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籌備
濮陽荑走後, 陽和大營的生活還在繼續。
隻有像胡老六、毛定邊等幾個眼尖的, 當初又隨王徽一道上過戰場的, 才察覺到那位一直護衛在上官左右寸步不離、神情冷淡的女佰長悄然消失了。
不過他們心下崇敬王徽, 對幾位功夫能力同樣出挑的佰長也是相當敬重, 況且上官派身邊親信出去辦事,那是再尋常也沒有的事情了,故而也從沒有人多嘴去打聽濮陽荑的去向。
不過——他們那是沒空也沒心思去打聽。
幾乎所有人都被每日都能上騎射課的消息樂傻了。
王徽和幾個佰長研究了一下操訓時間表, 決定把每日下午未初到申末這兩個時辰用來上騎射, 一千人分作兩撥, 前五百人從未初上到未末,後五百人從申初上到申末。
校場雖然很大, 但也隻夠一千人騎了馬整整齊齊列開陣勢而已, 若要四處跑動,同時還要彎弓射箭, 那地方就有些逼仄了,分成兩撥人輪流上,大倒是正好夠用。
點卯那日, 王徽雖也壓服住了眾兵士, 卻到底是憑借嚴法重典,白了就是一個“嚇”字而已, 除了那七十四個上過戰場的, 其實並未得到其餘兵士的真心愛戴。
然而待她把騎射訓練的事情傳到各營帳, 兵士中間就炸開了鍋, 一時再沒有王徽一個不字的, 便是最刺兒頭的那批人,先是挨了校場處決這根大棒,轉眼又被騎射課塞了一嘴的糖,一方麵又驚又喜,一方麵又有點回不過神來,不甘心之餘,有心想再編排幾句這位女上官的壞話,卻也被身邊同袍給頂了回去。
王徽看著倒是挺滿意,雖要真心收服這批人,還得靠戰場上同生共死的情誼,但在上戰場之前就能稍微討得一些下屬的好感,那也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
校場也不是多麽私密的地方,各位參軍把總訓兵都有自己的一套時間安排,除非有戰事或張之渙統一訓話,又或是大營演兵之類的大事之外,一般來,各營使用校場的時間都是錯開的。
本來麽,像是上午辰正至午正、下午未初至申末,這都是一裏頭的黃金時間,在這種時候,也沒有哪個營好意思獨占校場,一般來都會各自占據校場的一部分,或訓隊列,或排陣勢,或捉對搏鬥廝殺,各練各的,倒也相安無事。
然而王徽這一上騎射課,自然整個校場都要歸於自己的千人營使用,而且一用就是一下午,別的營隻有幹瞪眼的份,是萬萬不能在這個時辰踏足校場的。
不然——按王徽的原話就是,馬蹄子和弓箭都是不長眼睛的,若是誤踩誤傷了哪位弟兄,後果自負。
不過這話雖得難聽,王徽卻也不是沒做工作,畢竟這騎射課太密集,且一上就是一個月,打亂了其他營本來的安排不,更有可能給其他營士兵的總體實力造成下降,不僅影響不好,更會引起實質性的損失。
為此,王徽也是在張之渙麵前立下了軍令狀,一月為期,到了十一月初五,必然把一支實力強悍的騎兵營漂漂亮亮交到將軍手上,若是不成,便自除軍職,帶著一眾部下投到將軍帳下做幕僚去。
“……也就是你王在淵敢與我這等混賬話,”此言一出,張之渙不免哭笑不得,指著她鼻子笑罵,“每日不知有多少飽學之士,在衙門後頭排著隊等我相看,就想著入我帳下出謀劃策,好歹混口飯吃,到了你這裏,反倒變作事情辦砸之後的懲處了,嗯?”
王徽摸摸鼻子,笑得厚顏無恥,“將軍言重了,得能入您麾下稍盡綿薄,那實在是末將夢寐以求之事!隻我手下那些個丫頭子,卻都是蠢笨如牛的,戰場上還能出一把子蠻力氣,殺幾個韃子,若同末將一起投入將軍門下……不得,那也不過是浪費糧食而已啊。”
相處日久,張之渙多少也了解了王徽性子,幾次派人暗中查訪她和幾個下屬的身世,卻總是模模糊糊不得要領,心中不免也明白了幾分。
……這位主,多半是個來曆不簡單的,來到北疆從軍,自然絕非一般女子那種“因貧充軍貼補家用”的由頭,隻怕出身不凡,多半是來邊疆立些功勞,混混資曆給自己鍍金的。
但他想破頭也想不明白,為何女子也需要“混資曆”?也需要用功勞給自己“鍍金”?她們最高也隻能做到參軍而已,便算自己惜才,能給她更高一等的實權,但若再想往上爬,那卻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了啊。
這批人到底想幹什麽?
想不明白也就懶得想了,隻是確定了一點,以王徽為首的這九個人身世成謎,來曆不凡,平日有什麽事情,還是盡量不要開罪為好。
所以當王徽向他提出更改自己營裏訓練計劃、以及一月之後想直接換作騎兵營的要求時,他還真有些頭疼。
改計劃就改計劃好了,左右各個營裏練兵之策都略有不同,那也沒有什麽,就算是每日下午都要霸占了校場不讓旁人用,反正她也肯出錢,而且這樣密集的騎射課程也隻會持續一個月而已,他也有把握把營裏不安分的聲音壓下去。
可這一月之後她想帶著整個千人營直接升作騎兵營……
陽和所每年都有戰事,作為主力的騎兵營,自然也會有所減損,有減損自然就要有增補,大家夥都兒知道騎兵是肥缺美差,故而為了公平起見,每年三四月份,韃子不會開戰的這段時間裏,張之渙就會舉辦全營的大較,最終遴選出那麽一批人來,撥劃到騎兵營裏當差。
可這姑娘到底是個不知高地厚的,竟一下子就要帶著自己手下所有人全都升作騎兵?
這樣的事情,就算他同意了,那恐怕也是要引起大軍嘩變的。
“……將軍想左了,末將並非是要攀關係走後門,二話不直接把這一千人全塞給騎兵營,”王徽就笑了,“反正是要走遴選大較這麽個過場的,到時便讓他們一同下場,不論是將軍出題考較,還是其他營裏的同袍想過來打擂台,末將替那些子們做個主,一應全接下了,有沒有資格做騎兵,到時手底見真章,豈不是好?”
張之渙仔細想了想,倒也覺著是這麽個理,反正總歸是要靠比武比騎射話,隻要王徽手底的人能把其他營打服,自己又何必出言攔阻?這個順水人情,自然沒有不做的道理。
“……在淵所言甚是,既是如此,這一月之內,營裏馬匹、校場弓箭,就由著你用便是若有人私下裏什麽傳到你耳朵裏,隻管報來與我知曉。”他就拍胸脯保下了這件事。
王徽自是謝過不提,又笑言若是一月之後不成,就辭了軍職,以後專門給張將軍出主意。
張之渙就同她笑罵幾句,心中卻是暗暗搖頭,相識至今,他自然早絕了想招攬她做謀士的念想,隻是人到了這個歲數,一些你爭我奪的事情看淡了,反倒是對其他事情上心了起來。
這個王在淵,連同她的那些手下們,那兩個男子倒不用提,都是好樣的,隻是比他們更優秀的男子,他也不是沒見過,可那幾個姑娘,卻竟個個都出類拔萃,平日裏出這麽一個奇女子,都要被嘖嘖稱歎,流傳成幾千幾百年的佳話了。
可現如今,在他這陽和大營裏,竟一口氣出了七個這樣的女中須眉。
他就不禁想起閑暇時觀史,讀到本朝太|祖的本紀時,女皇曾過的一句話。
“蓋巾幗之慧,非止內闈,更在家、國、下。”
不知為何,世祖雖然篡了太宗的位子,又全力打壓下女子,令太|祖為女性所做的一切幾乎付諸東流,但他本人對他的這位皇祖母,顯然又是十分敬重的。
不僅讓翰林院修撰了《太|祖訓》流傳開來,囑每位皇子皇孫日夜誦讀,就連史籍之中,太|祖為女性所做的事情、所過的話,也都絲毫沒有刪減抹黑,隻是秉筆直書而已。
張之渙想至此,就不禁失笑,威難測,幾百年前帝王們的心思,又豈是他這樣的粗糙武人能揣摩出來的。
但在這位老將內心深處,到底也還是存了幾分期盼。
這個王在淵,到底能走多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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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徽自然不知道張將軍心裏轉的這些九九,隻是帶著手下們很快投入進了如火如荼的練兵生涯之中。
正如她先前所料,十月初一場大捷,以少勝多,殺得柔然金察部丟盔棄甲,幾近全軍覆沒,零星幾個逃了回去,添油加醬把戰況一,頓時又驚動了好一批人。
其中就包括位高權重的柔然左賢王闊綠台·蠻古海。
他就招來這些殘兵敗將,許諾不追究他們逃兵之責,隻細細問起當日情況,尤其對那領兵之人格外重視,翻來覆去問了不下幾百遍。
然而這些逃兵之所以能逃得性命,那都是因為當日排在大軍最後頭,見機不妙就趕緊腳底抹油,又哪裏能看清領兵之人的身影?離得近那些,早就被活活燒死,回歸長生的懷抱了。
問了一圈也不得要領,派細作進鹿鄴城打探,陽和大營雖不是鐵板一塊,等閑卻也不會放生人進去,探子就隻能在城裏四處轉悠,探訪了大半個月,也隻得一些零星的瑣碎消息。
原來當日領兵之人姓王,應該是近兩年之內招募的新兵,料來年歲應該不大,立了這樣的功勞,早就不是尋常兵,目前至少也該升官到百夫長了。
最多也就是這樣的一些情報,至於領兵之人是男是女,所有人自然都默認是男子。
越是未知就越是危險,消息傳回去之後,柔然王庭一時人人自危,隻道漢人又出了個年輕的將星,用兵如神,詭計百出,餐風飲霞撒豆成兵,擺開一個陣勢,其內就日月無光飛沙走石,別一萬兵馬,便是十萬兵馬,遇到此人也隻有大敗虧輸的份。
一時之間,王徽的名頭就在柔然王庭悄然傳開了,人們不知道她的名字,隻知道姓王,便送了個外號叫“俅特格王”,俅特格在柔然人口中是“惡鬼”的意思,王徽就被描述成一個青麵獠牙、赤發藍膚的可怖大將,吃人肉飲人血,幾可止兒夜啼。
由於“俅特格王”的存在,韃子罕見地在永嘉十九年秋季收縮了兵力,隻偶爾派幾股上百人前來騷擾一番,再也不曾派出大股部隊擾邊,也算是讓北疆戍邊的將士們消停過了個秋。
陽和大營也借著這段時間休養生息,閉營歇戰,王徽更是領著手下兒郎們日夜苦練騎射,一門心思要在一月之後通過考較,升格成騎兵營。
然而就在這個月廿九這日,還差兩就到十一月了,王徽卻得到了一個比升任騎兵還要好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