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溫室

  “……看著像玻璃, 其實比紙還脆,一敲就全碎啦。”


  話雖如此,王徽到底還是下發了正式的通文, 命製造總局在六月上旬就開始著手研發生產大麵積的玻璃。


  時間已經不多了。


  穆皇後雖胸襟格局淺,但那是大處欠缺, 大事是做不成,可畢竟這麽多年宮鬥殺出來的,聰明那是一點都不缺,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再加上太子明裏暗裏的助力,王徽又發了話不許去阻撓,那麽皇後這次奮起一搏,勝算還是比較大的。


  最多兩年, 最遲到永嘉二十六年, 老皇帝恐怕就會赦了皇後的圈禁,皇後會重新出現在後宮乃至朝堂的政治舞台上, 不僅會從皇貴妃手裏把後宮之權分一些出來,還會帶著太子|黨重新崛起,各方勢力也將迎來新一輪的洗牌。


  而王徽之所以打算坐視皇後起複,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其一,她遠在朔北打拚, 對京中的一些事情實在鞭長莫及, 萬衍、付貴妃、邵雲啟等人雖然也是個頂個的優秀, 但畢竟都是給燕雲侯打工的, 一些大事上若沒有她老人家親口裁決,就很容易出岔子。而皇後的動向顯然是“大事”之一,既然高皇帝遠的幹涉不了,那就索性不去幹涉,少做少錯,不做無錯嘛。


  其二,五年多前,王徽之所以決定要動皇後,最根本的目的其實還是廢除女子禁升令。隻有扳倒了皇後,付明雪才有可能在後宮中掌權,而付氏一旦掌權,朝堂的局勢就必然會有所變化,並且會朝著有利於王徽的方向傾斜,再由萬衍、國師等人推一把手,自然就能達到廢除女子禁升令的目的。現在這個任務完成了,王徽也借著東風爬到了極高的位置,手中既有爵位又有兵權,皇後就算東山再起,畢竟元氣已被傷過,勢頭肯定大不如前,此消彼長之下,王徽也不會怕她——或者,不會怕太子一黨。


  其三,穆皇後身在國母之位三十多年,穆家雖非世家大族,到底也自有底蘊,絕不可能一點後手都沒有,第一次之所以能順利扳倒皇後,到底還是占了個出其不意,穩準狠快,讓皇後一黨來不及反應,罪就已經定了。


  且當年王徽馬上就麵臨著去北疆參軍,時間緊迫,需要盡快廢除女子禁升令,故而也沒有時間去一點點揪出皇後藏於水下的力量。


  而這次皇後的起複,王徽也有意觀望一陣子,多少也能令中宮隱藏的實力浮出水麵來,到時候順藤摸瓜,要拔也就簡單多了。


  可如何才能確保一次拔幹淨不留後患?


  憑她現如今從二品鎮北大將軍、一等燕雲侯的位子,其實還是不夠的。


  一方麵要繼續打仗立功,掌更多的兵權、拿更高的官爵,另一方麵,則是要大力增強燕雲自身的實力。


  燕雲是她最強的後盾,也是最終的底牌,燕雲四州每增強一分,拿下剩餘十二州的勝算也就更多一分,等到她率軍攻破上京,親手滅了柔然一國,到那個時候,應該也就有足夠的實力跟京中那些老牌權貴分庭抗禮了。


  幸好眼下鋼鐵生產已經步入正軌,大部分技術難題都已攻克,剩下的就是按部就班流水量產了,不獨大型的攻城器械,連普通兵士手中的刀劍、身上的行頭,漸漸地也能全部轉化為精鋼。


  而王鳶和李謐也就有足夠的精力和時間去研發生產大麵積玻璃。


  時日無多,她隻有兩年的時間——或者,不到兩年了。


  而在她用後世單位為自己製定的日程表裏,時間已精確到了分鍾。


  #

  日子過得紅火,時間也就走得格外快,永嘉二十四年的夏好像輕輕打了個旋兒就過去了,轉眼入了十月份,秋節已至,地始肅。


  燕雲的第一批大麵積玻璃隨著萬畝賜田中成熟的秋玉米一起來到了世間。


  這批秋玉米是王徽親自發過話要好生照料的,也算是燕雲農業增產作物的一個試點,故而長勢和收成比普通秋玉米還要好些,畝產毛重已經接近了一千五百斤,脫粒後的籽粒實重也有畝產一千一百多斤。


  所有的玉米全被打磨成粉,製成窩窩頭,或是摻著粟米穀子做成粥飯,成為了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內燕雲大營官兵們的主食。


  為了逐步推廣玉米的種植,這部分玉米麵製成的食品是可以被帶出軍營的,當然,每人每日有限額,隨著兵銜的提升而提升。


  玉米麵雖不似粳米白麵那樣精細,卻也香甜可口,而且吃了之後,並沒什麽脹氣之類的副作用,做出來的食物還是頗受燕雲軍民歡迎,然而大多數人家也就是吃個新鮮,平日裏更多還是以高粱穀子為主,除非有不可抗的自然災害,否則在豐年或是這樣的平順年成裏,玉米的推廣還是一場持久戰。


  王徽倒也不急,她更看重的是那一批新鮮出爐的玻璃。


  王鳶到底是老爺賞飯吃,生的理工腦子,玻璃研發難度到底不像搭建轉爐那樣大,再加上李謐協助,加班加點地忙活,終於成功研製出了第一批麵積大、透性好、也有一定韌性的玻璃,王徽已經試過,質量當然比不上後世的鋼化玻璃或防彈玻璃,然而已經與普通玻璃相差無幾了。


  這才不到四個月工夫。


  “主子……這麽多玻璃,做出來有什麽用呀?”王鳶眨著眼問道。


  這一批生產出來的玻璃總麵積足有五十畝,也就是差不多三萬三千多平方米,每一塊都用厚實的粗布包裹起來紮好了,一片一片摞成立方堆放在機器廠裏,占據了整整兩間廠房,乍一看去很是壯觀。


  “莫不是想給咱們燕雲的百姓家家戶戶都換上玻璃窗子?”李謐打個哈哈,隨即又皺眉,“那這麽點玻璃可就遠遠不夠了呀……”


  王徽看了他一眼,“就那麽一座矽礦,照你們那大手大腳的禍害,隻怕一個村子都裝不完。”


  王鳶和李謐對視一眼,都不由得有點慚愧。


  研製玻璃的配方畢竟剛剛倒騰出來,還遠遠做不到成熟完善,提純手段不足,矽礦石的利用率也就比較低,每次開爐之後總能留出來一大堆下腳料。


  眼見兩員愛將情緒低沉下去,王徽又笑著安撫,“……急什麽,我隨便一句罷了。總要循序漸進嘛,才不到四個月,能有如今的成果,我已經很滿意了。”


  兩人這才鬆了口氣。


  趙玉棠卻在一旁盯著玻璃出神,她雖是帶兵打仗的參將,但自從入主朔州以來,戰事漸漸稀少,王徽一般也就不太讓她留在大營中了,反倒是一直分管著農桑稼穡方麵的事務,倒也算專業對口。


  然而這玻璃……主子又為何要特意把她帶過來?這純粹就是屬於展翼和靜之的活計呀。


  王徽剛巧轉過了頭來,笑著問她,“可有什麽想法?”


  趙玉棠咬著嘴唇,遲疑半晌,猶猶豫豫開了口,“主子莫不是想建玻璃溫室?可光有玻璃也不行啊,取暖要麽燒煤要麽燒柴,或是地龍或是火炕,還要日夜不停地燒才行……這如何使得?便算燕雲富得流油,這麽一季燒下來,那也要窮成要飯城了。”


  “想什麽呢,傻孩子。”王徽搖搖頭,倒也不賣關子,隻又看向王鳶,“冶鋼出來的廢水,現在已經能分類排放了吧?”


  “確實如此,可是……”王鳶懵懵懂懂的,卻忽然靈光一閃,驚喜道,“啊!您莫不是想——”


  王徽點了點頭,“正是如此。”


  李謐慢了半拍,不過也很快反應過來,沉吟片刻,露出一絲微笑,“實施起來尚有難度,然而所化利益卻十分龐大,值得一試。”


  隻有趙玉棠不通理工格物知識,隻急得抓耳撓腮的,被另外三人好生笑了一通。


  #

  王徽提出的設想,正是利用製造局產出的廢水作為玻璃溫室的取暖源頭。


  冶金廠、鑄造廠和機器廠都有不同程度的排汙,其中又以冶金和鑄造兩者為最,排出的廢水也分了好幾類,有煉鐵、煉鋼、軋鋼所用的冷卻水,澆鑄鋼錠所用的澆鑄水,轉爐廢水、焦炭廢水,還有洗滌廢水等。


  所幸不同種類的廢水產生於冶煉的不同階段,王鳶和李謐特意設計了一套排汙係統,目下的鋼廠總算能分門別類把幾種廢水排出來,再輸送到不同的蓄水池中等待淨化處理。


  其中轉爐廢水、焦炭廢水和洗滌廢水所含有害物質太多,什麽焦油啦強酸啦懸浮物啦重金屬啦,這些東西害處極大,在眼下燕雲所能達到的極其有限的科技條件之下,最多也隻能稍作淨化處理,降溫之後再行排放,是絕對無法挪作它用的。


  而冷卻水和澆鑄水雖然也屬於廢水,其中所含的有害物質卻相對較少,酸堿值雖然偏低,但經過一波中和之後,還是可以稍微做些文章的。


  就這樣,由王鳶衛鎮撫和李謐同知領導的燕雲衛科研技術組,在大麵積玻璃研製成功之後,一點沒閑著,緊接著就投入了玻璃溫室係統的研發工作之中。


  #

  東西都是現成的,技術難度也不算特別大,用了約莫一個半月的工夫,到了十一月中,燕雲——或者是目前世界上——第一座廢水取暖玻璃溫室就建成了。


  溫室占地一畝,牆壁、頂全由玻璃築成,承重架、連接件等關鍵部位均由精鋼打造而成,中間又聳立了許多鋼鐵柱子,用來承擔玻璃屋頂的重量;地麵則平均分成了四塊等大的土地,上麵種了作物,而四塊土地之間的空隙則砌上了紅磚,磚下中空,走過去能聽到水流輕響,還有隱隱的熱氣散發開來。


  除了內壁由泥土換成防腐蝕的耐火磚之外,這些廢水管道其實跟尋常的地龍也沒什麽差別,隻不過采暖源從燒火變成了經過處理的工業廢水而已。


  廢水管道散發出來的熱量自然不如地龍多,然而作物畢竟也和人不同,地龍那樣的高溫,反倒也不利於它們生長。


  缺點則是不能離製造局太遠,畢竟蒸汽鍋爐和遠程采暖管道所需要的科技點實在太多了,目前的燕雲還遠遠達不到那個程度,故而就隻能在製造局方圓幾裏之內先來個試點。


  另一個比較突出的問題就是空氣汙染,離冶煉廠越近,空氣自然就越不好,然而比起高溫廢水帶來的誘人效益,空氣汙染的難題似乎也了許多,就隻能把溫室建在製造局的上風向,盡量減少空氣汙染給作物們帶來的危害了。


  第一波入駐溫室的作物是春麥。


  像是玉米紅薯這樣的高產耐寒抗旱的作物,用溫室種性價比有點低。


  而眼下已是十一月,外頭地裏播的都是冬麥,打量著來年六月份農忙的時候收成的。而露的春麥一般得等到三月份才能播種,七月中下旬方能收獲。


  有了溫室這一茬,若是試點成功,就意味著冬的燕雲也能栽種春麥了,十一月播種,來年三月份收獲,剛好趕上下一茬露的春麥續播。


  麥子產量無形中就增加了一成。


  王徽就再也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閑工夫了,每日總要抽出一些時間親自前往溫室視察春麥的生長情況,有時候來不及趕回去,幹脆也像王鳶他們一樣宿在了製造局裏。


  一直到了臘月底,又是一載年關近,朔北之地早就下起了大雪,北風裹挾著碩大的雪片飛揚在地之間,那風雪絕非江南的金風細雨可比,所謂“燕山雪花大如席”,走在外頭沒一會兒,整個人都能變成雪人。


  隔了一層透明的玻璃,一側寒地凍,一側溫暖如春。


  春麥長勢喜人,一畝見方的土地上,綠油油的麥苗茁壯可愛,青翠欲滴,同外麵銀裝素裹的琉璃世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王徽輕輕吐出一口氣,開始期待來年開春的溫室畝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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