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如果弟弟還活著
我抬頭看著正午的陽光,絢麗而嬌豔。
在與陽光的對視中,我漸漸變得透明,如一片羽翼,隻是不知能否插上陽光的翅膀,隨它一起在天地間翱翔。
我的心突然鬱鬱起來。
時間之外,迷失了的心情正在歸途。
一點一滴散亂的心,如潺潺的小溪,漸至浩大,終於匯合為一條湍急的大江,鋪天蓋地噴湧下來,滌盡塵埃,一張憂鬱的臉清晰浮現。
那是藍月的臉。
那張臉上陽光明媚,可我分明看見,那明亮的眸子裏閃現著孤獨和寂寥的黑暗。
光明與黑暗瞬時凝格,是那些無所不在的陽光,在黑暗中散發出無窮的魅力,陽光是黑暗的代言人。
陽光給萬物生命,它生存的意義也體現在了其中。
在藍月的內心世界裏,是不是也有光明與黑暗共存,希望與失落共處,頹廢與驕傲磨擦的時候呢?
能在心裏力挽狂瀾自我解救之人,不管她曾經走過怎樣的黑暗,都能奏出生命的強音。
偉大的太陽不也是讓黑子和火焰共存的嗎?
我和藍月一起走著,心裏迷惘地想著。
樹根深埋於地下,與黑暗為伍,但卻能撐起參天大樹,抖開如蓋的綠蔭,綻開笑靨的花朵,奉獻甘甜的果實。陽光不隻飛翔於它的夢裏,而是安居在它的心中。如果不是陽光把大地烘焙如營養豐富的麵包,根又如何把來源於陽光的溫暖釋放到盎然的生命中?
為什麽會如此?因為內心足夠豐饒,陽光才能傾其所有,為大地添上各種美麗。
從外表到內心。
和藍月在一起,藍月是不是我的陽光呢?
如果藍月是我的陽光,那萍兒是什麽呢?
天上會同時有兩個太陽嗎?
我無知而肆意地迷惘著,和藍月一起走著,走在江城熱鬧的大街上,走在初秋的陽光下。
“江楓,我講個笑話給你聽好不好?”藍月笑看我。
“你講。”我回過神。
“有一天老鼠對貓說,我喜歡你。貓對老鼠說,喜歡個屁,我都想吃你,滾!接著老鼠擺著尾巴閃開了。但誰也沒有想到,老鼠走後,貓竟然哭了……”藍月看著我,“你認為這說明了什麽?”
“這說明貓在為自己錯過了一頓美餐而傷心,說明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說明機會要牢牢把住。”我說。
藍月笑了。
“我說的不對?”我問藍月,“你說這說明了什麽?”
“不能說說的不對,隻能說你我的理解不同。”藍月說,“我的理解呢,是闡述了一個道理,那就是,有一種愛叫做放棄。”
我笑起來:“你是這麽理解的?”
“是啊。”藍月看著湛藍的天空,邊溜達邊說,“有時候放棄也是一種愛,也是一種關懷。占有就一定要去愛,而愛並不意味著占有。既然自己不能給予幸福,為什麽不去讓別人給予呢?遙遙看著,默默守望著,知道對方快樂就已足夠,寧可自己一點點被心痛吞噬。其實愛是一種誤會,誤會地從此失去了自我,愛是不夠清醒的。既然誤會了,既然不夠清醒了,放棄何嚐不是一種美麗呢?”
我默默聽著,低頭走著,沒說話。
“怎麽不說話,想啥呢?”藍月問我。
“我在想你剛才說的話!”我抬起頭呼了一口氣。
“我說的對不?”藍月含笑看我。
“不知道。”我甕聲甕氣說著,又想起藍月電腦裏的話。
“其實愛一個人很簡單,因為愛可以放下所有的自尊,所有的驕傲,和所有的任性,可以為了愛去做自己從來不做的事,可以為了愛而改變自己的習慣,心甘情願小心翼翼。”藍月說,“可是,愛很沉重也很輕鬆,沉重得讓人拿得起放不下,輕鬆得飄飄欲仙的愛了愛著。愛是沒有形狀的,隻有體會隻有珍惜才會明白。也許它是圓型的,圓潤而豐滿,也許它是多邊形的,棱角分明,一不小心傷了彼此。傷害的愛很無奈,不如放棄,不如歸去。這隻貓和老鼠就是這樣的……”
我默默聽著,體會著此刻藍月此刻講話的心理。
步行走路很長,可又感覺太近,不知不覺到了。
那會,我希望這路永遠也不要有盡頭,就這麽走下去。
“路到頭了。”藍月看著我,“前麵那一大堆三輪車,就是藍誌遠中午休息的地方吧?”
我驀然回過神,是啊,路終究還是有盡頭的,到頭了。
我心裏一陣失落,茫然看著前方說:“嗯,就是這地方。”
“那我們過去吧!”藍月的聲音在我耳邊回響。
“嗯,我們過去。”我帶藍月走過去。
三輪車師傅們見我來了,都熱情過來招呼。
“江記者,好幾天不見你了,這回是不是又要給我們帶來什麽好消息啊?”
自從我上次的稿子發出後,引起了上麵的關注,專門批示有關部門為三輪車擴大開放範圍,減免收費項目,取消一些不合理規定。這些自然得到了三輪車夫們的熱烈歡迎,他們不會將這筆感激帳記到上麵身上,而是記到我的身上。因為在他們看來,那些減免的收費和規定本來就是錯誤的,上麵隻是在改正錯誤而已,而我則是為他們的苦痛和悲慘處境疾呼的呐喊者。
我笑著看著他們,看著這些憨厚質樸的勞動者。
他們看我的目光是那麽熱情而無束,可他們看藍月的眼神裏卻不由多了幾分戒備和拘謹。
看到我身後的楚超級大美女,他們瞬即都安分起來,臉上雖然帶著笑,卻都不那麽放縱了,都偷偷打量著藍月。
“我來找藍師傅的,今天沒什麽別的好消息啊。”我笑嗬嗬說著,邊四下看:“咦,藍師傅呢?”
“他兩天沒來了。”
“為什麽沒來呢?”我問他們。
“不知道!”一個個都搖頭。
我摸出手機想打藍誌遠電話,旁邊一個人說:“江記者,不用打了,藍師傅的手機前些日子不小心摔壞了,一直就沒買新手機,藍師傅很會過日子,估計一時半會是不會買手機的,再說他平時沒什麽人聯係,手機也基本用不上。”
我皺皺眉頭,還是打了下,果然不通。
“藍師傅出什麽事了嗎?”藍月忍不住問道。
大家都看著藍月,不做聲。
“這位是我朋友,也和藍師傅認識的。”我給大家說。
大家禮貌地衝藍月點點頭,藍月微笑了下:“各位師傅好,藍師傅出什麽事了嗎?”
藍月極具親和力的笑讓大家頓時放鬆了,氣氛活躍起來:“不知道啊,藍師傅沒和我們說出什麽事。”
“那他家住哪啊?你們誰知道?”藍月又問。
我一怔,藍月要幹嘛?過來看藍誌遠我就有些迷惑,怎麽還要去他家看看?藍月對藍誌遠的好奇心比我還大。
大家聽了藍月的話,互相看看,都搖搖頭。
藍月眼裏露出了失望。
“藍師傅從來不和我們談他家的。”一位阿姨說,“藍師傅平時除了拉客,休息的時候就獨自看書,從不和我們談起他的家人和自己的事。”
藍月專注地看著那位阿姨:“哦,是這樣……”
“不過從他講話的口音裏,我們都能聽出他是外地人,口音軟綿綿的,雖然是普通話,一聽就不是江城普通話,像是南方口音。”另一位師傅說。
“是的,藍師傅是我們這堆人裏唯一一個講普通話的,還不標準,一聽就是南方口音。”其他人符合著。
“藍師傅是江浙人,他10多歲才到這裏,自然口音是改不過來了。”一個瘦瘦黑黑的小夥說。
“江浙人?”藍月一怔,看著那小夥。
“你怎麽知道啊?”我問小夥。
“藍師傅一次喝酒無意中和我聊起來的,說他家在大海邊,很美很美的地方。”小夥說。
“他還說啥了?江浙什麽地方?大海邊什麽地方?”藍月急切地看著小夥。
小夥搖搖頭:“這就不知道了,他就說了這麽一點,別的啥都沒說。”
藍月又失望了,接著問小夥:“小師傅,他家裏都有什麽人你知道嗎?”
小夥又搖頭:“這個就不知道了,我們平時都忙著拉客,休息時間都抓緊睡會,藍師傅又不愛和我們打牌侃大山,隻知道看書,他的其他情況不曉得了。”
藍月看看我:“他2天沒來了,啥時能來?”
我知道藍月也明白我不知道藍誌遠啥時能來,可她仍然這麽問我,我感到了藍月心裏的那種極度無助和渴望,那種突然的軟弱和期待。
“或許明天吧,很快就能來的,還有,這個周末他還會來上課的,今天是周二,到周五他就會來上課了。”我帶著安慰的語氣對藍月說。
藍月似乎感到了幾分安慰,用感激的眼神看看我,點點頭:“嗯,應該會,他應該會的!”
一會,師傅們都去做生意了,我和藍月在小樹林裏站了一會。
“他是江浙人,家在海邊,今年30歲……”藍月喃喃自語著,看著遠處。
我看著藍月:“藍月,你想起了什麽?”
“我弟弟比我小3歲,如果他活著,也應該是這麽大了。”藍月喃喃看著我,“離開我的時候,我9歲,他6歲,過去24年了,如果弟弟還活著,他現在也30了……”
我心裏湧起一陣悲痛,可憐的藍月,一定是見了藍誌遠,想起了她永遠消失在大海深處的弟弟,一定是藍誌遠的口音和年齡,或者什麽別的東西,勾起了藍月的思親之情。
“藍月,不要難過,你弟弟永遠活在你的心裏,我相信你也會永遠在你弟弟心裏。”我說,“記憶深處永遠不能磨滅的是親情,你弟弟一定在天國的某一個角落,無比深情地看著你祝福你。”
藍月看著我笑了下,笑容裏帶著淒然:“謝謝你。”
這一刻我突然想說,雖然你弟弟不在了,可你仍舊有弟弟,和親弟弟一樣親的弟弟,那就是我江楓,我願意我渴望做你永遠的弟弟。
但我終究沒說出口。
“他竟然姓藍。”藍月又歎息了一聲。
我咬咬嘴唇:“藍月,走吧,他並沒消失,還會出現的,不在這裏就在課堂裏。”
藍月默默點點頭,隨我黯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