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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背後之人

  晚膳後,顧雲汐著手拾掇餐具,冷青堂側倚被垛,左手黑子、右手白子,自己博弈殺得正是痛快。


  千戶程萬裏過來問督主安,顧雲汐知趣的退出屋去。


  出門以前,督主對她眯眯笑,眸光風情旖旎,別有用意的提示她:


  “等會兒忙完,你定要再過來!”


  屋裏就剩了他與千戶兩人。


  程萬裏遵督主吩咐,拉椅子坐於床頭,先問過督主的傷勢,後又接過他手中的一把黑子,與他邊對壘邊攀談起來。


  “……宮裏還是老樣子,小皇子先天羸弱,儲秀宮三天兩頭的傳太醫。還有,近日屬下聽聞司禮監又鬧出事了。架閣庫失竊,丟了不少賬目。據說惹得錢皇後大怒,又罰了新上的封掌印五十板子,還將架閣庫一眾掌事全下了掖庭。”


  “何時的事?”


  “……咱們拿到春宴舞曲花名冊那夜!”


  程萬裏投下黑子,腦中細細濾過思緒後才答。


  冷青堂聽後彎唇作笑,沒說話。


  “您差人將那婢女送回坤寧宮,萬一招錢皇後不滿,又當如何?”


  程萬裏黑臉上愁雲暗淡,突然問。


  他知自家爺向來做事周密圓滑,而今正值風口浪尖之時,如何處理問題的方式竟越發草率了起來?

  冷青堂笑弧狡黠,白子捏於指尖,並不急於扣出。深沉的垂目,靜觀棋盤之勢。一對濃密卷曲的鴉羽眼睫,將眸底風采遮擋到恰好,輕易不讓自己的神思所想被他人窺視了去。


  “那依你們之見,隻因嫣晚出自錢皇後宮中,即便本督府裏不缺人手,眼下領了罰便要於這時做乖,將她插的人收到府上,且對坤寧宮感恩戴德?”


  冷青堂陡然舉目反問程萬裏,臉闊清俊,笑意複雜。


  程萬裏忙道:

  “屬下並非此意,唯是內心不安,總感覺此事還未結束……”


  “萬裏,本督打賭嫣晚此去不出五日,定會再回來!”


  “……您是說,錢皇後還要送她過來?”


  程萬裏黝黑的方臉上神色風雲驟變,詫異的表情愈加深刻。


  與督主互視間,他的兩眼不由自主的瞪大了。尤是那對眼白,經皮膚之本色反襯,越是突兀明顯:


  “就算錢皇後對督主您心存芥蒂,再想插人,為何非是嫣晚不可?既然人都退回了,她該知督主對嫣晚必不甚滿意才是。”


  冷青堂澹然一笑,兩指尖白子敲於棋盤上。“啪”的擲響,果決而脆利。


  “一個錢皇後不足為懼,咱們要提防的,當是嫣晚身後那人!”


  撥去棋盤上三粒黑子,冷青堂倏地鳳目大開,眼光灼灼,鋒芒盡顯:


  “隻怕到時,比起錢皇後來,有人更急於將嫣晚推回到本督身邊來!”


  “爺,您的意思是,嫣晚她……”


  程萬裏驟然凝眸,表情愕錯著還要繼續說下去。就見督主對他微搖頭,示意他不要捅破。


  落下兩子,冷青堂宏音朗朗道,眼眉間盡是運籌帷幄般的篤定:

  “按理說,本督眼下蒙難,坤寧宮雪中送炭,本督就該急急抱了皇後的腿。可本督偏要打破常規,故意退回嫣晚,便要讓錢皇後明白,本督此時所需之物,並非是女人!”


  “督主所需的,自然是東廠!”


  程萬裏恍然大悟,了然頷首。


  冷青堂眸色微斂,冷笑了兩聲:

  “既然錢皇後與嫣晚身後之人都視那女孩為自己的眼線,必是要想方設法將人再送回本督府上。如此,隻要她回,東廠之困必解!”


  程萬裏神色如釋重負,若有所思一刻,沉寂的容色再次緊提:

  “隻是她回來,雲丫頭那裏就……”


  試探說到一半,眸色轉動,程萬裏悶聲向督主瞟去。


  冷青堂神色鬱結,空置的素淨白手落於眉心,三指輕揉,闔眼無奈的道:

  “小不忍則亂大謀,為今之計……隻好再委屈她了。”


  程萬裏臉上滑過一絲驚懼,卻是無奈的歎氣,垂頭黯然道:

  “而今皇上收了您司禮監掌印之職,又將貢院給了西廠,局勢對咱們……相當不利……”


  “棄車保帥,置之死地而後生,未嚐不可一試……”


  冷青堂盯著玉盤上黑白交錯、迷離複雜的靜止棋局,目光犀利,寸寸成霜:


  “隻要東廠還在,還控在本督掌中……本督便有機會,徹底翻身!”


  安置的時辰,顧雲汐被小廝傳去督主房裏,服侍他盥洗。


  人進屋,就見小太監康海已伺候督主躺下了。


  督主側身,單臂撐著金絲軟枕,在被窩裏露出個腦袋。


  枕間,他的滿頭雲發慵慵鬆散,逸然灑脫之俊態,仿若一朵深夜綻放的曼珠花,危險而詭譎的誘惑,總有無盡勾魂攝魄的魅力。


  床幔半


  落,頂上瓔珞流蘇微做曳動,所發出細鎖的摩挲聲響,柔柔弱弱,卻足可撩撥心弦。


  顧雲汐站在床前看得心頭劇烈顫動,完全挪不開眼,不禁撅了嘴,嬌澀的抱怨:

  “您、您如何誆我過來……”


  冷青堂默然勾唇,溫柔的笑著拉她上床。


  深邃的眸底,輕蕩的漣漪霎時化為狂亂颶浪,帶著一發不可收拾的衝勁,在她身子剛剛湊來的下一刻,便欺身將她壓在床上。


  彼此早已同榻睡過多次,對方的氣息、呼吸,相互之間早已熟得不能再熟悉。如今這一夜,二人再聚首,內心俱都有種小別勝新婚的期待與激動。


  明明幾近克近,督主此時越發像個愣頭小夥子,在淩亂灼灼的擁吻著身下嬌美少女之際,兩手不停,熱切為她褪下層層衣衫。


  女孩半推半就,完全抵禦不了上方的大手,轉眼全身幾乎被剝到精光,便像條滑溜的小魚,由他塞進了被窩裏。


  督主蜷腿,感覺到小姑娘有些冰涼的腳趾夠到了他的腳麵上。異樣莫名的觸感,令他心房悸動不已……


  一番抵死纏綿,動作瘋狂而大膽。溫熱的氣流從督主唇齒之間釋放而出,帶著股子攝人心魂的冷香,在女孩嬌嫩裸露的皮膚上任意揮灑。


  密不可分的身軀橫陳於微涼的空氣裏,曖昧熾熱的溫度炙於肌膚間,熨在心頭,意亂情迷的感覺甚是激烈。


  顧雲汐修長的玉臂好似柔韌的枝條,不可自拔的攀上督主的腰肢,又在羞恥的沉淪中蔓至身上堅實的脊背,忘我的抓撓、啃~咬那寸胸肌、臂膀。


  無數度脈脈索求、狂風逆作,她想要抗拒,卻欲罷不能,肆意噓噓氣喘、淺吟顫栗,一次次的享受著身體最極致的釋放。


  夜半人定,一切複而寂靜


  顧雲汐渾身酥軟,任由督主的大臂抱緊,半側臉頰貼上潮濕暖熱的寬闊胸膛。


  督主用來防身的匕首還隔在他倆之間搗亂,無比堅硬的觸感硌著顧雲汐的腹部。可這次,那奇異的感覺足足令她心安,心靜,使她忍不住又將汗津津的光滑身子,向督主胸懷裏紮了紮。


  手指撫過少女水瀝瀝的鬢發,挑起一絲,為她攏到耳後。


  幽黑的鳳目奕奕有神,深深凝著她的桃夭臉龐,他突然說道:


  “丫頭,我愛你。”


  少女臉色猝變,粉麵乍紅,精致綽綽的五官掠過一抹驚愕,睜大的杏核眼中流光璨璨,自成一股媚態。


  目光相對,情愫如同池中漾開的鱗紋淺絡,溫柔的纏裹了兩具身軀。


  “我也是!雲汐最愛最愛督主!”


  睫毛顫顫,櫻唇撩起,她感動而嬌羞的傾訴一句。


  冷青堂淡笑,神色欣慰,拽了她的小手,深深一吻印於手背。


  “雲汐,任何時刻都不可忘記今晚你我說過的話。度過這段時期,隻需度過這段最難時期,你我二人便可事事順遂。”


  顧雲汐眸光清灩,與督主俊美無儔的五官認真輾轉審視。那種外表堅定決絕、內裏卻隱著憂傷的平寂表情,讓她見了,內心總是如針刺般的銳痛。


  顧雲汐反握了冷青堂的大手,語氣篤定,仿佛有萬千感慨,如江水濤濤在她胸膛內翻滾不息,呼之欲出:

  “督主,您放心!您說的全部,都被雲汐鎖在心裏!我信您,到任何時夠,都最信您!”


  夜涼如水,風萋萋

  顧雲汐已沉睡,冷青堂將她的頭小心翼翼放到軟枕之上,替她捏緊被角。


  他在寂靜中長長舒氣,尾音化作一聲涼歎。眉頭緊鎖,略有渾濁的目光輕轉,聚向幔帳外桌上,那點黃光羸弱的燭火。鳳目微合,映出了幽冷促狹的光澤。


  暴雨將至,風滿樓

  皇宮,錦鯉湖畔


  明瀾喬裝為普通內侍,手提宮燈趕到湖畔,與嫣晚會麵。


  “明督主……”


  看到他來,嫣晚頷首福身。


  明瀾放了宮燈,如死水般的容色沉在淒寒夜色中,瞳眸之光爍爍,似是行走於黑暗世界的夜魅精怪,能夠將萬物生靈悉數吞噬,引人恐慌無度。


  “說吧,怎麽就被那冷公公給退回來了?”


  明瀾的視線不對嫣晚,而是傲然撒目,向孤獨月光下,那一池泛著如刃冷光的湖水望去。


  嫣晚張口顫顫,滿臉的委屈:


  “想來……想來是他、看不上奴婢……”


  “胡說!”


  明瀾撕聲叫嚷,陰利的嗓音像是錦帛被人一剪裂開,尖銳磨耳。


  嫣晚渾身劇烈哆嗦一下,隻覺有股陰嗖嗖的冷風朝她籠聚過來,從脊背處直直躥上頸子,凍得她四肢冰涼麻木,寒徹骨髓。


  轉頭視向嫣晚,明瀾眯動兩眸,如同豺狼般帶著嗜血的猩紅。兩道眸光鋒芒冷厲,不含絲毫的溫度。


  “還不是你,自作聰明才險些暴露自身!最後連


  累本督遣人在司禮監設局,幫你擦淨屁股!你以為本督的西廠裏麵,數萬緹騎都是飯桶嗎,非要你去通風報信,才知小雲官兒在些找什麽?!”


  見嫣晚被罵到啞口無語,似是抽噎,香肩不斷聳動,明瀾便將漫天的怒意收斂了些,拂袖嗤聲道:


  “本督真是看不明白!想那瑞公公在宮中,也算是機靈絕頂、八麵玲瓏的人物,如何就有你這麽個蠢笨至極的妹妹!簡直是愚鈍不明、不可教誨!”


  嫣晚“撲通”跪地,神情悲戚道:

  “嫣晚知錯了,還請督主指點迷津,怎樣才能了卻嫣晚心願,替哥哥報仇!”


  “你當真不死心?還要繼續?”


  明瀾負手而立,精眸斜睨地上誠惶誠恐的女孩,狹長的雙目氳起陰冷不散的霧霾。挑好的尾音,似是有意在試探她想要複仇的決心。


  嫣晚隻覺被一對森寒邪厲的目光緊盯,如浸身在三九時節冰冷刺骨的河水裏,亦或被逼至深不可測的懸崖之淵,避無可避,再無退路,隻驚得她牙關打顫。


  深深提了口氣,嫣晚定神,雙手在袖中狠握成拳,絲絲恨意於眼底匯聚,結成爍爍陰芒,迸射而出。


  “弑兄之仇,不共戴天,嫣晚定要為哥哥血恨!”


  “嗯……”


  明瀾滿意的點頭,轉首放眼而望,任墨青的夜色染了一雙眸色。


  “想來你家境況也是可憐,為了養活弟妹,你父親便將長子送入宮中,淨身為侍。去年秋圍狩獵,你哥哥於玉酆山上為那小雲官兒指錯了路,便被冷公公假公報複,處以腰斬酷刑,連個全屍也沒落下啊……”


  背後,女孩飲痛不絕,咬牙啜泣的聲音漸疾,斷斷續續說道:


  “若非明督主派人送回哥哥遺體,奴婢竟然不兄長業已橫死宮中。又虧明督主悉心教導,奴婢才有機會進得皇宮,奴婢自不會令督主失望!”


  “這便最好不過!切記,此番你回到坤寧宮去務要可勁兒鬧騰,表明自己於冷府中受到折辱,定要錢皇後為你做主。言語間也要叫她知道,你心已暗悅冷青堂,是皇後最有用處的一枚棋,用別人都不如用你妥帖。左不過,錢皇後對冷青堂設防,便會再將你送回冷府去。”


  明瀾搖頭晃腦說完,倏的轉身直視曲身下跪的嫣晚,期待她自己領悟。


  清淺明眸閃轉幾度,精秀的眉梢逐漸收緊。頃刻之間,一個端莊溫順的美人變得目眥盡裂,五官尖利可憎。匍匐深深一拜,她對明瀾道:


  “多謝督主賜教,奴婢明白該如何做了!另外……”嫣晚語頓一下,又道:“奴婢在冷府中發現一本手抄冊,該是冷公公的故人所留……”


  “哦?”明瀾眸色一凝,來了興致:“何人所留?可曾見過署名?!”


  嫣然雙目眯細,眼底光芒寸寸寒冷如雨,含笑得意的回:“裴如是!”


  坤寧宮,錢皇後正由素瀲服侍著喝藥,驟然一名宮娥跑進來,驚慌失措的叫喊:


  “娘娘!娘娘不好了,嫣晚上吊了”


  錢皇後受驚非小,端碗的玉手劇烈的抖動,一碗藥湯全潑在了宮服的前襟上。


  “死丫頭,你說什麽呢”


  素瀲疾聲將宮女罵到跪地,身軀蜷縮瑟瑟。


  素瀲顧不上與之計較,手忙腳亂去為錢皇後整理衣衫。


  皇後心係嫣晚,心煩意亂的狀態一推素瀲,起身急問那宮娥:

  “到底為著何事!你快說說清楚!”


  宮娥該是當麵撞見了那驚悚駭怖的一幕,經主子詢問,又是被回憶嚇得不輕。跪在地上四肢婆娑,結巴道:

  “嫣、嫣晚……她、上吊了……”


  “哎呦!娘娘讓你把事兒講清楚!”


  素瀲又急又氣,不住的催促。


  宮娥回:

  “昨日從外麵回來,她人就一直待在耳房裏不肯出來。大夥尋思,皇後娘娘賞了她假,她歇便歇著,誰也不當事。


  誰知今兒個一整天她不梳洗不吃喝,就在床上直挺挺躺著。接著,有人再推門去看,她就已經掛在梁上了!”


  錢皇後劇烈咳嗽起來,一時半刻感覺五內俱焚,氣急敗壞的捶胸。


  素瀲幫著拍背,又急急問宮娥:


  “快說,人如今怎樣啦”


  “被泰昌公公從房梁上順下來,正手腳冰涼躺著呢!”


  錢皇後神色痛苦,略略緩過氣後,向外推搡素瀲道:


  “快、快去耳房看看!問清楚她如何作想!快”


  “哎,哎!娘娘鳳體為重,萬萬莫急!奴婢這就去,這就去”


  素瀲幾步衝到報事宮娥身旁拉起她,與她一溜煙小跑著奔去了耳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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