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青春的婚事
宴席結束,祖越世子邀請禹青春和陳藍玉到他的院子喝甜味奶茶,並且允諾甜糖放得少少的,茶味加得足足的,好給大家提神解膩。
禹果兒也吵著要跟著去,祖越世子爽快地說道,“帶上果果!”
禹雷兒也想喝解膩茶,站在邊上等了片刻,始終等不到邀請,隻能自我解圍道,“你們年輕人去玩吧,我去書房處理文書了。”
祖越世子平日裏喜歡讀書,讀書乏了,就做各種美食,與陪房侍女有了孩子之後,孩子們圍在他身邊時,他會親手做甜味淡淡的奶茶和點心給他們吃。
因此,他打甜味奶茶的動作是嫻熟的,空氣中彌漫著誘人的茶香和奶香,桌邊三人靜靜等待,他在一氣嗬成之後戛然而止,奶茶混合之後的香氣令人欣喜迷醉。
之後,四人各捧一杯奶茶喝起來,沒有人說話,頭頂的雲彩也安靜。
除祖越世子外,另外三人都沒喝過甜味奶茶,雖然隻是一道普通的飲品,但在以鹹味奶茶為主打的西地,也算獨創,一般人幾乎想象不到,品嚐不到。
此前阿雨姑娘和冰清姑娘接連數日過來串門,為他這冷清的木頭小院添了不少生氣,他也給她們打過一次甜味奶茶。
怕他傷害他,她們打聽他。
喝奶茶的時候卻很安靜。西地解膩的奶茶與她們格格不入。
暮城大概崇尚清飲,隻喝苦味的原茶,茶中自有甘甜。
她們的身上帶著無盡的雨氣,她們的呼吸散發著綠色的芬芳,她們的語調如同悠慢的歌謠。
她們,像另外一個世界的人。
……
眼前的陳藍玉也是,他的身上有雨水的氣息,溫柔,纏綿,像青苔一樣,像水草一樣,像流水一樣,像風過、雨過便紛紛掉落的花瓣一樣。
像脆弱的,不存在的,又能感受到的鏡像那樣。脆弱得不堪一擊,又強大到幻影成真。
因為不真實,所以真實。
祖越世子每次看陳藍玉,都會產生這樣的疑問,他和陳藍玉,會不會處在一個共同的夢境裏?蒼羽和玉將軍,或者也是幻象。
他舍不得破壞夢境和幻想,似乎一旦破壞,一切就煙消雲散,不複存在了。
他非但不殺陳藍玉,還要保護好他,他活著,故事才能繼續,所有圍繞著他展開的人生才能繼續。
此時,見陳藍玉手捧奶茶陷入沉思,祖越世子提醒道,“藍玉公子,時候不早了,你不是要去新兵營嗎?”
家宴過後,陳藍玉就算正式複工了,他要去新兵營找溫小雲,到位於沽美主城區域的中部兵營巡視數日。
陳藍玉起身告辭,禹青春追了出去,“不用騎馬了,我陪你走一段。”
二人很快就走到沽美街區,午後的太陽有些毒辣,她看了看街邊的鋪子,“你等我一會。”
他站在樹蔭下,吹風看雲等她。
她遞給他一把傘。
他隨手撐開,很大很大的一把黑傘,西地幹燥少雨,他到西地之後從來沒用過雨傘。
她自己撐了一把頗為小巧的花傘。
不是這樣的。
……
他下意識地想要和她換傘。待到四目相對,紅裳的她,不是紫衣的她,熱情的她,不是疏離的她,他的目光不自覺地暗淡下去。
她的目光也隨之暗淡。
她覺得遺憾,難過,也很釋然。
她終於,能,放下他。她臉上未有動靜。如果心會哭,想必淚已決堤。如果心會流血,想必血已成河。
她等待已久,他突然闖入。他不屬於她。她之前不知道,愛一個人會這樣痛苦。她不想再痛苦了。
他持傘默默前行。她靜靜跟在一旁。
他好像,走在一場盛況空前有雨裏。
前世今生,與傘有關的記憶破空而來,萬箭穿心之時,疼痛中帶著歡悅。
陳藍玉,你想家了?
陳藍玉,就算將來西地沒有你,我也會好好生活下去。
“陳藍玉,”許久,禹青春開口道,“我決定了,今晚就同祖越世子試婚。”
“試婚?”他將注意力轉移到她臉上,“王族也要試婚嗎?”
“王族可以不試,但我要試,不試怎麽知道他行不行,那可關係到我一生的幸福。”
依著前世的經驗,他當然知道,行不行是什麽意思,不好順著她的話題說下去,隻是問她,“郡主真的想好了嗎?”
“嗯,我覺得,他是最適合我的人。”她能感覺到祖越世子眼中的愛意,那是她看陳藍玉時才會有眼神,是陳藍玉看他的女孩時才會有的眼神,錯不了。
……
二人又默默地走了一段。
想不到西地也有小商販在吹糖人,他想送她一對現做的黃糖鴛鴦,他們站在攤前等待。
他很快拿到鴛鴦,遞給她,笑著說道,“百年好合,幸福美滿。”
她接過,哢嚓咬掉一塊,看他吃驚,笑著解釋,“我就是好奇,嚐嚐甜不甜。”
他之前一直以為糖人是拿來看的,見她吃得津津有味,伸手拿了一串現成的紅鯉,也跟著哢嚓吃起來。甜過頭了。
他對她說道,“郡主,請回吧。”
他看她擎著花傘漸漸遠去,情深不易。
過了許久,他轉身,擎著那杆巨大的黑傘疾行在異域風情的陌生人群中。他把傘壓低了些,閉目而行,身體自然而靈巧地避開對向的行人。
他在感受兩世的煙雨。
他站在植蘭山的彎道上,隴端山的雨亭中,自己家的屋脊上,看漫天煙雨落下來,整個暮城街巷,一片黑壓壓的傘。
那些傘,都與他有關。
他隻是想借一把大傘,保護一個人。她卻用一把傘,護住了一座城,隻為等他。
她就是他的暮城。有她在的地方,才是暮城。
……
陳藍玉和禹青春出門後,祖越世子牽著禹果兒去找禹雷兒。
禹雷兒飯飽神虛,坐在書房裏打瞌睡,幻想著甜糖放得少少的,茶味加得足足的奶茶的味道,聽見敲門聲,之後祖越世子推門而入。
禹雷兒強打起精神,正想投去不待見的目光,不想一眼就瞥到了來者手裏的奶茶。
奶茶很快就遞到了禹雷兒的手裏,他喝了兩大口,“說吧,來找我什麽事?”
祖越世子躬身行了一禮,不卑不亢地說道,“王爺,我想求娶郡主。”
禹雷兒不覺瞪大了眼睛,想想又換了一副神情,讓自己眉目盡量溫和下來,排除了陳藍玉這個最佳候選人,眼下還真沒有比祖越世子更合適的,倘若自己一副凶相嚇跑了他,青春以後怎麽辦?
祖越世子見禹王爺臉上表情豐富,自顧在對麵的椅子上坐下來。
“我是真心喜歡郡主,如王爺同意,我願舍棄世子身份,入贅王府為婿,從今往後,以沽美利益為重,以王爺郡主為尊。”
禹雷兒萬萬沒想到,祖越世子願意為青春做此犧牲,他從來沒想過入贅之事,隻要未來的女婿能真心待他女兒就行。
祖越世子不給禹王爺喘氣的機會,緊接著又給他分析了二人成婚後,他能為沽美做什麽。他願意作為貴族謀士說客,出行周邊各郡,在軍事和外交上,以沽美郡馬首是瞻,哪個郡不聽勸,便讓藍玉公子率兵壓境……
不久之後,禹王爺就是整個西地的王者。
……
祖越世子是在給他畫餅嗎?
他隻是嫁個女兒,怎麽就成了要成就一番偉業了?
作為西地王族的一員,他心裏自然有結束西地紛亂、造福西地牧民的宏願,但對方說得跟政治聯姻似的,他禹雷兒不需要通過嫁女兒來謀取任何利益。
如此一想,他反而猶豫了。
祖越世子看禹王爺不說話,心道,不好,說急了。
“求娶一事,世子容我想想,”禹雷兒又問,“這事,青春答應了嗎?”
祖越世子慌忙辯解道,“我想著先排除一切外部阻力,再……”
“你這人!”
禹雷兒麵上一副拿祖越世子當自己人,恨其不爭、主次顛倒的神情,祖越世子終於感受到來自嶽父大人的巨大壓力,灰溜溜地走了。
幾天之後,陳藍玉結束中部兵營的巡視,回到石頭小院當天,就見試婚的二人手牽手來串門,給他帶來了半月之後成親的消息。
祖越世子的嘴皮,是被咬破了嗎?
郡主的脖子,是不是應該遮掩一下?
大概都沒把他當外人。
陳藍玉望了一眼牆頭無所事事的信鴉,都有婚約,看看對麵濃情蜜意的一對,再想想自己和雨兒分隔兩地,無盡相思……
寫封信怎麽了?那信鴉被訓練出來,是為了閑在牆頭曬太陽的嗎?
他和世子化解了仇恨,郡主和世子近期成婚,他未來的一些計劃,他們下次或許會在王都相見,不知舊時花樹、食肆、南戲、書局是否還在……
他其實,隻是想念暮城的煙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