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誆得梨雨
清遠而悠長的聲音自身後而起,猝然粘住了顧雲汐急走的腳步。
日所思、夜所想的東西全是“蛟珠梨”和它的主料“梨雨”,即便她剛剛因玉玄磯的卦簽批語心生不快,眼下突聽得他說起“梨雨”,像是條件反射般,瞬間回了頭。
剛剛還填滿霧霾的小臉此刻間綻放了晴,掛著冉冉驚喜神采,讓人看了頓生無限賞心悅目之感。
百米之外,顧雲汐直視玉玄磯,明眸閃過懷疑的光芒,結結巴巴的問道:
“仙長,您、您方才……說什麽?”
玉玄磯狹長的眼尾挑高,仿若極是有趣的盯著她看,冷漠麻木的雪白麵容揚起淺淡若無的笑意。
“公子不是在找梨雨嗎?貧道方才說,蓬仙觀中尚有此物。”
“真的?”她感覺難以置信。
玉玄磯不再作答,無溫的眸光寒涼如水,緊緊鎖定不遠處的玲瓏俏姿,淡漠的雪白容顏上,悄然生出一許探究與玩味。
想來,從東廠提督府到蓬仙觀的路程也有幾十裏地。而今他越發想要知道,能讓這麽個丁點嬌柔的小人兒跑出大老遠,尋求那等不可多得之物,究竟所為何事。
晴兒一旁猛拉顧雲汐衣角,俏聲對她提醒道:
“您可別聽他胡說八道,我看這國師神神叨叨,斷不像是好人,咱們趕緊走吧!”
此刻顧雲汐對晴兒的話置若罔聞,才聽說這間道觀裏麵有梨雨,她隻略略思考過,便快步回到玉玄磯麵前,施禮後直言不諱:
“不瞞仙長,在下急需此物,既然貴寶地有所珍藏,在下願以重金買得一壺回去!”
玉玄磯微是翹唇,勾出一重淺淡涼薄的弧度。
“貧道是修行之人……”
他悠然的說著,幽深的兩眸定定鎖視顧雲汐精致絕倫的臉龐,眸光晦暗不明,總使人辨不清情緒。
緩慢傾身,他將身體向顧雲汐逐漸逼近,伴隨兩者距離的縮短,繼續漫聲道:
“既如此,貧道要那些真金白銀、勞什之物,又有何用?”
顧雲汐被他盯得莫名,內心不禁皺為一團。他的嗓音清潤,抑揚頓挫之音節猶如珠撒玉盤,可令聞者內心生起一絲不安分的異動。
轉眼,他那張冷俊如冰的年輕俊臉,已然將她兩點瞳仁撐滿。幽幽傾訴間,團團熱氣從他輪廓精致的唇間釋放,肆意噴在她的小臉上,令她本能的將身體後仰,兩腮灼紅的那刻,內心已是淩亂不堪。
倏然,玉玄磯挺直身形,轉身之際,了然的笑意已從嘴角溢出。
“公子,實不相瞞,貧道觀中珍藏的梨雨僅存一壺,奇貨可居,見有緣人相贈,分文不取;遇無緣者索求,重金不換!”
顧雲汐聽得心頭一緊,暗道近來自己怕不是撞了黴運走了背字?前個兒才遇到一個怪異的青樓女子,今天又碰到個與眾不同的道長?
不需真金白銀,嗬嗬,話說的得真滿!
不戀金銀,你這道觀為何還要收四方百姓的香火錢?不戀金銀,看你拿什麽養活座下眾多道家弟子。
無非也是與那“傅十兩”是同路人,心高氣傲愛麵子、好裝相,見人有求於他們便有意刁難,以此取樂罷了!
既然你說道觀中存有梨雨,無論如何我都要與之一觀!確是此物,我必將它搞到手中
暗自拿定主意,顧雲汐略穩心神便默然舉目,一瞬迎上玉玄磯冰冷幽暗的眼眸。隻見她雙目輕眯,朱唇微啟,淺笑莞爾繾綣:
“敢問仙長,在下於您……是否是有緣之人?”
說話時邁步向前,上身幾乎快要撞到玉玄磯的胸口。
她的目光自始至終都未離開他的五官,娟眉斜挑,櫻唇半翹,充滿幾分撩人的挑逗意味。
顧雲汐認為,像玉玄磯這等年紀輕輕便久居高位之人,外表那冰冷無情的臉孔無非就是副唬人的麵具,是故意作給別人看的。
你裝,我也裝!看你能奈我何!
玉玄磯神色一怔,冷瞳之中踱過一絲驚惶,不由自主將步子倒退了兩步,似是完全沒想到顧雲汐能有如此表現。
剛剛,這小家夥還被自己編造的卦批嚇得魂不守舍,轉刹怎麽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明明是自己想要試探她,如今反受她撩撥了……
不過,原本不是什麽孟浪之人,偏要扮成一副狂放不羈的姿態。這副做作而不協調的神情,著實嬌憨得可愛。
尬然清了清嗓,玉玄磯緊繃麵容,正色說道:
“公子嚴重了。貧道向來與冷督主相交甚好,今日又於道觀中巧遇公子,自然是與你有緣。如此,請公子移步到一清淨處,我即刻喚人奉出梨雨。”
顧雲汐聽了神色大喜過望,忙著力點頭,道:
“請仙長帶路,在下願隨您一同前往!”
“公子”
晴兒疾步衝來,厲聲阻止顧雲汐。
方才一旁觀望,見自小姐與這俊美道士你有來言我有去語聊的熱鬧,爾後兩具身子近得就快貼到一塊。
大庭廣眾,成何體統!
晴兒驚惑,莫非這國師真會什麽旁門左道之法,將她家小姐迷惑住了不成?
不然,她怎麽變得如此乖覺起來,問都不問,便要由他帶著走?
晴兒拉住顧雲汐的一隻手臂,奮力搖擺,試圖將她喚得清醒過來,聲音焦灼道:
“公子要去哪裏,我隨您一同前往!”
未等顧雲汐說話,玉玄磯轉麵吩咐身邊童子,聲音清凜,神情冷厲虛空:
“虛月,你帶這位小公子到茶室歇息,好生伺候,不可怠慢。”
晴兒感覺自身正被一抹冰冷迫人的眼尾餘光盯得緊緊,身形不受控製,微顫了一下,半晌再無話可說。
觀望玉玄磯,周身上下無一之處不是精致完美、無可挑剔,那無暖無溫的傲然態度又如凜凜冰山,挺拔俊逸卻自帶一股威壓攝人的魄力。
尤是那對暗不見底的眼眸,總也盤踞了蒙蒙霧氣在前,使人看不眼底之色。
根本不需過多語言,隻一個眼神,他便可將反駁自己的人剝皮拆骨,頃刻間速殺於無形。
這種氣場,比起能止小兒夜啼的東廠提督,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度冷場
顧雲汐見狀,急拽晴兒,將其拖至門口,低聲道:
“你安生在此等我,我去去就來。待取了梨雨,今晚就做正宗的蛟珠梨給你吃!”
晴兒著實憂慮,扯住顧雲汐衣袖不撒手:
“您別逞能,我感覺那道士會妖法。您怕不是被他的美色迷惑了吧?咱快走吧,督主還在府裏等您呢!”
“瞎說什麽呢!”顧雲汐哭笑不得:“我如何會對督主以外的男子動心?剛剛不過是為激他,放心!”
說完,她舉左手,向右腕上的紅繩摸了摸,接下來兩手叉腰,神色得意道:
“我女扮男裝沒那麽容易被人識破,何況束腰的寬帶裏還帶了家夥。他真敢對我不軌,我也不是吃素的!他自己不是也說與咱們督主有交情,若被督主得知他欺負我,定然不會輕饒他!你在此耐心等待便是!”
晴兒無奈點頭:“好吧,您快去快回。”
安頓好晴兒,顧雲汐便隨玉玄磯繞道後殿出門,一路徐徐而行。
走過多段青石甬道,經無數殿宇、廡房,已遠離祭拜往來的人群喧囂。
再上雲石階梯,穿兩座鼓樓,便來到一重獨立的院落前。
人未進門,便有股濃鬱的香氣迎麵而來。
玉玄磯在刷朱漆的院門前止步,展臂示意:
“公子,請。”
話畢,先行走進院子。
顧雲汐緊隨其後。
眼前是一片嶄新天地。
朱砂圍牆不算太高,牆壁上纏著些泛黃的枯藤,那是過季的常春藤老根。此時節氣未到,它們正在沉睡中養精蓄銳,靜待
初夏將至,再度抽芽的時刻。
院中正房、東西兩排廂房坐落有序。紅窗碧紗、青牆玄瓦,質樸無華。幾株銀杏樹綠衫披掛,樹杈間雀鳴清脆,別有一番情趣。
與外麵的繁華相比,此間仿若洗盡鉛華後的返璞歸真、是難得清靜幽遠之所在。
院子正中有畦空地,內裏栽種的花朵,花莖獨立挺直、花冠大紅豔麗,像極了玉玄磯道袍的顏色。
顧雲汐從沒見過這種花朵。難怪剛進院時聞到股子奇異的香氣,原來正是這種神秘花朵散發出的花香。
本要駐足細看,怎奈玉玄磯已推開一間房門,口中道:
“公子,請。”
顧雲汐隻好朝那畦花朵留戀的看一眼,隨他進屋去了。
房裏陳設無特別之處,樣式簡單的棗木桌椅、書架與儲物櫃。三麵牆壁素白如雪,正向對幅風月寒梅圖,其餘兩處,分別懸胡琴與琵琶。
東南麵一長方條案,上供通鼎香爐、幾盤蔬果糕點。香爐中隻插一根香。
此時香燭燃過多半,星點灼亮處青煙徐徐,香氣已被院中那奇特而濃重的花香之氣覆蓋。
彼此於茶桌落座不多時,有小童奉上茶點。
玉玄磯隨即吩咐他們,將去年珍藏於藥神殿外梨花樹下一壺梨雨啟出,拿到禪房裏來。
顧雲汐旁邊聽了,七上八下的心算是放下一半。
可還不能掉以輕心!
她暗道,左不過看過東西,確認為貨真價實的梨雨,才好開展下一步行動。
玉玄磯見顧雲汐手捧白瓷點梅茶杯,長睫輕垂,身形許久未動分毫,似乎正在認真思考什麽。
杯中白煙縹緲,霧氣騰騰,氤氳了杯上那一對清淺的眸色。
玉玄磯兀自呷口茶,放了茶,嗓音圓潤清透:
“公子不必拘束,此處是貧道的禪房。素日貧道於宮中道廬清修之時,便交由幾位弟子打理。”
顧雲汐忙將飄遠的思緒牽回,翹唇一笑權作回應。輕放杯盞,視線移向窗邊,她好奇的問:
“仙長,院中那些紅花是什麽?香氣好奇特,我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花。”
“阿芙蓉,又稱罌粟。”
玉玄磯答,見顧雲汐依舊一臉茫然,便又解釋:
“阿芙蓉是從西夷移植過來的神花,結出的果實可入藥,有鎮靜止痛之功效。”
顧雲汐點頭,笑得明媚:“多謝仙長賜教。”
玉玄磯目光直直打來:
“好了,這邊就你我二人,咱們隨意些,別‘仙長’‘公子’的,就稱‘你’、‘我’便好。上次在寶和殿聽冷督主提起你是他徒弟,還未問過你尊姓大名、今年貴庚,幾時跟隨的冷督主?”
“我姓顧,督主賜名‘雲官兒’。從前被督主留在貢院伺候姑娘們,一年前才留在身邊,侍奉他的日常起居。”
有感對方正對自己的身份刨根問底,顧雲汐也不扭捏,答得半實半虛。
話說完,信手拈起塊槐花糕,放到口中咬去一半。才咽下,便抬眼反問:
“不知仙長祖籍何處,家中還有什麽親人嗎?”
玉玄磯表情一震,淺淺一笑,眸色深沉複雜:
“我是封登人氏,家中父母雙親,一兄長,一同父異母的妹妹。”
顧雲汐吃光點心,正在抖落滿手的細渣。聽他說到同父異母的妹妹,馬上露出驚訝的表情:
“哦?如此說來,您也是大戶人家出身?”
可大戶人家,誰如此心狠到,把這等標誌俊俏的男子送往道觀清修?
此時,顧雲汐內心生出無限惋惜之情。
想必是這玉玄磯早年遭遇過一些事,才會年紀輕輕出家。難怪坐擁高位,外表卻是冷利如冰。
茶桌對麵,玉玄磯兩手轉了轉茶杯,一雙眼眸緊視顧雲汐,光芒幽黯,恍若有股哀怨情緒隱含其內,如寒溪深澗,正在默然空明的流淌。
恍是一聲輕歎,他緩聲感慨起來:
“我那妹妹,今年該是有你這般大了……”
“嗯。”
顧雲汐飲著茶,隻道他是在思鄉,心不在焉的回應一聲。過後突感話不對味,猛然抬頭,向他挺起身板,皺眉反駁道:
“我、我可是男的!”
玉玄磯“噗嗤”一聲笑了。這絕不做作、全然發自內心的愉悅表情猶如漫天雲霞,燦爛動人,一時間將顧雲汐的雙眼捉得牢固。
笑夠,玉玄磯無奈的擦擦眼角,白雪臉頰又退回到十足的冷峻之色,對看呆的顧雲汐沉聲道:
“我隻是拿你與她做個對比,你慌什麽!”
顧雲汐好不窘迫,神色怔了怔,不悅的開口逼問:
“你說你有梨雨,在哪?何時拿來我看?”
“稍安勿躁。”
玉玄磯以綿綿眼神做抵禦:
“這陳年梨雨長埋於地下,啟出怎麽也要半個時辰。已近正午用膳之時,莫若我傳來水酒,你我二人邊吃邊等,如何?”
“啊?半時辰!挖地道也挖出幾裏了!”
顧雲汐亂嚷嚷,不禁顯出些急躁來。
晴兒還在前殿等她,她哪有心思留在這裏,陪個瘋道士吃飯?
玉玄磯像是看出顧雲汐的猶疑,隨口說:
“放心,我會吩咐弟子予你那小廝送些午膳,不會慢待於他。”
事已至此,騎虎難下!為了梨雨,為了蛟珠梨,她忍
很快,幾名青衫道童進屋,擺上一整桌飯菜,又將一壇黃酒陳於玉玄磯手邊,俱都退了出去。
顧雲汐由玉玄磯引到餐桌邊坐好,垂眼去看。
白果燴雞塊、韭菜炒鮮蘑、臘肉煸豆角、洞天泡菜。旁邊上是桶白飯、紫米饅頭與薯栗窩窩頭。
綠油油、黃澄澄、粉嫩嫩、紅彤彤搭配一處,葷素得當。
行走一上午,顧雲汐著實累得緊。
才吃開胃點心,眼下又見豐盛美食,不禁胃口大開。索性不再煩躁、不再拘緊,客套兩句便自顧自盛了豎尖一碗白飯,一口菜一口飯大快朵頤起來。
玉玄磯吃菜不多,隻倒一盅黃酒,偶爾獨酌兩口。
“你可知‘梨雨’,究竟為何物嗎?”
待顧雲汐吃了一刻,估摸肚裏有了些存貨,玉玄磯這才向她問起。
顧雲汐倏然一愣,咽了飯,眨眼道:
“梨花綻放時節,即清明前後之春雨,便是梨雨啊!”
玉玄磯把玩著酒盅,默笑著搖頭,不作解釋。
顧雲汐感覺莫名其妙,放了碗筷,追問:
“那你說,何為梨雨?”
房門再度扣響,玉玄磯聽見,答:“進!”
兩名道童推門而入,一個手中托一氈布,布上是一不大的瓦罐,另一名手舉兩隻白盞。
將瓦罐與白盞置於桌上,一道童小心翼翼打開瓦罐蓋頭,將罐裏之物向兩隻白盞中各倒一些,與同伴輕聲走出房去。
顧雲汐仔細看,見那兩盞之中隻是平淡無奇的白水,微微冒著熱氣。
玉玄磯揚起唇角,淡淡向白盞輕掃一眼道:
“這便是梨雨,去年清明前後收於瓦罐之中,存放地下。梨花性寒,我特命童子溫過,你嚐嚐看,味道如何?”
顧雲汐掏出手帕淨了口,向白盞中又作審視,端到鼻下細聞。
確實有股淡淡的清香。
略略抿一下。白水入口微鹹。細品,鹹中略有一絲苦澀。
顧雲汐麵色霎時驚變,捧盞的兩手顫抖不停。雙目注視神情澹然的玉玄磯,眸光灼灼,說不盡道不完的感激與激動。
玉玄磯微微抿動唇線卻無半分笑意,揚麵將盞中梨雨一飲而盡,繼而對上顧雲汐的目光,坦言道:
“世人對梨雨之說,原存有謬傳。水本是無色無味之體,任四季交替,如何能令雨水自帶味覺?”
顧雲汐詫異
,看看手上半盞梨雨,複將懷疑之目光投向玉玄磯,強辯:
“可我,方才真有嚐出鹹澀,那便是傳說中梨雨的味道啊!”
“水確是去年梨花時節之雨水,隻是在上桌前,我讓童子將陳年晾幹的梨花百錢投入雨水中同烹一刻時辰,細篩過濾後又涼一刻時辰,才有了如今這盞梨雨。
梨花色白,味鹹澀。若拾得梨花時節之雨露卻無梨花者,也烹製不出名副其實的梨雨來。”
語頓,望見顧雲汐一臉的呆萌樣貌,玉玄磯忍不住勾唇,輕笑間語氣微寒,帶有一分不加掩飾的怨責口吻:
“你遍尋梨雨,隻做苦功,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就算幸得如假包換的梨雨,以它做出的東西,也隻是皮毛罷了!”
如夢方醒
顧雲汐心房劇震,晶瑩如花瓣的小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恨不得立馬尋個地縫鑽進去,再不出來丟人現眼了。
向對方抱拳施禮,她羞愧難當:
“在下才疏學淺,居然在仙長麵前班門弄斧,實屬慚愧至極。”
玉玄磯緊鎖顧雲汐的窘態,漠然一笑:
“那你現在總該告訴我,千裏迢迢來尋梨雨,究竟想拿它做出什麽?”
“督主近日有些咳疾,我聽說雪耳梨羹有潤肺功效,特尋得梨雨,回去燉上兩三雪梨,一朵雪耳,為他止咳食療。”
玉玄磯眯了眯眸,目光如炬,銳利似刀刃:
“雪梨乃秋實產物,如今才剛三月末,何處可得雪梨?”
“……”
謊言被拆穿,顧雲汐身形一凜,再無話說。
對麵,玉玄磯笑容陰沉:
“你不肯說實話,這梨雨,我不會贈予你!”
“我說、我說!”
顧雲汐無奈,清眸流轉,又信口編謊道:
“近日督主給我一美食秘方,是做一種叫什麽‘蛟珠梨’的凝酪,說是想吃了。我見手頭正缺一味主料‘梨雨’,便到處尋找……”
“蛟珠梨?!”
不等顧雲汐說完,玉玄磯一張白俊的臉上容顏大異,像是驟然蘊起滿腔怒火,幽沉的兩眸再次降溫,迸射出犀利、狹隘的冷光。
“他當真……將那方子傳予你了?”
雙目逼視顧雲汐一臉懵懂且緊張無狀的表情,他幽幽問道。
聽他的話意,難不成也知那本《珍撰琳琅錄》的由來?
顧雲汐猶豫一下,再管不了許多,點頭回答:
“是啊!我是他徒弟,負責照料他的飲食起居。他要吃什麽,自然都與我講。”
玉玄磯“嗬嗬”冷笑兩聲,憤然揮袖:
“如此,這罐梨雨貧道收回,公子吃了飯便請回吧!”
“仙長,你如何說話不算”
顧雲汐忍無可忍,揚聲叫嚷起來。
玉玄磯不再理她,低頭獨自飲酒作樂,大有冷淡逐客之意。
想不到自己一番謊話反是弄巧成拙之局麵。這道士,果然是性情古怪易變啊!
顧雲汐暗忖,為了梨雨,她撇了晴兒,在這裏陪他又是吃又是聊的,眼看梨雨就快到手,憑他一句話,說不送就不送了?
簡直豈有此理
顧雲汐悶聲不響,默視玉玄磯一口黃酒一口梨雨飲得痛快。
那罐梨雨統共不到百錢,若被他左一盞右一盞的喝下去,很快就會喝光啦!
顧雲汐用力咬牙,很快計上心頭。
起身走到玉玄磯身邊,她諂諂的笑,作討好狀:
“仙長,我年歲小不會說話,冒犯之處還請您多多見諒。來,我自罰一杯,權當給您賠罪了!”
說罷,她抄起黃酒壇,在飲盡梨雨的白盞中倒了些黃酒,舉盞示意後仰起脖子將黃酒幾口吞進肚。
這酒有股怪味,總之不是顧雲汐喜歡的品種。酒入肚腸不多時,她就覺五內灼熱,一口氣躥上來,忍不住打個酒嗝。
有些不好意思,她向玉玄磯咧嘴笑笑,又往他的酒盅裏倒滿酒,奉承道:
“仙長,您別和小的一般見識。這杯酒是小的敬您,喝了消消氣吧。”
玉玄磯冷嗤一聲,舉起酒杯飲盡,繼而撩眼看向她,皮笑肉不笑:
“你倒乖覺!怎麽?很會喝酒?”
“是啊、是啊!”
顧雲汐頻作點頭,擺出喜悅神色:
“仙長,您一人獨酌多無趣?不如叫小的陪您同飲,如何?”
“甚妙!”
玉玄磯一側眉梢微挑,眼底滑過不被察覺的厲色。
於是乎,兩人挨近坐著,推杯換盞之際,海闊天空神侃一番。
其間,顧雲汐又被灌了好幾盞黃酒。
視野漸入模糊,意識越發不清。
壞了
顧雲汐暗道不好。
她原想著將玉玄灌醉,伺機盜走梨雨。怎奈這瘋道士的肚子是個填不滿的無底洞。
再喝下去,怕是他不醉,自己先要人事不省了!
左思右想,顧雲汐又與玉玄磯說了兩句,偷偷在口中含滿酒,身子一歪,倒在桌上不動了。
“雲公子?”
玉玄磯歪頭看看,叫了兩聲,便挨近過來,趴在她耳邊輕聲道:
“你醉了,貧道扶你回房歇息一刻,清醒過來再行離開吧。”
“唔……”
顧雲汐一口酒含於口腔,無法說話,隻含糊的哼了哼。
玉玄磯冷漠的彎唇,起身扯住顧雲汐一隻手腕,另一手搭在她的細腰上,將她整個人從坐椅上拽起。
就是此時
顧雲汐掐準時機,頭剛一靠上玉玄磯的胸膛,便一口酒傾吐到他身上。
“啊”
一記音色變形的驚叫過後,顧雲汐被重力推倒在地。
她裝作酒醉未醒,趔趔趄趄想要爬起、卻無法如願爬起的樣子。促狹的水眸閃爍出稍微流光,此刻正偷偷嘲笑玉玄磯的狼狽。
玉玄磯容色驚變,無暇的雪白臉龐乍青乍紅,俊俏的五官桀桀抽搐,變得扭曲而恐怖。兩拳緊握與寬袖裏,雙目始終無法正視身上的汙穢。
“來人!快來人”
玉玄磯歇斯底裏喊叫起來,隨即就有兩名道童推門進入。
“快!快!準備香湯,貧道要沐浴更衣”
玉玄磯兩拳瘋狂舞動,似是抽風般的,在童子的簇擁下像陣旋風掠出了屋。
顧雲汐從地上起身,撣撣塵土,視線朝向門外,狡猾的笑出聲……
玉玄磯在道童的協助下卸去沾汙的外袍,忿忿然在椅上正坐,等待沐浴的香湯準備妥帖。
看到貼身童子虛月從外麵進來,緊繃起俊美麵容,硬聲問道:
“人走了嗎?”
“回仙長,我去時人已不在禪房裏了。東西……也被她帶去了。”
童子垂低眉目,五體恭順的回答。
玉玄磯聽後,氣憤的冷哼,麻木的神色微有一絲蕩漾,像是沉浸於回味之樂:
“為取梨雨,還以為她要色誘貧道,沒想到結果卻是如此……”
“仙長也是,既想送她梨雨,何故又要戲耍於她?”
玉玄磯沒理會童子,垂頭自顧自輕念:
“前路漫漫,索然無味。有這麽個小東西傍身,真真兒添了許多樂趣。隻是那青澀稚嫩的小鬼,真能悟出梨雨與蛟珠梨之真諦嗎?”
蛟珠梨,離人之淚
陡然,右拳抬到眼前,五指展開。掌心上,那絲紅繩色澤豔麗,咄咄如火。雙目緊盯紅繩不放,晦暗無底的瞳眸隨即被那抹紅光點亮。
玉玄磯輕揚唇角,森森邪笑:
“冷督主的心頭好?哼哼,華南赫!真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