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新的開始
夢境很長,我很清醒的知道,現在已經是千年之後,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總是沉浸在一個又一個的夢境中,無法醒來。
最後一個夢境是在千年前的煙雨河,那時的河麵上還整日籠著朦朧的大霧,隻能模糊的看見河邊有一個小茅屋在河岸邊若隱若現。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走過去,好像有什麽在牽引一般讓我下意識的便推開了那扇看起來已經很陳舊的竹門。
屋子裏的光線很暗,我在門口站了好一會才勉強能看到屋內的陳設,那是一個很簡單的屋子,小小的竹屋裏隻放了一張床,一個椅子,和一張並不能看清眉眼的畫像。
一個滿頭白發,俊偉挺拔的男子筆直的站立在那副畫像前,他似乎並沒有意識到有人闖了進來。我有些懊惱自己的莽撞,正想悄悄的離開,那個男子卻語帶苦澀的開口說:“語兒,你不是常常跟我說想要當我的新娘嗎?若是千年後你真的醒來了,我在這裏等著娶你過門,可好?”
邁出去的步子瞬間僵住,我不由的怔在門口,那個滿頭白發的男子會是誰呢?出神間,身後的男子已經穿過我的身體,緩慢的向煙雨河邊走去。
我亦步亦趨的跟著他,那背影是我熟悉的輪廓,可是我卻不敢去觸碰,生怕他回過頭之後就變成了另一個我早已陌生的人。
他在河邊站定,煙雨河的大霧將他籠在一片雨霧中,迷蒙又虛幻。良久之後,他緩慢的回過頭,左手看起來很習慣的捂住右手的食指,嘴角泛出一抹苦笑。
雙眼突然刺痛,我抬起自己的左手,慎重的將食指放到耳邊,假裝自己回到了千年之前。蘇黎出征時,我曾對他說過,如果想我了,就對著右手的食指說話,我將左手的食指放在耳邊就可以聽到他的聲音,這本來是我隨口說來騙騙他的,沒想到,他竟當真了。
我想走到他麵前,卻怎麽也無法挪動步子,彷佛我們中間阻隔了千萬重的溝壑與山巒,而我清楚的知道,那些溝壑是千年的歲月積澱。
那個滿頭白發,卻依舊英俊的男子就離我幾步之遙,我甚至能看到他眼睛裏無盡的落寞,而我卻連想要輕輕的抱一抱他都不能.……
淚,終於決堤,眼前的蘇黎在眼淚流出的刹那突然消失了,之後,我就聽到了一個陌生的聲音:“公主,睜開眼睛罷。”
我聽話的想睜開眼睛,卻感覺很吃力,好像有什麽東西死死的壓住了我的眼睛一般,不管我怎麽努力,眼前仍是一片黑暗。
那聲音還在,他說:“不要害怕,我帶你走出來,把手給我,睜開眼睛,你會重新看見陽光。”
我不由自主的將手伸向那個聲音的方向,黑暗中,一隻溫暖有力的手緊緊的握住了我的指尖,那是我千年都在未曾感覺過的溫暖。
他是誰?
我猛然睜開眼睛,太過刺眼的光線中,逆光而坐的他模樣看起來有些虛幻,模糊的輪廓看起來像極了莫離。我下意識的開口道:“你是莫離嗎?”
“公主,我是莫家的後人莫晉。”
他低沉的嗓音像極了莫離,我懵懵懂懂的點點頭,隨口問他:“是不是有一個年逾古稀的人來過這裏?”
莫晉點點頭,吩咐伺候的丫頭們退下,緩慢在我耳邊說道:“公主不必介懷,陳家後人延誤了您醒來的時辰,他為您賠了性命也是應該,剛剛您看到的那些幻境,就是他助您魂魄歸位時散落出來的思緒。他說,等公主醒了叫我把這封信交給您。”
莫晉將那封信遞給我便退下了。我將那信隨手擱在床邊,隨意的打量起了這個飄滿了藥香的屋子。看的出來,這的確是個公主的閨房,房間裏到處都放滿了新鮮的雪影花,看起來雖然唯美,卻是寒冷徹骨的。我緊了緊身上的棉被,還是被凍得打了幾個噴嚏。
這時候,一個看起來不到十五歲的丫頭輕輕的走進來,畢恭畢敬的將床上的幔簾攏起,搓著手說:“公主,您感覺怎麽樣?”
我將身上的棉被裹緊,有些不明所以的問她:“小丫頭,你可知道為什麽要在我這房間裏放滿了新鮮的雪影花?”
小丫頭垂著臉,恭敬的回道:“公主您自幼便沉睡不醒,咱們楚國宗室的占卜師莫晉說,雪影花是致寒之物,必得每日以新鮮的雪影花放滿公主的閨房,再輔以占卜師特配的藥汁為公主服下,公主才能在以後醒來。”
我點點頭,吸吸鼻子衝著那小丫頭說:“我既已醒了,便把這滿屋子的花拿掉吧,有點冷。”
小丫頭聽話的去勤勤懇懇的扔花了,我將床邊隨手擱下的信拿起來,漫不經心的拆了開來。
信上隻有一行極淺極輕的字跡:願夫人醒來後一切安好,陳家後人拜別。
我在心裏歎了口氣,到最後,還是欠了陳家的人情。
“公主,侍衛剛剛來通報說王上知曉您已經醒來非常高興,要來雪影宮看您,請讓奴婢們幫公主梳洗一番吧。”
我回過神,說話的是剛才那個扔花的小丫頭,我撫了撫饑腸轆轆的肚子,有些難為情的說:“我想先吃些東西,好餓。”
“公主稍等,奴婢這就去叫人準備。”
“你留下,叫別人去弄吧,我還有事問你。”
這個丫頭看起來是個主事的,雖是年紀輕輕做事倒是周到細致。
“你叫什麽名字?”
“回公主,奴婢叫如兒。”
“如兒,我自小便一直沉睡麽?”
“若是如兒沒有記錯,公主,您已經沉睡了一十五載了。”
我點點頭,有些奇怪的問她:“如兒,從我醒來,就隻看到一些丫頭們,我阿娘呢?”
“公主,在您沉睡的第三年,王後就病逝了。如兒聽說,雖然您從出生便開始沉睡,王後卻非常喜歡您,親自照顧了您三年,直到臨終了還放心不下。王後說,在您出生前一夜,她夢到雪影宮中的雪影花全都開了,純白的花色中,有個聲音告訴她,她會生出一位最漂亮的公主,說也奇怪,第二日您就出生了。”
如兒喘了一大口氣,接著說:“公主,如兒聽雪影宮中早已外嫁的宮女們說,王上對王後特別寵愛。當年,公主出生時,楚國的占卜師說您是花妖轉世,日後怕會累及楚國,勸王上將還在繈褓中的您處死,是王後苦苦哀求不惜以性命相逼,才得以保住您的性命。後來,王後病逝,王上念您是王後唯一的孩子,才漸漸對您關心愛護起來.……公主,您別哭啊。”
我抹了把臉上的淚珠,聽著這彷佛是別人的故事,有些心酸的想,原來有阿娘疼愛是這麽美好的一件事啊。
千年前,身為楚國長公主的阿娘為了與阿爹一起抵禦外敵,雙雙犧牲在折戟沉沙的戰場。那時,我還是個懵懂小兒,空頂著顯赫的公主身份,卻再也沒能得到阿爹阿娘的愛。沒想到,千年之後,那被世人傳說的最美好的疼愛,我還是沒能得到,隻能在別人的隻言片語中,心酸的想像著,我也是曾經被母親疼愛過的。
出神間,外麵響起了一片“王上聖安”的聲音,我從帳幔中探出頭去,十分好奇的想看看這個楚王究竟是怎樣的一個窩囊樣子,竟在與東國的抗戰中如此不堪一擊。可是,當丫頭婆子們跪成一片,齊聲喊著“王上萬福”時,我卻驚呆了,那個溫文爾雅的中年男子,那個我在夢中見到過無數次的阿爹的模糊輪廓,像是突然有了最適合自己的樣子一般,清清楚楚的出現在我眼前,我雙眼含淚的看著漸漸走進的儒雅男子,用濃濃的思念與滿含了依賴的深情,清清楚楚的喊了一聲:“阿爹。”
阿爹慈愛的看著我,撫著我的頭發,聲音有些顫抖:“我的孩兒,醒來就好,醒來就好。”
我依偎在阿爹懷中,聽著他沉穩的心跳,感到莫名的心安。千年前,我雖是楚王親封的公主,但終究還是個沒了爹娘的孩子,為了能得到別人的關注整日整日的胡鬧,闖了禍,被懲罰了,也沒有阿爹阿娘保護和疼愛。
若不是後來哲野做了我的師父,給了我近乎放縱的寵愛,我大抵早在自己的某次不知天高地厚的胡鬧中被處死了。而今,終於能有一次機會,能讓我痛痛快快的喊一聲阿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