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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他的心裏,隻有東廠

  希望到絕望的轉瞬,如煙花漫天,綻得璀璨。刹時姹紫嫣紅盡,垂垂夜空,三千繁華,九重荒蕪,重回淒涼無度。


  視野中,除了馬蹄碾踏的塵埃飛揚不滅,再無一物。


  清淚決堤,女孩在這刻,隻覺自己的心,形同死灰……


  督主

  為什麽


  充盈的一顆心羸弱幹涸了,一點點在時間的流逝中支離破碎。


  她再無半分氣力去支撐麻木的身軀,隻輕輕一滑,便坍塌在車輿的角落裏。


  “嗬嗬嗬……”


  旁邊,明瀾促起危險的狹長眼眸,內裏陰厲的眸光,絲絲如刃。


  他的笑容越發陰險:


  “這下你該死心了吧。你認為他剛剛是趕去明府救你?你想錯了。


  今夜東廠集結五番之力實為出京剿匪,冷青堂壓根就沒想再管你。”


  “不……我不信……”


  盡管內心痛到極點,顧雲汐仍撐著最後的頑強睜著雙眼,眼底清清的淚光,盡數星星點點:

  “督主他不會……他不會放棄我……”


  明瀾翻眸怒視她的執拗,目光凜凜,尖利的嗓音狠狠反駁:

  “要我說幾次你才明白,你隻是他廢掉的棋子!他根本不會在乎你的死活,他心中唯一在乎的,始終都是他的東廠!”


  他心中唯一在乎的,始終都是他的東廠

  這句話像是枚長而利的鐵釘,殘忍的穿入脆弱的心髒。


  那寸跳動的儒軟處即刻劇烈一縮,對那被割據到無以名狀的痛,顯然無力承受。


  “他不會……不會……”


  女孩被撕碎了心,那一派寫盡了悲傷與挫敗感的蒼白容色被淚水與汗水全麵覆蓋,她想要搖頭,麻痹的身體完全不聽使喚。


  她幹張著口,無法呼吸,頭顱僵硬的扭出一個角度,姿態極是怪異。


  女孩的狼狽令明瀾猝然斂了犀利的眸光,衣袖翻飛,展臂環上她的腰枝,將她困入懷中。


  “如今你能依靠的人隻有我。雲汐,乖乖聽話,進了宮好好伺候娘娘,我尋找時機討你結個伴兒,一樣疼你。”


  明瀾挑眉凝視懷中毫無反抗能力的小人兒,玩味的勾了手指,輕蹭著她的細膩臉頰。


  顧雲汐放下心頭一悚,隻聽懂明瀾說得什麽“進宮”二字。


  意識已然潰不成軍。


  此刻,明瀾那張妖嬈的白臉變成重重疊疊的好幾幕虛影,每一幕都在邪肆的揚了唇角,向她挨近過來。


  她隻覺兩隻眼皮漸漸沉重,想要昏昏入睡的渴望,越來越是濃重……


  心在呐喊:


  不要……我不要再受他侵犯……誰來救救我……別靠近我……


  遁的一聲爆炸平地而起,車輿劇烈的顛簸一下,仿若直升霄漢。


  顧雲汐眼前一黑,人沒了意識……


  空曠的大道東西,四名黑衣人自丈高的樹梢騰身躍至地麵。各自右臂上的火弩,正燃著烈烈的焦煙。


  相互看一眼,四人緩步接近被烏黑的馬車殘骸,容色冰寒的臉上持有足夠的警惕。


  剛剛,就是這四人襲擊了明瀾的馬車。


  他們隨身所帶的火弩雖隻有半臂長短,其配套的金屬彈丸,威力卻為極罕見。


  百丈內,將卵大的彈丸射向目標,一定的衝撞力便可引發彈丸內的硝石藥粉,從而引發強大的爆破力。


  方才那四人見明瀾的馬車進入射程,便抬弩對準目標前方的大道正中發起攻擊。


  這刻黑衣人腳踏片片火光,在一目狼藉之中止步。


  冷眼掃過地上昏迷的明瀾、馬車夫與隨行兩緹騎,黑衣人中一個問:


  “西廠廠公,不必借機解決了他?”


  一人像是頭目,垂眼搖頭:


  “主人若要這閹人的性命,便會命我等以火弩直攻他的馬車。


  他再不濟,橫豎也能牽製東廠番子一二。咱們當務之急非對付西廠,而是將這姑娘帶回去。”


  言罷,那人精光浮現的目光投向仰躺的顧雲汐。


  上前兩步,那黑衣人俯身將她扛上肩頭,對其餘三人道:


  “咱們快些回去,向主人複命!”


  三人轉身正欲離開,卻見大道上柳樹旁,一矮腳男子

  麵色驚恐的瞪著鬥大的雙眼,後背禁貼粗糙的樹幹,呆怔注視著來曆不明的四人。


  在他顫顫身形旁邊是落地的扁擔,前後籮筐裏各色時令鮮蔬,散落了遍地。


  四人並未對這矮腳的男子出手,而是飛腿疾馳,於沉寂的夜色深處,漸行漸遠……


  顧雲汐感覺自己睡了許久。其間,她做的夢,接一個接一個,循環往複,有甜蜜也有悲傷。


  她夢見了冷督主,夢見自己置身於提督裏,他站在房中,手上是張燙金描彩的紅帖。


  他對她甚是激動的說:

  “丫頭,這便是婚帖。快些來,在上麵提寫你的名字。”


  那俊美無儔的容顏光輝灼目,配上他有心而發的清素笑顏,極是好看。


  煙霧繚繞,夢境變換。


  她又見到了姐姐顧雲瑤,容色悲悲的看她,臉上寫盡了失望,神情戚戚的道:

  “你終究還是選了他,棄了我……”


  顧雲汐哀婉的搖頭,張口想要解釋。嗓眼兒卻好像被棉花塞住一般,拚勁了力氣,始終未能喊出任何聲音。


  正著急著,眼前人影一晃,明瀾立在她麵前,對她徐徐伸出蘭花手指,笑聲陰柔奸險:


  “你逃不出我的手心,你逃不出我的手心”


  顧雲汐驚恐後退,一腳蹬空,身子墮入無盡的幽暗世界……


  艱難的撩動眼皮,睫毛顫顫,她緩緩打開一道眼縫。


  強烈的光隨即刺進眼簾,惹視野盲白一片。


  眼皮,再度不受控的緊闔。


  我還活著?


  這是在哪兒?

  顧雲汐不知此刻的自己身在何方,隻聽到某處傳來細微的對話聲:


  “人就在裏邊,勞煩醫聖多多費心。”


  男子低沉緩慢的聲音,叫人辨不清其年紀。


  醫聖

  顧雲汐聽得真切,內心一喜。


  醫聖,正是當初為自家督主治毒的醫道妙手、宮裏江太醫的師傅啊!


  繼而蒼老的聲音響起,語氣帶著不加掩飾的重重慍怒:

  “老朽一世行醫,懸壺濟世。就算被強擄至此,也不會任你利用,做下傷天害理、奪人性命之事!”


  陌生男子傳出暗啞的笑聲,接著道:

  “醫聖放心,此事非傷天害理。彼女命有劫數。如今這般,也算是助她脫離苦海。”


  安靜一刻,似乎老者態度決然,依舊不置可否,那陌生男子之聲便陰寒了幾度:


  “您不為自己,也要為澹台家三代單傳的孫兒想想吧。”


  “你……”


  醫聖陡然揚聲,音色已是憤怒至極。


  半晌,他涼薄的歎氣:

  “好,我做!”


  “嗯,這便好,請吧。”


  聽到房門被人打開,顧雲汐急忙裝作尚未清醒,仰躺在床上,直挺挺的紋絲不動。


  腳步止於床前,片刻寂靜無聲。


  顧雲汐心頭正在發慌,便聽到耳邊醫聖驚詫的呼聲:

  “啊?怎麽是她?”


  接著,有股奇異的香氣灌入鼻腔,那幽涼的味道,像是檀香又似薄荷。


  顧雲汐頭一歪,再度知覺全無……


  是夜,弦月當空,清暉淡淡

  如意嶺方圓百裏皆靜的出奇。


  樹木草叢的暗影中,斑駁著一雙雙眼睛,如是正待時機、蓄勢而動的猛獸,壓製著許多嗜血的狂性。


  山嶺南北處,遠遠的來了大群人,匯聚在半山開闊的平地上。


  黑壓壓的一片晃動的腦袋,每人手中所提兵刃,於冽冽的月色白光下,反射著爍爍的寒芒。


  空氣靜止不動,好像河水霎時冰封,凜寒之中透出強烈的肅殺之氣。


  冷青堂匿身於嶺上高處一簇灌木後,身旁是護他的近侍蕭小慎。


  不遠處,石碑後藏有四番擋頭白奇英的人。


  冷青堂偷眼向下俯視,看那武林兩大幫派的人數,足有千餘人。


  其間一粗衣長衫者疾步向前,對那身披玄氅之人拱手寒暄:


  “水兄,別來無恙。”


  “霍兄……”


  玄氅之人回禮,剛要說些什麽,突的麵目一緊,似乎發現了什

  麽,目光淩厲的向嶺上高處橫掃過來。


  就是這刻,冷青堂瞳眸大睜,手中清水流雲劍直舉擎空,在月光下斑駁出一道冷光。


  登時,無數番衛自如意嶺東西南北四方湧出,叫囂之聲高漲如洪,旋即將兩大武林幫派困於平地當中。


  廝殺在密林裏激烈的展開。此次行動,冷青堂調出東廠四至八番衛隊,對勝利顯然勢在必得。


  置身於濃烈的血腥氣息中,冷青堂緊緊注視密林間慘烈的廝殺,清瘦的白臉上平靜無瀾。


  刀光劍影、染血的衣擺掠過黑萋萋的樹杈。


  陡然一轉,他感覺背後惡風襲來,殺機重重。


  冷青堂喊了聲,“散”!

  同時駕起輕功,舉身騰空,足尖點著枝葉向後弓身反躍,便有幾十點冷銀的寒光緊貼他的鼻梁撕空掠過。


  那麵,蕭小慎與十幾番未揮舞兵刃,紛紛攔下盡數暗器,所幸周身未落傷痕。


  千鈞一發,真是好險!


  蕭小慎垂下繡春刀,寬闊的胸脯起伏振振,微喘時額頭結出密汗。


  冷青堂這刻雙腳落地,憤然眯眸,抬首向著更高處放眼望去。


  但見冷白的月光下站立一人,全身白衣,銀麵具遮了他大半張臉,在月光下射出粼粼的幽光。


  冷青堂向那人背上斜出的雕紋嵌寶的刀柄上輕瞄一眼,便是淺笑淡淡。


  猝然縱身騰空,冷青堂仗輕功向白衣人揮劍直取,人未近身劍已豎直劈動。


  一道劍氣掠向白衣人,劍鋒穿透沉甸甸的空氣,帶著一發不可擋的銳利。


  白衣人急急向後退時,  一樹幹後突然躥出一人,橫長槍直擋冷青堂的劍氣。


  “哢啦啦”的利響震撼了密林上空,使槍者與他的長槍竟被披靡的劍氣生生劈為兩半。


  腥濁的液體噴得滿地皆是。


  緊接又一記斷裂聲後,那白衣人的麵具竟被劍氣生生震碎,殘破的掉落下去,露出陸淺歌年輕絕俊的五官。


  他微微蹙眉,一道細細的血線從額頂發際邊緣流下來,淌過眉間,在一側臉龐凝為灼紅的點滴。


  冷青堂縱身追至陸淺歌麵前,不由分說舉劍便砍。


  陸淺歌靈巧側步,閃過攻擊後速然拉出背上的鋸齒大刀,猛的砍向冷青堂左肩。


  冷青堂仗劍去迎。


  “嘎”的一聲,電光石火,刺得兩人俱是微微闔眼。


  繼而冷青堂長劍豎直,寒利利的向陸淺歌的大刀直刺過去。


  陸淺歌驚然舉眸,橫刀去擋。


  劍鋒立時碰上刀麵,錚鳴聲起,陸淺歌隻感到手腕發麻,步伐“噔噔噔”向後退了三步,才得以紮穩。


  雙眸漫出驚詫的光輝,陸淺歌感到,今日的冷青堂與那時在東廠外圍樹林裏與之交手的他,實力大不一樣


  冷青堂緊緊看住陸淺歌於爍爍刀光的反射下,越發重紫的眼眸,肅然沉聲問道:


  “你非中原人?!”


  陸淺歌默笑不答,反問:


  “雲汐何在?我以為,你會將她隨時栓在身上,形影不離。”


  冷青堂兀然心頭隱動,隨口說:

  “她被西廠明瀾抓去了……”


  “什麽?”


  不出冷青堂所料,陸淺歌聞言立即寒了眉目,放遠視線,眸光咄咄淬著滔天烈火,狠厲的咬牙:


  “明瀾……”


  驀地陸淺歌向如意嶺下方疾馳,如有進犯者,他二話不說,手起刀落,幹脆而狠辣。


  身後十幾人緊跟慢趕,口中喊著:


  “公子,萬刀堂與天下盟,我們還管不管?”


  “那是你們的事!”


  陸淺歌頭也不回,厲聲吵吵:


  “別來問我,我趕時間”


  冷青堂目送陸淺歌奔下嶺去,白色翩翩的身影被黑夜吞噬,唇角輕舒,扯起一抹奸黠的弧度:


  若非為著雲汐,他冷青堂今兒個真會將陸淺歌這外邦人緝拿歸案。


  眼下他既現身在中原武林兩幫深夜密會上,足以證明萬刀堂與天下盟勾結番邦西夷之罪證,確是做實了。


  左不過東、西兩廠都是大羿的官衙,兩提督私底下狠鬥再多,都不能太過明目張膽。


  如此,放這年輕氣盛的小公子不用,又待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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