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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破局(中)

  當時聽完段五匯報情況, 又問了幾句,王徽便斷定此次事態嚴重了。


  起初的時候,王徽被皇貴妃一語點醒,猜到中宮和梁太師這一遭應是要玩一把大的,既然事涉刑部獄吏司和午門獻俘,自然而然就能想到那幾個身份貴重的柔然欽犯上去。


  雖然刑部隸屬萬衍分管,可東宮一係屹立多年,隻怕六部都有滲透,那個同梁璞一道吃燜驢肉的獄吏司主事,恐怕就是東宮的人, 執掌刑獄、關押等事宜, 看似與中書省和詹事府八竿子打不著,可一旦遇到特定的某些事,卻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柔然欽犯、刑部、牢、中宮、梁璞、太子, 還要在打壓燕雲一係的同時,讓東宮立一大功……


  排除一切不可能, 剩下的即便再不可思議,也是真相。


  中宮和梁太師, 隻怕是想遣人偷偷帶走幾個貴重的柔然欽犯,再令太子帶人去追, 待捉了回來, 自然是大功一件。


  ——兩個又瘋又不要命的東西!


  隻不過這件事的原委卻決不能告訴太子, 太子中正平和, 寬厚仁慈, 劫走欽犯這種事情有違國本大義,更別提還是同大楚有不共戴之仇的柔然貴族了。


  太子若是知情,則絕對不會同意。


  王徽早便想到了這一點,故而隻令皇貴妃和濮陽荑派人手日夜盯緊東宮,待到東宮派出人馬去捉欽犯的時候,她再現身把事情搞亂。


  給萬衍傳的那句“將計就計”,也不過是為了避免打草驚蛇,打量著先讓那些人把欽犯帶走,自己再出去揀這個現成便宜。


  不過……


  王徽輕輕歎口氣,心道自己果然是在北邊打仗打多了,太久沒接觸這些陰私詭譎的伎倆,且封王之後,行事到底是有些大意,竟沒料到中宮和梁璞會如此——瘋狂。


  不單要令東宮立功,更要借此事狠狠打擊燕雲一係,最好能令燕雲王再無還手之力才好。


  如何打擊?


  同樣是劫走柔然欽犯這一件事,既然太子負責抓欽犯,那麽劫牢的,自然就得是燕雲王的人了。


  古來栽贓陷害、移禍江東的毒計,不過也就那麽幾種手段,中宮看來是選了最方便快捷的那一條——冒充。


  兩個內侍,一個穿鬥篷的,陽春三月還緊緊戴著帽子一路都不摘下來,本就十分奇怪,想來是那張臉上有貓膩,或是不能被日頭曬著,或是不能吹風,既然並非生病,那自然就是改變麵貌的緣故。


  段五又那人身形纖瘦,身量同雲綠差不多高,且是女聲,那冒充的肯定就是她的那幾個女下屬之一,而非男人。


  魏紫和趙玉棠自從回京之後,鮮少於人前露麵,要麽窩在自己府裏,要麽就在東郊校場練兵,隻怕中宮還不熟悉這兩個妹子的麵貌。


  雲綠倒是常常露麵,且臉上有傷疤,極易辨認,但偏巧今日她陪同王徽前來吳王府赴宴,相當於有了不在場證明,中宮既然選在今日發難,那自然就不會挑一個可以自證清白的人去嫁禍。


  唯有濮陽荑,既常隨王徽出行,且今日又被安排了秘密任務,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她在事發時不在刑部,既如此,那麽被冒充的人,肯定就是濮陽荑錯不了。


  王徽歎口氣,接下來的也就好猜了,用腳趾頭都能想到那起子人的腦回路,假濮陽荑帶了人出宮,先在東華門侍衛那兒刷一波存在感,話裏話外肯定有“奉燕雲王之命前去刑部公幹”之類的意思,然後頂著濮陽荑的臉招搖過市,盡可能讓更多人知道這位燕雲王的心腹手下進了刑部衙門,然後再要求麵見刑部尚書袁大人。


  待見了袁熙的麵,再表明自己奉命提審柔然欽犯的意圖,那些柔然人是大楚要犯,五後獻俘太廟就要用到的,押在牢之中,可以一百個死囚加起來也比不上這些人的重要性。


  若這些欽犯有失,刑部上下大官員,百十個腦袋加起來也不夠砍的。


  袁熙向來謹慎,又事涉國犯,自然不會輕易答應,假濮陽荑本為搞事而來,目的也不是為了讓袁熙鬆口,肯定會直接用利器傷人,然後拿了刑部尚書的印信和令牌,去牢提人。


  而有那位獄吏司主事在,這幾人也能順順利利就把欽犯帶出來。


  而這些人肯定也會給袁大人留一口氣,自然是為了日後讓這位刑部尚書親口指認凶手就是燕雲王的手下。


  如此一來,劫走欽犯,殺傷朝廷命官,這兩條已經是殺頭的大罪了,而燕雲王經營燕雲日久,高皇帝遠的不知道在朔北地界兒搞什麽幺蛾子,有心人甚至能從劫獄聯想到叛國上頭去——原來這麽些年的勝利都是假的呀,不知道跟韃子作了什麽險惡交易,什麽破王庭、破上京、收複燕雲十六州,那全都是韃子拱手送給燕雲王的戰功!


  到時中宮一黨再捏造些證據,坐實了燕雲王裏通外國的罪名,這樣一個欺世盜名之徒,把家國百姓安危當做自己建功立業的墊腳石,她謀逆都是輕的,這簡直就是惡貫滿盈、千古罪人呐!


  砍頭抄家?也太便宜她了吧!如此國賊,合該誅十族才能解大楚百姓心頭之恨呀!


  王徽一邊想一邊搖頭輕歎,也是難為中宮和梁璞了,如此陰謀,連環毒計,一環扣一環,穩紮穩打,每一刀插下去,都能保證命中獵物要害,等到最後一刀的時候,自然就能一擊斃命。


  好一個毒辣的、陰險的、完——


  ……嗯?


  完美嗎?

  王徽輕輕吐出口氣來,唇角噙著淺笑。


  當然不。


  所謂陰謀,自然是陰暗的、晦澀的、見不得光、不能被人知道的。


  既然如此,那就把陰謀變作陽謀好了。


  中宮既然想讓下人知道是燕雲王的手下傷了袁熙、劫走柔然欽犯,那她就給穆皇後再添一把火。


  濮陽荑於東華門侍衛跟前路過,再去敲登聞鼓麵見皇帝,是在同假濮陽荑賽跑,她動作越快,麵見皇帝的時間就會跟劫獄的時間越近,為她自己製造的這個不在場證明也就會越有力。


  而王徽這邊火速邀請吳王一同捉拿欽犯,也是要個人證,去刑部查證、捉拿欽犯,吳王都要一路同行,自可證明燕雲王心底無私、光明正大,而且絕不會對刑部的案件現場做任何手腳。


  有捉拿侵犯這樣的大功,還能坑東宮一把,料來吳王不可能拒絕。


  如此一來,燕雲一係就必須要反應極快,在事發當時就作出正確部署,先發製人,在對方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先一步捉回欽犯,並掌握賊人冒充濮陽荑的證據。


  決不能等太子把欽犯追回來了再想對策,那樣一來,可就不隻是被動,而是萬劫不複了。


  欲解此局,唯快不破。


  王徽唇角笑意越來越深。


  穆皇後和梁太師既然有膽子鋌而走險,用這樣狠的法子構陷她,那也就要做好被反咬一口的準備。


  自來富貴險中求,中宮終究會明白,她所有的算計籌謀,都將是燕雲王再立新功的墊腳石。


  #

  吳王眾賓見到燕雲王去而複返,都十分驚訝,然而王徽卻不理他們,徑直走到吳王跟前,低聲了幾句。


  眾賓就見到吳王臉色劇變,同燕雲王低聲交談數句,竟就告罪一聲,命世子並長史一同招待客人,又讓人給內院王妃遞了話,就跟著燕雲王匆匆離開了成肅堂。


  親王進宮,不需像外臣或是王徽這樣的異姓王一般遞牌子,隻消在晚間宮門落鎖之前,那是想什麽時候去就什麽時候去。不過吳王思來想去,再加上實在心癢於王徽剛才那句“或事關東宮”,就沒有親自入宮,隻派了屬官飛馬入宮報備,自己則點選了五百府衛,和王徽一起趕往刑部。


  雲綠早率了五百飛熊衛等在刑部衙門大門口,見主子和吳王帶了兵一同趕來,連忙翻身下馬迎過去。


  “主子!”她匆匆道,“安靜得緊,並不像有事的樣子。”


  她一麵,一麵從懷裏掏出個半尺來長的包裹,以身子擋住後頭吳王的視線,遞在王徽手裏。


  王徽接過來,若無其事塞進了懷裏。


  刑部衙門口有一棵高大的槐樹,華蓋亭亭,五五縱橫鑲銅釘的朱漆大門半掩,門前兩尊石狻猊矯首昂視,精致雄渾,這一帶都是各衙門公府,路上行人很少,十分靜謐。


  王徽心下一沉,暗叫不好。


  若袁熙還活著,又要傳太醫看傷,又要捉拿刺客,更要追查欽犯蹤跡,此時刑部衙門必然人來人往,就算不致兵荒馬亂,也不會如此安靜。


  可若袁熙已遭不測……


  王徽按下不好的想法,對吳王道:“殿下,咱們這便進去罷。”


  吳王到現在尚心存疑竇,他頗是謹慎,並不願打頭,隻道:“在淵盡管施為,本王聽你的。”


  王徽也懶得同他爭這些,隻令屬官在外帶好兵馬,便選了幾個精幹的,帶著雲綠進了門,吳王也帶了幾個人跟在後麵。


  一位親王一位郡王各帶了人馬親衛,圍了刑部衙門,還帶著人親自往裏走,自然驚動了衙門裏當值的堂官,就見值房裏迎出來幾個人,戰戰兢兢行過禮,為首的是刑部侍郎左暉,心道:“兩位王爺這是……”


  王徽冷冷道:“本王截獲密報,言道刑部衙門有刺客闖入,欽犯或有失,這才隨吳王殿下一道過來看看,少停宮裏自有旨意傳下來,你等不必多問,安心當值。”一麵一麵往值房裏走去。


  刑部幾個官員都是臉色大變,一時不知所措,不知哪個官忽然一句,“方才燕雲王爺不是派了濮陽參將來過嗎?”


  吳王就挑起了眉毛。


  王徽盯了那官一眼,眼神冰冷,直把人盯得低下頭去,她方森然道:“本王今日從未派任何人前來刑部,此次事涉欽犯要務,你信口開河構陷本王,是何居心?”


  那官不過了句自認為沒問題的實話,就遭到女郡王疾言嗬斥,還用了“構陷”這種詞,一張臉頓時就白了,瞠目結舌,又是恐懼又是委屈,張口欲待辯駁,就見王徽轉頭對吳王拱手一禮,道:“殿下,此人信口雌黃,在如此緊急敏感關頭卻語焉不詳,明裏暗裏影射王與此事有關,王心中難平,欲將此人暫時收押,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吳王一時沉吟,掃那官一眼,再看看王徽,很快做出決定,“本王看此人也不是個好的,在淵隨意便是,本王今日便是你馬前卒了。”


  王徽一笑,“殿下言重。”一麵使個眼色,就有兩名飛熊衛走上前堵了那官的嘴,五花大綁起來。


  刑部侍郎左暉一直牢牢跟定刑部尚書袁熙不動搖,曆來也是右相一黨的中堅成員,同王徽自也有交情,眼下自然不會阻攔,隻吩咐差役將那官暫時收押到班房裏看管,一麵安撫:“不必驚慌,兩位王爺都是秉公直斷的,待此間事了,知道你清白,自然會放你出來……隻你那張嘴呀也忒沒把門的了。”


  解決了這個插曲,左暉就令官們退下,繼續辦理衙門公務,自己則帶著一行人往值房走去,王徽邊走邊問:“袁大人何在?怎不出來相迎?”


  左暉道:“大人用過朝食有憩的習慣,今日像是睡得久了些……下官們尚未及叫醒大人。”


  王徽一顆心沉得更厲害,“不必看其他了,直接去袁大人房裏!”


  眾人就急火火趕到袁熙辦公的書房外頭,左暉敲門,卻沒有人應,又推了推,卻發現那門從裏頭插上了。


  “都閃開!”王徽斷喝一聲,眾人各自讓開,她走上前去,抽出腰間太阿寶劍伸進門縫裏,往下一劈,隻聽啪嗒一聲,那門閂斷成了兩截,掉在地上。


  王徽大踏步走進去,屋內空無一人,打眼看去頗是整潔,吳王卻皺起眉頭,鼻子不住嗅聞,雲綠沉聲道:“好濃的血腥味!”


  “王爺!那邊!”左暉眼尖,一手指住牆角大櫃,“下頭有血!”


  眾人循聲望去,卻見櫃子腳上的確有一灘暗紅色的液體,看樣子已經是半凝固狀了。


  王徽走過去,深吸口氣,打開了櫃門。


  袁熙的屍體斜斜倒下,上半身垂在櫃外,下半身還塞在櫃子裏,腹部傷口已凝結,隻弄得渾身都是血跡,脖子卻扭成了詭異的角度,雙目圓睜,仿佛猶帶驚恐和憤怒。


  王徽麵沉如水,手緊緊攥成了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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