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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聖人亦要跪我

  大順淮揚節度使陸都督的卧室比較寒磣。

  一張床,三條被,兩條墊,一條蓋。

  床頭放了張椅子,椅子上有個碗,碗里是煙灰。除此外就是一張堆了幾件臟衣服的桌子,以及放在床邊的一雙靴子。

  靴子表面已經磨壞,看起來不能再穿,但不知為何靴子的主人並沒有扔掉這雙壞了的靴子,反而當成寶貝一樣放在床下。

  眼前這一切讓寇白門以為自己不是身處揚州有名的沈園,而是在哪處鄉間寒室,不禁有些茫然。

  茫然之餘,再想那深愛的侯爺竟將她當成禮物轉手送人,不由一陣心傷,不管朱國弼是為了活命還是其它念頭,此舉都讓寇白門對他失望透頂。

  「小姐,水打來了。」

  開門的是斗兒,將一盆熱水放在桌上,四下想尋新毛巾,但這屋內只有一條和臟衣服扔在一起破了好多洞的爛毛巾。

  「小姐怎麼辦啊?」

  斗兒一臉嫌棄的將桌上的臟衣服連同爛毛巾裹了放到門邊上,泥腿子就是泥腿子,哪怕當了山大王都有股窮味。

  主僕二人來的匆忙,又是為了救人,哪會帶什麼貼身換洗衣物,更加莫說梳洗用具了。

  寇白門雖無潔癖,也不可能用那爛了的毛巾,正發愁時先前帶她主僕過來的賊將命人送來了梳洗用具,俱是新的,算是把這個問題給解決了。

  「小姐真要伺候這種鄉巴佬?」

  斗兒將毛巾放進水中浸泡,噘著小嘴,「江南多少大好佬小姐都看不上,現在卻陪個鄉巴佬,就算是為了救侯爺,小姐也是太委屈了。」

  「沒什麼委屈的,我一個青樓出身的總要對得起人家侯爺對我過往一番恩愛。」

  寇白門將雙手放進盆中捧了潑水輕輕貼在面頰之上,熱氣熏騰之下倒也解了些這些天來的乏累。

  「侯爺也真是的,怎麼能將小姐送於賊人呢,便是他真湊不出銀子來,小姐難道還替他籌不出來么.……別人不知小姐本事,他能不知?莫說百金了,就是萬金,小姐幾個局一設,那些富商士子們哪個不爭著把錢送來呢。」斗兒實在難以理解朱國弼「贈妾」之舉。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他如今為人家階下囚,身不由己,為求活命將我送人,也是難為他了.……況我非他妻,不過一妾,又有什麼可抱怨的。」

  擠干毛巾擦完臉,望著水中自己的倒影,寇白門自嘲一笑:「其實這樣也好,總是知道人家心中對我究竟有多看重.……青樓女又值什麼牽挂,自以為多了不起,到頭來也不過如此,哪有什麼真心人。」

  輕嘆一聲,讓斗兒出去替她看門,卻是要清洗身子。

  即便是不情願,她既應了朱國弼,便無論如何要將他救出去。自家這身子,委屈便委屈了。

  梳洗完畢后的寇白門神傷的坐在床邊,發現枕頭旁有本《三國演義》,有些好奇拿起此書翻開,卻是正好翻在摺疊頁十六回——「呂奉先射戟轅門,曹孟德敗師淯水。」

  賊人識字?

  寇白門微怔之餘發現書中竟有批語。

  「一日操醉,退入寢所,私問左右曰:「此城中有妓女否?」操之兄子曹安民,知操意,乃密對曰:「昨晚小侄窺見館舍之側,有一婦人,生得十分美麗,問之,即綉叔張濟之妻也。」操聞言,便令安民領五十甲兵往取之。」

  批語就在此段下——謂:「英雄也要管住褲腰帶。」

  這是什麼批語?

  寇白門沒好氣的將書放回枕頭旁,靜坐安待。她非少女,於男女之事甚熟,這會卻是無有情趣,只盼早些完事。 ……

  陸四大概是半個時辰后才過來,進屋之後便見寇白門端坐床側,一動不動,跟廟中塑的觀陰大師一般。

  「都督。」

  寇白門起身施了一禮,不再言語。

  「方才料理些軍務,來得遲了,白門不會見怪吧?」

  陸四笑了笑,走到桌邊拿了凳子坐下,「這事與白門也有些關係。」

  「與妾有關?」寇白門不解。

  「白門於南都有女俠之號,既然到我這來了,總要送你這女俠一些好處,不能叫你白來……」

  陸四所言的好處竟是要將七百餘明軍降兵交於寇白門帶回江南。

  這些降兵要麼是老弱不中用者,要麼就是家在江南不會真心為淮軍效命的。

  原本陸四準備過一陣釋放這些人,現在卻想送個天大名聲給寇白門,以為將來。

  寇白門卻冷冷道:「都督倒是有心了,就是不知贖回這些將士要多少錢財?」

  「不要錢,我不是與你說了么,這些直接交於你帶回。」

  陸四的回答讓寇白門愣住。

  陸四笑了起來,目光在寇白門身上細細打量了下,正色道:「我現在只想知道白門是真願叫我弄,還是假意叫我弄?」

  「真願假意有何區別,難道都督不想弄我么?」

  寇白門說話果然直接,甚至有不合她身份的粗俗。不知是受朱國弼將她送人的刺激,還是她那俠客之稱便來源於其近似男人的行事作風。

  「這個嘛,要說實話,白門長得如此艷麗誘人,我豈會不想弄,不過,」

  陸四頓了頓,「白門若是真願,我則想長弄。白門若是假意,我這弄與不弄就沒什麼意思了。便算現在弄了,於白門看來也不過是趁人之危……心不甘情不願跟木魚似的也是沒勁.……嗯,白門大概能的懂我說的吧?」

  「懂。」

  寇白門奇怪的看了眼陸四,爾後淡淡道:「長弄我者,須會詩詞歌賦,如此才能與我琴瑟合鳴,不知都督會嗎?」

  「不會。」

  陸四很老實的搖了搖頭,他只會張狗肉的詩。

  「那琴棋書畫呢?」

  「不會。」

  「八股經典?」

  「讓白門失望了,這個我更不會。」

  陸四依然搖頭。

  「那都督可真是什麼都不會了,既如此,都督以為白門怎會真願?」寇白門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這絲笑意絕無褒義。

  「這些我是不會,但我會殺人。」陸四的樣子不是開玩笑,很認真。

  寇白門一愣,旋即曬道:「會殺人算得什麼本事?」

  「殺人當然是本事!這天下已是亂世,何謂亂世?不過是你殺我,我殺你。若不會殺人,只會白門所言的那些,必定是人家的刀下鬼!」

  陸四說話間身上自有股氣息散出,他殺過很多人。

  「試問,這人都不能自保,會得再多又有什麼用?人若不能自保,這天下再大,又哪來的安生之處?又哪來的閑情雅調可與白門飲酒作樂呢?」

  過去往來皆文人墨客,達官貴人的寇白門豈會叫陸四說的這些打動,不以為然道:「都督縱是殺的人再多,也不過是個粗野武夫,誰會敬重都督?」

  「是么?」

  陸四笑了起來,哈哈大笑,笑聲中凶光閃現,「敬重?只要我手中長刀足夠鋒利,就是聖人復生也得跪伏於我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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