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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夢,醒了

  半個月過去了,暮雪苑一直風平浪靜,我沒有再見過蘇澤,也不知道為什麽東帝會不追究陳歌孩子沒了這件事。若不是我還住在這個絲毫沒人過問的暮雪苑,我甚至覺得,整件事,不過是我的一個幻覺罷了。


  暮雪苑門口派了人,他們什麽都不說,也不讓我與絲墨出去,隻是會準時將已經做好的飯食拿給絲墨,吩咐她好生照顧我。


  我試圖翻牆出去,卻看到牆的那邊,竟也站滿了人,他們麵無表情,冷著聲音:“煩請夫人回去,多注意身體。”


  我撐著趴在牆邊,不解的問他們:“帝後怎麽樣了?蘇澤呢?”


  他們隻是將我安然的送回了暮雪苑,再沒有說話。


  我不知道守在暮雪苑周圍的人是誰,也不知道陳歌究竟怎麽樣了,這裏,彷佛突然被人遺忘了一般,除了絲墨,再也沒有人跟我說一句話。


  如斯過了半年,我早已學會了在這裏平靜的生活,肚子裏的孩子已經長得好大,沒有絲墨扶著,連平實的地也走不穩當。


  我想,等生了這個孩子,我的生命大約也就油盡燈枯了,最近,我感覺十分疲乏,許多東西都已記不大清,就連每日在跟前的絲墨也不大能認得。


  絲墨眼中是常常含了淚水的,我安慰她:“如兒,等我生下這個孩子,就放你出去。你本是如花的年紀,跟我關在這麽一個牢籠,是委屈了你。”


  絲墨眼淚汪汪的看著我:“夫人,我是絲墨啊,我願意在這裏陪著您。”


  我恍然的點點頭,其實已不大知道絲墨是誰,隻是憑著記憶,恍惚覺得我的身邊是有這麽一個人的。


  絲墨常常會纏著我,讓我給她講一些我還能記得的事,我搖搖頭,覺得那些記憶太過悲傷了,連帶著回憶也苦澀起來。


  記憶最清晰的是那個寒風夜,屋外的寒風吹落了一地白梅。我捂著被子縮在床腳,肚子一陣緊似一陣的疼,我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絲墨,我肚子疼。”


  這幾日,絲墨算著日子,覺得我要生了,便在我的屋子放了張小床,在我的帳子外,謹慎小心的伺候著。她聽到我的話,急忙披了件外衣,看著我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有些慌亂:“夫人,您忍著,我這就去叫人。”


  說完,絲墨便急急的出去了。


  肚子疼痛更甚,窗外的寒風順著絲墨未關上的門吹進來,吹熄了桌子上的燭燈。我握緊了手,連指甲嵌到掌心,都沒知覺。


  好久好久,絲墨都沒有回來,我的意識也漸漸遠了,能感覺到魂魄在黑暗中一點點的脫離身體。我甚至能看到,剛亮起燭燈的屋子裏,已經躺在那裏,麵如死灰的自己。


  絲墨帶了一個婆子進來,那婆子一看到我,就打算離開了。她說:“這樣冷的天氣,這屋子裏竟連個暖手的爐子都沒有,夫人,怕是已經……”


  她沒有再說下去,絲墨已經跪倒在我麵前,她抓著我的手,一個勁的喊我。我伸出手,想要扶起她,卻發現,自己那已經很透明的手指,竟然穿過了絲墨的身體,而她絲毫沒有感覺到。


  我怔怔的看著躺在那裏的自己,覺得就像在看著別人一樣。風吹起的白梅花落在我的額頭,衣襟。燭火在風中無力的搖曳,就像我的生命一樣。


  產婆尚還在絲墨的苦苦哀求下做最後的努力,窗外有腳步聲,我從緊關的門縫飄出,看到蘇澤正皺著眉頭,焦躁不安的踱著步。他沒有看到我,隻是嘴裏喃喃著什麽,在寒風中,我一個字也沒有聽清楚。


  風更急,屋內的燭火漸漸熄了,傳來一陣微弱的啼哭聲。我一愣,突然明白,那哭著的,是我的孩子。


  我就站在離產婆七步不到的距離,一個皺皺巴巴的小孩子正小聲啼哭著躺在她的臂彎,她看著進來的蘇澤笑意盈盈:“是個男孩子,恭喜主子了。”


  蘇澤直接走我的床前,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那個剛剛出生的小生命。他隻是一聲聲的在我的耳邊低喚:“語兒,你不是說,要一起將我們的孩子養大嗎?現在他出生了,你怎麽還不醒?”


  產婆的臉從剛才抱孩子的喜悅變成哀傷,她緩緩的說:“夫人她,她怕是不行了。”


  蘇澤低聲斥責:“胡說!語兒她明明還有呼吸。”


  寒風將我的魂魄吹開,我想抱抱孩子都已是不能。我看看孩子與蘇澤,覺得很好,很完滿。但是不知道為什麽,眼角竟滴下淚來,正正落在了蘇澤的手心。


  我沒能看見蘇澤的表情,意識隨著漸漸透明的魂魄更加恍惚,神思模糊之際,我恍惚看到一個俊美的白衣少年從我躺著的身體裏出來,他皺著眉頭開始凝集我已開始四散的魂魄,說:“你堅強些,不要睡,我會救你,也會救你的孩子。”


  我覺得很懵懂,但還是點點頭,臨了還不忘問他:“你是誰?”


  小少年手中拿了一條鑲滿了紫色水滴的鐲子,騰騰白霧漸漸凝在鐲子周圍,他隨口回答我:“哲野的師父。”


  我覺得十分糊塗,師父說過,祖師父早就在雪山頂上坐化了,又怎麽會活著。混沌了一會,我恍然大悟,哀傷的拍拍祖師父的肩:“原來我同你一樣,真的死了啊。”


  少年忙著將那些凝集的白霧往一塊聚攏,忙裏還不忘扭過頭對我翻一記白眼:“阿哲的眼光果然差勁,收徒竟收了個白癡。”


  我很不滿的抓他的衣袖:“雖然你是祖師父,但是也不能這麽罵我呀,誰是白癡啊?”


  他嫌惡的將袖子從我手中抽出,將那個鐲子塞給我:“這是凝魂鐲,你自己弄,我累了。”


  我看著塞在我手裏的鐲子,終於明白,原來哲野那不要臉的性格,全是從我眼前這位看起來俊美異常,弱不禁風的少年身上學來的。


  不過,那鐲子煞是好看,我便喜滋滋的接受了,還很懂禮貌的跟少年說了聲謝謝。


  少年神色疲倦,他說:“你不用謝我,如今我暫宿在你的身體裏,救你便是救我,隻是你得答應我,醒來之後,帶我去找哲野。”


  我將那鐲子帶上,剛要點頭,忽然覺得一股強大的力量將我拉著,慢慢的縮在了床上躺著的那具殼子裏。


  然後,我就聽見了蘇澤的聲音,他說:“你別怕,生死不過轉瞬,不論在哪裏,我都會陪著你。”


  我一驚,覺得這話說得很有自殘的意味,便睜開了眼睛。


  蘇澤背對著我,手中的劍已經緊握在他左手掌心。我掙紮著想要坐起來,卻發覺全身都沒有力氣,隻得大聲喊他:“喂,你停下!”


  蘇澤轉過身,他的臉上有瞬間的驚愕,隨即喜極:“語兒,你終於醒了.……”


  看到他這樣,我其實很想以一種很感動的眼神看著他,但是看著他臉上明明還有淚,卻笑著的表情,我還是沒忍住:“你是不是喝茶喝到鼻子裏然後嗆到了啊?”


  蘇澤擦去臉上的淚,定定的看著我:“語兒,跟我說話,不管是什麽都行,讓我知道,這不是夢。”


  我覺得蘇澤很奇怪,但還是費力的抬起手,在他的手臂上使勁一掐,然後看著他:“你覺得疼不?”


  蘇澤臉上帶了疑惑,他點點頭。


  我笑著回答他:“你看,我掐你你能感覺到疼,就不是夢啊。”


  蘇澤苦笑一聲,涼薄的唇輕輕的印上了我的額頭,吐出的氣讓我覺得有些癢癢,他說:“我已經沒辦法想象,若是你不在了,我又該如何呢?”


  蘇澤的吻,讓我飄飄然,但肚子的微痛讓我回過神,我不確定的問他:“蘇澤,我們,是不是有個孩子?他是個男孩,他是不是剛生下來?”


  蘇澤的表情一怔,他艱難的說:“語兒,忘了我們的孩子,好嗎?”


  我欣喜的看著他:“原來我們真的有一個孩子,這些日子,我一直很混沌,原來那不是幻覺。孩子呢,快抱來給我看看。”


  蘇澤扭過頭,他沒有看我,聲音都有些澀:“語兒,忘了孩子,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我拉拉他垂在床邊的衣袖,問的小心翼翼:“是不是,是不是那孩子生下來,就死了?”


  蘇澤任由我拉著,他深深的呼吸了一下,最後看著我:“孩子,我送給陳歌了。”


  我不能相信,眼露期盼的看著他:“你騙我的,對不對?”


  蘇澤撫著我的臉,他說:“語兒,欠了人家的,終是要還的,對我來說,孩子雖然重要,但更重要的卻是你。”


  我怔住,突然覺得腦子裏一片混亂,陳歌的孩子死了,就得讓我的孩子跟著一起葬送了性命嗎?

  蘇澤的手握住我冰冷的雙手,他說:“你若是喜歡,我們以後再養一個。”


  我看著他,卻不能告訴他,我已經再也沒有生命再陪著他了,如今能活著看著他,不過是因為那少年給的凝魂鐲,將我的魂魄短暫的凝聚,可我,卻不能永遠這樣活著。


  “陳歌的孩子,真的不是我害死的,為什麽你要將咱們的孩子送出去呢?”


  我想大聲的質問他,出聲才發現,我的聲音很輕,輕的連我自己都沒聽清。我忍住眼淚,心想,原來我的身體竟已虛弱到這個地步麽……

  蘇澤臉上疑惑:“嗯?你說什麽?”


  我轉過頭:“沒什麽,我隻是,隻是有些累了。”


  蘇澤為我蓋好了被子,他的唇輕輕的在我閉著的眼睛上一碰:“好好睡覺,我就在外麵守著你。”


  我輕不可聞的嗯了一聲,心裏暗暗的想,等我身體好些,即使拚了命,我也要將我的孩子從陳歌那裏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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