
“屠暮雪,你該不會指望著東廠那閹人出麵搭救裕妃吧?”
陸淺歌清冽的紫眸瞬間看破顧雲汐的心事,雙臂抱胸,滿臉不屑。
顧雲汐一眼瞪向他沒說話,轉身跑出去了。
一路狂奔至司禮監,還好冷青堂在。
兀然看到顧雲汐闖進來,且神情淒切發鬢淩亂,便知她是為了何事。
等到內侍們退下,顧雲汐一把扯住督主衣袖哭泣出聲:
“督主,督主你救救姐姐吧,雲瑤姐她剛懷了皇上的孩子就遭人陷害,求你快去曉夜軒,去阻止皇上。”
顧雲汐自始至終都相信督主,他說凡事拿捏不準便來找他。如今正是十萬火急時,她相信能救顧雲瑤和她腹中胎兒的人,也隻有督主!
冷青堂聽完顧雲汐所求之事,笑意淺淡溫柔,展臂扶住她的肩頭:
“丫頭,雲瑤不會有事。”
顧雲汐得到安撫,情緒穩定下來,淚眼蒙蒙的看著督主,將信將疑:
“您、您是想到何種辦法了,能為姐姐洗脫冤屈?”
“總之,你信我便是。”督主眼底漣漣異彩,像是胸有成竹。
顧雲汐為此而感動不已,不知不覺耳闊一熱,懵懂著點了點頭。
冷青堂見狀笑笑,輕拍她的脊背,說話的語氣聽著有些急:
“好了,我還有事,你先回儲秀宮去,好好記住我的話。”
“……那,督主,你保重。”
顧雲汐滿懷心事回到儲秀宮,一進門便被傳進正殿。
許妃正在披鬥篷,見了她就劈頭蓋臉一頓嚴斥:
“你方才跑去哪裏了?曉夜軒出了大事,你還不速速隨本宮前去——”
顧雲汐不敢怠慢,收拾一下,隨許妃的儀仗直奔曉夜軒。
剛剛華南季豔前來報信,皇上昨夜一夢醒來,立刻改變主意,連夜傳召太醫院院使為裕妃開據落胎藥方。
早膳剛過,帝君攜帶湯藥駕臨曉夜軒,意欲親自賜藥,打掉顧雲瑤腹中的胎兒。
就在華南季豔跑出坤寧宮那會兒,錢皇後也起駕曉夜軒,企圖阻止皇上犯下大錯。
許妃的顯轎幾乎是小跑著殺至曉夜軒的。
剛到大門外便見一隊停留的恢宏儀仗,那頂五龍繡幔的明黃禦輦停擺在最顯眼處,昭示出儀仗的主人身份非凡。
許妃遁然心驚膽跳,確是皇上先到一步了。
顧雲汐看得心頭一緊,此時趕來曉夜軒是否還算及時?
大門處一內侍見到許妃,躬身先是禮拜,即刻抖動拂塵阻止儲秀宮的人進入。
許妃神色糾結萬分,沉沉不發一聲,那副清眸瞪大的模樣似是經曆過一場空前激烈的思想鬥爭後,最後咬牙自語:
“罷了,本宮也為人母,怎不知懷胎十月之苦?為了姐妹,本宮今日豁出去了。來人,闖宮!”
一聲令下,顧雲汐旋步上前,擎臂彈開內侍的攔截,讓許妃一行人順利進入宮苑。
才到正殿廊下就聽到顧雲瑤的淒慘之聲:
“皇上,您為九五之尊心意已決,臣妾又怎敢不從?隻是,您要記得這一日,是您……親手殺了您的皇兒……”
“什麽朕的皇兒?哼,他乃妖星再世,還沒出生便為禍人界,朕為真龍天子自不能容他!你將這藥快些喝下,從此你還是朕的裕妃!”
皇上的冷言絕情令許妃大駭,正待挑簾又被大總管胡公公阻止。
他滿臉神色緊張,三九嚴寒的季節人廊下已急得通身大汗,對許妃連連擺手道:
“娘娘,您聽老奴一句勸吧,這事皇上決心已下,您管不了!”
許妃大義凜然,推開他便往裏闖。正殿裏跪滿人,帝君麵色陰沉鐵青,腳下是抽噎的錢皇後,頌琴跪在牆角淚水潑麵,趙安衣衫淩亂,正被兩名內侍倒剪了雙臂死死押在地上,滿臉的悲苦憤恨,看情形為護主子,方才與他人激烈搏鬥過。
許妃一眼看到顧雲瑤戚戚坐在桌旁手端白玉碗,雲鬢鬆散、雙眸濕紅,倏然眸間一痛,幾步衝上前去想要奪碗。
璟孝皇帝看到,手指許妃一記暴吼:
“朕看你敢——”
許妃身形哆嗦,猛然刹住腳步。須臾淚水奪眶,她膝蓋一軟跪在地上:
“皇上,天相之說有真有假斷不可輕信,皇上隻為欽天監一人進言便要扼殺自己的親兒嗎?這、這並非一國之君該有的明智做法啊!”
“放肆!你在指朕是昏君嗎——”
璟孝皇帝拍案大怒,瞪圓的瞳眸猩紅,仿若血光迸裂。
“臣妾不敢!”
許妃顫聲驚懼,頷首低眉娓娓哀求:
“皇上,裕妃一向身弱,此番又是初次懷孕,強行落胎怕是對母體有損,還請皇上三思!”
璟孝皇帝正在氣頭上,如何聽得進這些言論,隻顧撕聲叫囂:
“住口!難道朕就不知心疼自己的女人?宮裏頭有的是禦醫,待妖胎落下,朕自會找最好的禦醫為裕妃調理身子。朕意已決,爾等不需多言!”
“皇上……”
許妃震驚抬麵,兩串清淚滾滾而下。
一旁,顧雲瑤靜靜舉碗,笑容清淺而苦澀,神情澹然又像是種解脫:
“皇後娘娘、許姐姐,你們都不必再說,嬪妾謝過你們長久以來的照顧。然嬪妾早知這孩子本不該來到這世上,一切皆是天意……”
“瑤兒聽話,快把藥喝了,日後朕與你還會有孩子。如今你已為妃,凡事還需識體,朕不想叫外麵那些人傷了你。”
帝君長身而立,目光無溫,語音冰寒。
顧雲瑤斂笑,眸光婆娑著看向帝君,就像看待一個陌生人,接著一聲不吭將碗放到嘴邊……
“娘娘!”
“妹妹!”
場麵一度死寂。
數雙眼睛睜到極限,怔怔注視顧雲瑤仰頭將整碗藥湯吞下,繼而十指一鬆摔碎了藥碗,含淚對著滿地碎玉癡癡的發笑:
“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