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孫婕妤的價值
菡香館外宮道寬闊,鮮少人來人往。趁風向好,顧雲汐與宸王在這處放起風箏。
不服不行。
冷青堂紮的風箏當真是好,被根繩拽著,輕輕鬆鬆就飛上空了。
宸王見了高興的拍起手,像個孩子。
顧雲汐將線軸遞給他,暗道:
殿下,對不起,等會兒又要叫你失望了。
趁宸王還沒將風箏放得太高,顧雲汐低垂的右臂悄悄動作,兩指輕拈生出一股內力,利刃般直襲碧空。
刹那,風箏線被割斷了。
風箏搖搖墜下,飄進菡香館的高牆裏。
宸王見了滿副委屈,手指那處宮苑:
“小姐姐,我要風箏。”
顧雲汐笑容陰魅:
“殿下在此稍後,奴婢進去找找。”
青天白日,菡香館的宮門大敞遙開,外苑卻無宮人看管,使得偌大的院子貿然進來個人,也沒人知曉。
四周花草枯萎,平整的青磚路麵上盡是幾夜秋風留下的塵土與落葉,看樣子許久沒人侍弄、打掃了。
這處宮苑的主子正是孫笙笙,因剛入宮便得罪了皇貴妃,被處罰冷落至今,想來這段日子並不好過。
敏銳的目光掠向四下,顧雲汐看到風箏斜在角落,幾步過去拾起。翻來覆去仔細看過,見風箏並無破損,逐的放了心。
哎,早知外苑沒人看管,還真不必大費周章的以尋風箏為由進入了。
內苑陣陣叫罵,引起顧雲汐的注意。
她輕手輕腳拐入掖門,耳闊前那喋喋不休的謾罵越發的響起來:
“你們這群狗奴才,瞧著本主失勢了,便生出不敬懈怠的心思,一個個還想騎在本主頭上逞威作福不成?本主告訴你們,誰都一樣,盼著本主死,可還早了十萬八千年呢——”
是孫笙笙怒不可遏的喊叫。
顧雲汐牽唇暗笑,緩步走進殿裏。
進門就見孫笙笙靠在圈椅裏,氣得快要背過氣去,那披頭散發、衣裙淩亂的模樣倒沒讓顧雲汐太過意外。
一個十四、五歲大的宮女滿臉淚痕,跪在孫笙笙腳下。
圈椅旁邊是打碎的杯盞和一地水漬。
看到女官宮服的顧雲汐,孫笙笙完全愣了。
顧雲汐向孫笙笙福身,嗓音清淺,容色謙卑:
“奴婢儲秀宮宮婢屠暮雪見過孫婕妤,小主金安。隻因主子的風箏斷線落入小主的宮苑中,奴婢才無通傳便擅自闖進來,還望小主恕罪。”
“暮、暮雪……”
孫笙笙一雙灩灩水眸在幾束亂發後麵瞪得大大,猝然意識到自身衣冠不整的失了儀態,在椅上手忙腳亂一刻卻沒將自己拾掇利落,頓時又羞又臊,嚶嚶哭泣起來,斷斷續續道:
“通傳?還通傳個屁!眼見本主自女兒會上失了勢,這幫手懶心黑的奴才竟棄本主於不顧,要麽尋了好去處,要麽沒黑帶白日的出去耍錢。隻留下這麽個不中用的奴才,連為本主梳個像樣的發型都不會!”
說話時,孫笙笙眸光冰冷幽怨的剮向跪地宮女,狠狠踹出一腳。
宮女倒地又爬起,邊哭邊磕頭,祈求主子寬宥。
顧雲汐放下紙鳶,一副急切灼灼的麵容湊上來,頷首道:
“小主身子最是金貴,可容不得這般著急上火。若然信得過奴婢,奴婢為小主梳個頭可好?”
“真的?”
孫笙笙水眸一亮,忙不迭拉起顧雲汐至內閣妝台前。
顧雲汐吩咐小宮女打來一盆熱水,親自伺候孫笙笙淨麵,接著手持碧玉梳,在妝鏡前麵為她梳起別致高雅的淩虛髻,上配幾朵珠花與合歡纏枝步搖,精致卻不顯繁冗。
待清淡妝容描成,銅鏡中又是個嬌媚婉約之人。
孫笙笙麵對菱花鏡左看右看,大為滿意,樂顛顛兒的跑去給顧雲汐拿紅包,最後灰頭土麵而回。
“暮雪,下次、下次本主一定重賞你。”
“小主說的什麽話,能服侍小主一回是奴婢的福分,怎的還要您的賞賜?”
眸中黠光流閃,顧雲汐嘴上說一套,心中卻在盤算另一套。
孫笙笙得罪皇貴妃被罰又遭冷遇,宮裏日常開銷不小,約莫兩月的宮闈生活將她從娘家帶來的那點錢財糟蹋差不多了。
宮裏頭多的是捧高踩低、鼻孔朝天的奴才,失勢的主子想要支派他們,少不了多打點金銀。
顧雲汐輕飄飄的眼神瞄向妝台:
“奴婢為小主綰發時見小主的頭油將要用盡,主子記得吩咐奴才們到尚工局領些回來。”
孫笙笙自鏡前轉身,麵對顧雲汐唉聲歎氣:
“本主如今哪裏使得動他們?不瞞你說,本主離家時帶的銀兩用在貢院一些,其餘的入宮後也快花沒了。
前個寫信想從母家要些,叫小滿子外出送趟,那該死的奴才都催三阻四的不肯,恨不得一心叫本主餓死在宮裏頭,方是趁了他們的心意。”
“那怎麽行?”
顧雲汐聽得內心發笑,臉上卻持著震驚同情之色,忙是安慰:
“您是主子,哪容得奴才這般輕慢無禮?不就是一封家書嗎?您拿給奴婢,奴婢想辦法讓人帶出宮去,一定幫您將信寄到府上。”
被冷了許久的人乍一受到關注,自然會對雪中送炭之恩感激涕零。
孫笙笙驚訝之餘,拉住顧雲汐雙手痛哭起來:
“暮雪,你真是個好人。當初在貢院是姐姐不懂事,如今吃了虧才明白些道理。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千萬別與姐姐一般見識啊!”
顧雲汐掬起溫柔的笑臉,清淺的眸底,有絲絲幽光明滅綻放。
“小主不要這般講話,您如今是主子妹妹隻是奴婢,尊卑禮數不能僭越,奴婢都懂的道理,您宮裏的人想必都懂。
小主莫嫌奴婢說話直接,他們啊,都是欺你不沾聖寵,將您視為冷宮裏那些婦人一般的對待。”
語頓,就見孫笙笙粉紅精致的臉麵驟然緊繃,潔白貝齒含在口中,咬得“咯咯”作響。
她橫眉握拳,語氣怨懟不甘道:
“也怪本主當初被豬油蒙了心,竟想著巴結起皇貴妃來。她那性子陰晴不定的最難琢磨,害我無端被打不說,從此算是廢在菡香館了!”
顧雲汐眯了眯眸,溫柔似水的眼底暗藏幾分沉寂如冰的鋒芒。
俯身向孫笙笙靠近,顧雲汐將嗓音低了一重:
“小主,論品行容貌後宮之中您當占頭籌,遭遇無端打壓實為可惜,何不趁年華大好,及時把握搏上一把?”
“打壓?你是說……”
孫笙笙恍然大悟,遁的羽睫顫顫,歪頭想了一刻,憤然攥緊五指:
“你可有主意?”
顧雲汐與她一陣交頭接耳。
孫笙笙聽著,頻頻點頭,最後反問:
“你確定……那時辰準確無誤?”
顧雲汐容色篤定:
“奴婢已經將辦法告知小主,能不能把牢機會全在您自己。”
孫笙笙目光咄咄,表情決絕:
“好,本主便拚上一拚!”
——
走出菡香館,顧雲汐看見宸王站在太陽地裏,被明晃晃的日頭照得滿臉大汗。
“殿下,你、你怎麽還在這兒呀!”
顧雲汐趕緊跑去,掏出帕子為他擦汗。
宸王的個子高出她一頭,她不得不將腦袋抬起,時候久了不免脖子酸疼。
宸王安心理得享受她的照顧,對著她傻嘰嘰的笑:
“嘿嘿,你方才不是叫我在此處等你嗎?你不出來我不敢走,怕你尋不見我心裏起急。”
一席話使顧雲汐心生愧疚,還以為自己在菡香館呆久了宸王便會跑去別處玩,不想這傻子的頭腦根本不會拐彎。
讓他等他就等,倘若曬壞了,她也難逃其咎。
宸王在顧雲汐為他擦臉之時顯得異常安靜,微微垂落的目光柔柔落在女孩的臉頰。
比起闞芳亭那時所見,如今她的這副容貌確是遜色許多,可總歸劃不到“醜”的那類裏去。
尤是映在白雪清肌下的璀亮眸子盛著暖融融的光芒,陽光下晶瑩的唇瓣輕抿,高挑的睫毛猶似儒軟的羽刷帶出認真而專注的表情,總惹人一眼看去止不住心生憐愛。
轉眼工夫,宸王忽從顧雲汐另一手上搶走風箏,朝前奔跑著大笑:
“哈哈,這風箏歸我啦,它可比嬤嬤們做給我的好看多了——”
“哎!殿下,還我風箏!”
顧雲汐在後猛追。
風箏可是冷督主親手做的,說好了送給她,怎麽能讓別人搶了去。
依仗武功在身,顧雲汐很快追上宸王,扯住他的衣袖搖擺懇求:
“殿下,請將這隻風箏還給奴婢吧。”
雙目鎖定女孩緊張兮兮的可憐模樣,宸王年輕的俊臉突現一絲捉摸不定的深沉,恍似個正常之人,神情凝注。
緊接著瞳眸的色彩陡然變濃,他又變得手舞足蹈起來:
“為何要還你,你弄壞了我的,這隻不該賠我嗎?”
顧雲汐瞠目。
這傻子真是傻奸傻奸的,居然沒忘記之前的事。
可為了冷督主的風箏,她也隻好輕聲細語的繼續求:
“宸王,你若喜歡風箏,趕明兒奴婢去宮外買隻更好的送你,今個兒這隻就奴婢吧!”
宸王撇嘴,將風箏拿緊:
“不行!”
顧雲汐幹站著,表情好失落。
作為奴婢,橫不能幾步過去將風箏直接搶回來吧。皇上這個兒子時而傻時而聰明,心眼像個小賬本把對他不利的事全都記得清楚。惹毛他,回頭他又會威脅向許妃告狀,再把禦花園的事給抖出來。
僵持一會兒,可能察覺到女孩神色難過,宸王上前將風箏塞回她手中。
“還你、還你,不就是個玩意兒嘛,我還不稀罕呢!”
顧雲汐轉悲為喜,看看失而複得的風箏,波光粼粼的眸子轉向宸王,連連道謝。
宸王低眉,憨聲問:
“你如此在意這隻風箏,可是喜歡上那渾身香氣的漂亮叔叔啦?”
長睫驟然揚起,女孩麵紅耳赤,皺眉反駁:
“殿下不可胡言,你、你知道什麽?”
宸王又笑:“怎麽不知,你喜歡他就如我總愛追著你玩耍一樣,恨不得天天都看見。”
顧雲汐此刻注意力全集中在她與冷青堂的關係上,倒沒留心宸王一句話裏含帶的其他意思,仍眼望風箏出神。
宸王麵上滑過陰晦莫側的神色,霎時又是多雲轉晴,表情天真:
“我聽嬤嬤說,漂亮叔叔的名字叫做‘閹’……閹什麽來的?”
他撓頭,像是突然健忘。
顧雲汐馬上意識到了,舉手去堵宸王的嘴:
“殿下不可亂講,閹人也是人!冷督主是好人,明瀾那種的才是惡人!”
“哦,我知道了。”
這微薄的肌膚之親令宸王瞳眸倏然開闊,似是幾分愉悅綻於眉眼之間。
握了顧雲汐的手,他笑得爛漫:
“我餓了,小姐姐,風箏還你,作為回報,午膳我要去你房裏吃。”
顧雲汐無奈,悔不該惹上這塊粘皮糖,隻得點頭說:
“好、好、好,奴婢這就帶殿下回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