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耳光響亮
清幽的月光無聲籠罩了整個西廠大獄。夜空裏幾朵稀薄的浮雲,隱隱流動
邱頭美滋滋的飲盡一壺燒酒,此刻正在班房的窄床上歪頭打著盹。
小春打外麵一溜煙的進來,沉臉坐在長凳上。
“嘿,一輪到我值夜準有事忙,真他娘的邪乎!”
喋喋抱怨著,小春順手抄起桌上的酒壺晃了晃。
發覺裏麵已空無一物,便是不滿的撇嘴,丟掉空壺又去拈了粒花生米,丟進嘴裏嚼著。
邱頭睜了惺忪的睡眼向桌那頭望了望,滿口酒氣的開口,懶聲問
“怎麽啦?”
“哎!前腳不是才來了四個西廠緹騎嘛,駕馬車將提督府縱火案的凶手全提走了。
剛剛牢外麵又來了四人,硬說他們是西廠派來的,過來提審縱火犯人……”
“什麽!”
不等小春訴完,邱頭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了起來,登時酒勁全醒了。
“人、人現在何處?!”
邱頭那一驚一乍的模樣嚇壞了徒弟。
小春不明所以,猶疑的看著師傅,噙著花生米甕聲回答
“他們四個在牢外鬧得太凶,惹怒了男監的白頭。偏又衣冠不整的,連個證身的腰牌都沒有,如今全被白頭當瘋子帶人拿下關進牢裏了。”
邱頭好像被晴天霹靂擊中,魔怔般連滾帶爬的下了床,蹬上靴子就往外麵跑。
小春見狀,提燈籠在後緊追,嘴裏嚷
“師傅,您這是幹嘛?燈籠也不拿上……”
……
西廠
又一輪的猛烈鞭笞依舊沒能逼迫明瀾將手伸進痰盂,去夠裏麵的重要東西。
然而比起承受鞭打更加令明瀾感覺羞恥的一件事,便是方才在皮鞭的持續折磨下,他這具極不爭氣的身體,竟然迎來一股極致酣暢淋漓的愉悅感。
在無可抑製的顫栗中,他的魂魄恍是脫殼而出,有種攀至了九霄雲外的恍惚與滿足。
之後,他疲憊虛脫的癱軟倒地,除了噓噓氣喘外,再也不願動彈分毫。
陸淺歌一旁看得清楚,須臾驚詫過後,不禁撤了皮鞭,掩嘴笑得痛快。
看來,西廠這位廠公,果真是變態中的極品。
歇了片刻,明瀾逐漸清醒過來。
臉色洇紅的看看左右,陡然對準痰盂放聲哭喊起來
“寶貝兒啊,我的寶貝兒回不來嘍……”
陸淺歌不僅朗眉蹙起,抬腳踢在明瀾身上,又豎了明晃晃的匕首逼向他,口中低喝
“給爺閉嘴!想要那東西,自己去撈啊!”
“不行……”
明瀾蔫聲垂淚,跪在痰盂旁邊搖頭歎氣
“那裏麵太髒,你叫我如何下手啊!”
陸淺歌嗤之以鼻
“橫豎都是從你自己身上冒出來的,你還嫌棄?當初在清風寺,你還不是和它們玩得很開心嗎?”
“你!”
明瀾聽得心驚,一雙閃著淚花的桃花眸裏,充盈著無以名狀的錯愕。
“清風寺”,這三字可是明瀾引以為恥的記憶,永久封存於他的心底,也是他與冷青堂、顧雲汐、東廠仇恨伊始之源頭
“原來,你是冷青堂派來的!”
倏然,灼紅的眸子淬著滾滾怒火,直杵向陸淺歌輕狂張揚的絕美笑臉。
明瀾怨恨無度的咬牙,口中“格格”的動靜,在萬籟俱寂的空間裏,響得森冷邪厲
“想不到冷青堂竟派你來,對本督百般折辱!”
這不怪每回出事,明瀾都會將主犯聯想成是東廠提督所為。
明瀾一向視冷青堂為他的對手。
之前,風流好色的他曾被冷青堂以女裝顧雲汐為餌,騙至清風寺好一番淩辱折磨。
前幾日,東廠十番又潛入他的府邸劫人鬧事。
眼下輪到他反受挾持,必然推斷是冷青堂得到顧雲汐失蹤的消息,人在京外卻秘密派出高手,來西廠羞辱報複他。
陸淺歌聞言眸色轉寒,不屑的勾動唇角,傲然撩了眼眉
“就憑東廠,真請不動小爺”
匕首尖銳的鋒芒掛起冷風,在明瀾眼前畫出筆直的銀線。
明瀾立刻倒抽一口涼氣,閉口禁聲,直視對麵男子那冷冰冰的紫眸中,頻頻閃爍出妖異無溫的光輝。
“冤有頭債有主,當初清風寺中提字之人,正是小爺我,‘千裏獨行’陸淺歌”
“!”
明瀾難以置信的大擴了瞳眸,竟覺對方那悠然綻起的笑意,有著令人不寒而栗的錯覺。
“爺陪你玩了許久,讓你爽了許久,如今你也該送小爺些東西,當做回禮吧?”
明瀾緊盯寸寸逼近的匕首,抖聲問起
“你、你還想要……什、什麽東西……”
話音未落,眼前寒芒陡然掠過。左手頓的一涼,接著便是股黏、熱的液體噴湧出來,鑽心蝕骨之痛翻滾席卷。
“啊”
明瀾的右手狠命握住流血不止的左手,發出難以隱忍的慘叫,淒厲之聲直衝房頂。
劇烈的痛楚令他全身顫栗、大汗淋漓,麵色煞白的昏厥過去。
安宏一身便裝,帶著人向後院蜂擁。
半途就聽到自家督主那毛骨悚然的嚎叫。
“快、快些!”
安宏腳步一頓,容顏隨即大驚。
猛然加緊步伐,一口氣衝進明瀾房中。
隻見他衣衫殘破的倒在血泊之中,旁邊是節斷掉的小指和無名指、一地瓷壇碎片,及八個血書大字
天譴奸宦,斷子絕孫
……
抵京的第一時間,冷青堂便策馬飛奔回了東廠。
泰昌官驛出現的莫名幻聽,使冷青堂回來的一路上,心頭都被極不好的預感占據著。
然,到底是他晚了一步。
當冷青堂衣袖翻飛的大步邁進正廳,眼見千戶程萬裏帶領諸位擋頭“呼啦”跪地的那刻,他便有所意識,自己最擔心之事,終是發生了!
“……雲汐,出什麽事了?”
愣愣注視大夥一個個容色悲切,冷青堂倏的感到,胸膛裏那刻正桀桀跳動的心,陡然如被冰封,冷卻得沒了動靜。
身邊,蕭小慎更是緊張到不能呼吸,星瞳驀的一張,手腳冰涼。
“督主……”
程萬裏神色萋萋的看向冷青堂,即刻內疚的垂下去。
“快說!”
冷青堂被千戶的這個不協調動作逼得幾乎發了瘋,指尖顫抖著焦灼追問一句。
“您帶隊出京那晚,十擋頭去明府救人失利,被挑斷了手腳筋脈……”
程萬裏吞吞吐吐的說著
“那晚,明瀾便要將雲丫頭轉到他處。馬車於半途遭遇不明人襲擊,雲丫頭……至今下落不明……”
“……”
腦中“嗡”的一聲過後,冷青堂消瘦的臉一分一分的慘白下去,直至如死灰般黯淡無華。
雲汐,下落不明?
字字錐心,窒息的痛感占據了周身。
這刻的冷青堂有些分不清虛實真假。
眼睫高挑,紋絲未動了好久,竟對眼底絲絲幹澀的刺痛不知不覺。
眼神直愣愣的看向左右,望著跪滿一屋的人,瞬間,他被一種從未有過無力與茫然感命中全身。
冷青堂素來自認,他於權場博弈俱是運籌帷幄,隻手摘星、遊刃有餘。
他原計劃,如意嶺肅清叛黨迫在眉睫,且此事對他仕途之路有利而無害。
此番征程一來一去不過五、六日,以雲汐之慧黠,即使身陷明府斷然不會讓自己吃了虧。
待如意嶺的案子了結,他便可順利複任司禮監掌印,以內侍首席之身份逼迫明瀾放人。
如意嶺遇到陸淺歌時,他靈機一動,故意利用陸對雲汐的好感,誘他前去京城救人。
他想,以陸淺歌的本事,出手救出雲汐豈在話下?
然如何短短幾日,事態竟變得如此不受控製
冷青堂身邊,蕭小慎聽說關係要好的袁淺被斷了手腳筋脈,遁的腳底一軟,感覺地麵都在抖兩抖。
愕然半晌,他重新紮穩步伐,急聲問向程萬裏
“師父,十擋頭此刻如何了?”
“昨晚便由晴兒駕車帶人回來了。聽她說,是那曾在東廠鬧事的陸淺歌設法救了他們。
如今我把人全放西院了,請讓大夫好生為他們調理著。”
“連晴兒也……”
蕭小慎驚慌落魄,呆了片刻便掉頭跑去西院看望同伴。
正廳半晌靜得出奇。
英挺的脊背頹然彎曲,冷青堂的內心像是生堵了團麻,淩亂得沒了頭緒。
程萬裏見此情景,表情更為難過
“督主,您重罰我吧。是我無能,沒能管好屬下,壞了您的計劃!”
程萬裏認為,出京前督主一再告知他與手下擋頭,諸事聽從命令,按部署行事,絕不可擅自行動。
然袁淺就是年輕耐不住性子。
若非他營救失敗驚到明瀾,明瀾那歹人便不會想出將雲汐轉移的點子,更不會被神秘人半路打劫,帶走雲汐。
眼見程萬裏一口擔下責任,擋頭們紛紛說道
“督主,屬下無能,也願領罰。”
“都給本督起來”
一記聲嘶力竭,仿佛拚盡了冷青堂渾身全部氣力。
之後,幽深的黑眸沉入灰蒙蒙的混沌世界,疲累緩緩的閉合,掩住眸底所有的悔恨與絕望。
大夥無奈起身,程萬裏上前,愧疚的躬了身
“督主,東廠業已出動五百暗衛遍尋京城各處。這次事件責任全在屬下,屬下自識沒臉,才不敢貿然飛鷹傳信給您。”
“冷青堂”
身後徒然掀來一聲清嘯。
冷青堂幽幽轉身,落魄的眼眸刹時迎上顧雲瑤那對火星迸射的杏眼。
她一身宮中內侍裝扮,不顧兩旁番衛阻攔,舉步急急衝到冷青堂麵前,身後是神情驚惶的趙安。
失魂之態有所收斂,冷青堂擋頭們吩咐道
“程千戶留下,其餘人都下去吧。”
待東廠眾人離去,顧雲瑤眯了怒意沉沉的兩眸,語氣幽冷的質問
“雲汐呢?!”
“……她、熱病未愈……”
冷青堂眉梢攏起,心不在焉的扯謊。
“啪”
一記脆響,在場之人無不容色驚悚,愕然注視著冷青堂玉白的半張臉頰,落上清晰的五指紅印。
冷青堂麵色無瀾,濃睫垂落,靜靜品味著腮邊火辣辣的疼痛。
“主子、主子息怒!”
“督主!”
趙安直接雙膝落地,頷首下跪一動不敢動。
程萬裏則搶上前來護住督主,又不敢對橫眉豎目的昭儀主子如何。
隻好怨憤的幹瞪眼,鐵拳攥得緊緊,黑臉陷在一派不可說的悲苦之中。
顧雲瑤身形顫顫,美目圓翻,兩道目光炯然犀利,內裏水波飛舞,徑直視向頹靡的冷青堂,怒火高漲步步緊逼道
“你還想欺騙本宮到何時?雲汐為你以身涉險,你竟再次棄她於不顧。冷青堂,你到底有沒有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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