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撕心裂肺的一幕
我隨藍月走進樓房，裏麵很整潔清爽，布置地挺氣派，家具家電等生活設施一應俱全。
“我不在的時候，鄰村我一個小學同學會定時來幫忙打掃衛生，所以……”藍月伸手摸摸家具的表麵，然後展給我看，“這個家裏永遠是整潔幹淨敞亮的。”
“那水電設施呢？”我問藍月。
“電是從地下電纜引過來的，不能走外線，不然又讓台風給破壞了，水呢，有自備的水井。”藍月微笑了一下，“這房子是純鋼筋水泥結構，牢固程度不亞於一個碉堡，門窗都是鋼結構的，我就不信江月村會被台風抹掉，我就是要證明，江月村還在，還有我在，還沒有消失。”
“這房子你什麽時候建起來的？”我問藍月。
“8年之前。”
“看不出這房子有8年了！”我點點頭。
“跟我上樓看看。”藍月對我說。
我跟著藍月上了2樓，2樓有一個客廳，2間朝陽的臥室，還有衛生間。
客廳很寬敞，沙發和家具上蒙著白色的單子。
臥室同樣很寬敞，布置地很素雅，有點古典風格。
藍月和我穿過臥室的陽台，藍月一指前方：“看”
我抬眼看去，眼前是一望無際蔚藍的大海，大片蒼翠的鬆林，鬆濤陣陣，山林發出陣陣低低的嘯聲。
這裏宛如世外桃源，一個幾乎與世隔絕的仙境。
“空氣真清爽，海水好湛藍，天空很開闊。”我輕輕地說。
“今年春節我就是在這裏過的，這幾年，每一年的春節，我都在這裏過。”藍月極目遠望，海風吹起了她的頭發。
想起春節，我想起那個刻骨難忘的除夕夜，想起藍月的祝福，那祝福就是從這裏發出來的，然後萬水千山傳送給我，可我的紙飛機，卻夭折在宿舍門前，成為萍兒的囊中之物。
“我們去後山看看。”藍月對我說。
我和藍月來到房子後麵的小山崗，山崗上裸露著巨大的岩石，岩縫裏長出幾棵歪歪扭扭的小鬆樹，向這個世界展示著生命的頑強。
轉過兩塊巨石，走入背風處，是一個稍微寬敞些的平場，我赫然看到了3座墳塋，從大到小，從東往昔，依次順序排列。
三座孤零零的墳塋周圍，是遍地的荒草和雜樹，周圍一片靜寂。
藍月的神色陡然肅穆起來。
藍月徑直走到最大的墳墓前麵，肅立著。
我看見墳前的石碑上寫著：江月村全體鄉親之墓。
這座墳裏埋葬的是一個村的鄉親？我被震撼了？
藍月仿佛知道我的心思，輕聲說：“這是衣冠塚，鄉親們全都葬身大海了。”
我哦了一聲，跟在藍月後麵，恭恭敬敬鞠了三個躬，向著藍月的鄉親，向著江月村的漁民，向著那葬身大海深處的肉體和靈魂。
然後藍月來到另外兩座墳墓麵前，“這座稍微大的，是我父母的，這座小的，是我小弟弟的，這是我叔叔來接我的時候專門造的，這裏同樣是衣冠塚，小弟弟的裏麵，是我親手給他做的貝殼玩具……”
我怔怔看著這兩座墳塋，想著藍月歡樂而短暫的童年忽遭不測風雲的淒慘，想著一個幸福家庭瞬間的毀滅，想著藍月自此人生發生的巨變，想著藍月此後遭受的人間磨難。
我的鼻子突然開始發酸。
藍月先來到弟弟的墳前，從隨身的包裏掏出一把玩具手槍，我不知道這是藍月什麽時候買的。
藍月將玩具手槍放在小弟弟墳前，蹲在墓碑前，撫摸著墓碑：“弟弟，姐姐來看你了，姐給你買了好玩的小手槍，你一定很喜歡的。弟弟，要是你在的話，也不小了，也該成家立業了。好弟弟，安息吧，姐會經常來看你，看你這個長不大的弟弟，給你買玩具，陪你說話……”
藍月的聲音越來越小。
我站在藍月身旁，愣愣地看著藍月，聽著藍月的話，突然心痛地無法呼吸，肝腸欲裂。
藍月的弟弟活著的話，應該早已成家了，他比我大。
一會，藍月站起來，走到她父母的墳前，默默肅立了一會：“爸，媽，我是月兒，我又回來了，回來看你們和鄉親們。我剛看完小弟弟，給弟弟買了玩具手槍，和弟弟說了會話，弟弟很好的，很平安，很安靜，你們放心吧……”
我站在藍月身後，聽著藍月娓娓的訴說，內心突然崩潰，眼淚無聲狂湧出來。
“爸，媽，我現在很好，工作生活地很快樂很幸福，你們在那邊放心，女兒不管在哪裏，都會記掛著你們。在這個世界上，你們走了，撇下我一個，我其實很想很想你們，很想追隨你們而去，可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牽掛，你們的外孫女正在茁壯成長，我要把她撫養成人，明年我帶她來看望外婆外祖父和小舅舅……”藍月靜靜地說著，像是在和家人麵對麵交流。
我聽得再次肝膽欲裂，心中刀割一般的痛一陣緊似一陣，我做夢也沒有想到，藍月此次南行，會有這個安排，而且是帶我來。
我不知道藍月為什麽要特意帶我來她的家鄉，來這裏。
若幹年後，我回想起來，冥冥之中藍月好似已有預感，所以才會如此安排。
當然，此時我不可能想到這些。
我轉過身，看到了旁邊盛開的潔白野花。
我折下一從，緩緩走到藍月身邊，遞給藍月。
藍月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接過鮮花，彎下腰，將鮮花放在父母的墳前。
此時天氣突變，太陽隱匿，陰風陣陣，飛沙走石，烏雲壓頂，山雨欲來。
藍月輕輕撫摸著父母的墓碑，將臉貼在墓碑上，嘴裏輕輕地訴說著什麽，眼裏泛著晶瑩的淚花。
我不知道藍月此時對父母在說什麽。
若幹年後，藍月才告訴我她和父母傾訴的內容，竟然和我有關。
一會兒，藍月臉上的淚水滾滾而落。
藍月為什麽而流淚？為對父母的思念？為自己身世的淒苦？為自己家庭的災難？為自己人生的流離顛沛？為自己所經曆的坎坷磨難？
這是我第三次見到藍月流淚，第一次是她醉酒在家裏，第二次是離別去東州在她的床上，這是第三次，在她父母的墳塋前。
這一次藍月的流淚，讓我看到了壓抑許久的一種傾瀉，看出了那種久久積鬱情懷的釋放，或許隻有在親人麵前，在父母麵前，女兒才能這樣肆無忌憚地傾訴著自己真實的情感，訴說著自己心裏的委屈和磨難。
這一刻，我心裏無比痛絞，滾滾熱淚長流。
我注視著藍月消瘦而堅強的身軀，在自己父母的碑前輕輕抽搐聳動著。
接著，藍月噗通跪倒在父母墳前，鄭重地爸媽磕頭。
我站在藍月側麵，挨著藍月，此時也毫不猶豫噗通跪地，跟著藍月磕頭，邊輕聲說：“伯父、伯母，我是江楓，我來了，來看你們了，二老安息吧。”
我的行為顯然讓藍月感到一絲意外，她跪在地上轉向我，眼裏露出欣慰和感動，隨即眼淚又嘩嘩流下來。
藍月和我都跪在地上，麵對麵，看見藍月流淚，我的眼淚又開始噴湧。
淚眼迷蒙中我看著淚流滿麵的藍月，心中湧起萬般憐惜疼愛，湧起萬般柔情感歎，此時我突然想叫她一聲：月兒。
“月兒……姐……”我不由自主，不由哽咽著就叫了出來。
此時我無法控製自己的壯烈的情懷和滿腔的衝動。
藍月的身體劇烈一顫，突然就撲到我懷裏，失聲痛哭起來，像開了閘門的洪水。
藍月和我麵對麵跪在地上，藍月撲在我的懷裏，哭地撕心裂肺。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那天我不由自主的這一舉動，正好迎合了藍月對父母的低語傾訴，正好觸發了她內心壓抑情感的最後一道防線。
此時我知道，此刻藍月的痛哭裏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情感的釋放，包含了這許久以來的磨難和坎坷，還有壓抑委屈欣慰感動寂寥。
我和藍月就這樣跪在她爸媽的墳前，摟抱在一起哭成一團。
此時一陣狂風肆虐，陰風淒厲而來，周圍飛沙走石，山林呼嘯，天色陰暗地幾近黃昏，大雨就要來了。
許久，藍月停止哭泣，從我懷裏出來，拿出紙巾擦擦眼，衝我抱歉地說了一聲：“對不起，我太衝動了。”
我扶著藍月站起來，看著藍月紅腫的眼睛，看著藍月被風吹亂的秀發，輕輕搖了搖頭：“對不起，我也太衝動！”
說這話的時候，我的心在泣血，我不知道，此刻藍月的心是否也在流血。
衝動過後，我們突然都意識到了對方的處境，還有無法逾越的現實。
“謝謝你。”藍月凝神看著我，“謝謝你陪我來。”
我咬咬嘴唇：“謝謝你，謝謝你帶我來。”
今天，我又見到了另一個藍月，另一個真實情感流露的藍月。
藍月衝我淒然一笑：“今天我太失態，你會笑話我嗎？”
“不，你這不是失態，這是真實情感的自然表露，我不會笑話你，我理解你對父母對親人的這份愛和思念。”我說。
藍月用感激的眼神看看我，然後輕聲說：“我們走吧。”
我和藍月再次轉身，默默注視了一會麵前的三座墳塋，然後下山回去。
剛上車，嘩暴雨如注，傾盆大雨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