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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心猿意馬

  “還有水花呢!


  再說,水剛也許就是被抓去交待問題,不久就會出來的。你那兒不是還有點私房錢麽?日子艱苦一點也就過去啦。”


  “說得好,人可以窮,但不可以沒有骨氣。”


  說話間,眼前突地多了一個人。


  水剛媽嚇得一把拉亮電燈。但見燈火通明下,一位童顏鶴發身著夜行衣的陌生老者,笑吟吟的衝著二老一抱拳。


  “元?忽必烈皇帝禦前掌調兵馬符大臣第××代孫,河南少林寺主持玄浮長老,在此拜見水義士高堂。”


  慌亂得水平站起來,也抱起自己的雙手。


  “山野士民水平,不知長老駕到,有失遠迎,慚愧慚愧。”


  二人相對拜拜,老者又朝水剛媽拜拜,然後盤腿一打坐,懸在半空,並不落下:“剛才聽了二老一席話,真正是令人涕淚交加,難以置信。敢問:水義士現關何處?”


  水平搖頭。


  “不清楚,也許就關在嚴打指揮部裏。”


  “嚴打指揮部,是個什麽玩意兒,需要兵馬符調動嗎?”“不清楚。”水平和老伴兒又一齊搖頭。


  然後水平問:“兵馬符是不是就是令箭,我們哪來那古玩意兒?”


  老者卻神秘一笑。


  “不,就在你家。不信?靖把水義士用過的東西,全找出來,我指給你倆看看。”


  老媽便進了屋,不一會兒拎著一大個包裹走了出來,把裏麵的東西一樣樣的全部取出,放在桌上:“請!”


  也沒見老者自樣用力和撥動。


  他隻是老僧入定般挺起腰杆向前一浮。


  便信手拈起了長條型的鎮紙,細細看看,撫摸撫摸,遞給了水平:“兵馬符,看!我們調查動兵馬,全憑這兵馬符呢。”


  水平接過,握在手裏細細撫摸。


  再睜大眼睛瞅去:一長條塊熟銅,滿捏在手中涼泌泌的;拿起細瞅瞅,不禁吃一驚:上麵竟然刻著一條鱗次櫛比的金龍。


  金龍在燈火通明中,輕輕一抖,仿佛在翻滾撲騰,迸發出了令人炫目的銅光澤。


  老者手一招,銅鎮紙飛了起來,撲刺一聲,落到了他手心。


  老者收了,朝水平一抱拳:“謝了,銅鎮紙是貧道世傳家寶,因水義士樂施好善,請他代為保管。如今水義士慘遭不幸。貧道收回家寶,淩晨寅時(3:00——4:59),當送水義士歸來;屆時,請舉家離址,暫躲避災。”


  呼,人早消失得無影無蹤。


  水平老倆口驚得麵麵相覷,瞠目結舌。


  市郊動物園,以前是本市唯一的大型國家動物園。占地千畝的動物園裏,關著獅子,老虎,黑熊,蒼狼等珍禽異獸。


  是兒童和人們的最愛。


  可惜好景不長,沒幾年後,一場風暴從天而至。


  動物園園長和幹部職工,被紅衛兵掄著皮帶趕進了獅籠虎牢狼穴,與昔日的珍禽異獸們相依為命。


  動物園從此凋零,一撅不振。


  現在,地廣人稀的動物園派上了用場。


  斑駁陸離的大鐵門外,掛上了大木牌,上麵黑森森的大字寫著“嚴打拘留所”,炫耀著成了本市嚴打指揮部的臨時監獄。


  這天一早,秋風勁吹,秋葉飄落,烏雲從遠方飄來,不祥的浮在頂上堆積,一動不動。


  這樣,拘留所上空就顯得昏暗無光,冷落蕭瑟。本是秋光斑斕,秋意無限的黎明,倒像風雨欲來的黃昏了。


  為保險和慎重,門前加了一民兵一白警服紅領章的雙崗。


  二人已連續值崗18個小時,神情怠倦的遊弋著,疲憊不堪得風一吹即倒。


  說也奇怪,全市警力加上駐軍部隊支援和各企事業單位的民兵,卻總是警報長拉,風煙四起,敵情凶猛,疲於奔命。


  鑒於嚴打決定的強硬嚴酷和六親不認,沒有誰敢在這台巨大的絞肉機麵前反抗和怠工。


  所以,臨時拘留所的每一個人,盡管一個個累得東倒西歪,心有怨恨,卻竭力提起精神,以“飽滿的政治熱情和階級覺悟”,為落實嚴打決定,完成上級領導交予的任務而努力奮鬥。


  這時,前麵踢踢達達走來了幾個男女學生,還有一個紮小辨的小女孩兒。


  走在最前麵的高個兒女孩,憂鬱的抿著嘴唇。


  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噙著淚花,漂亮得驚人,讓雙崗耳目一新,精神一振,一看就知道,準又是犯人家屬來了。


  自前拘留所一設置,隨著第一批罪犯的押進,犯屬們便紛至遝來。


  絡繹不絕,天天如斯,成為一景。


  “叔叔,可以進去嗎?我要看我哥哥。”水花走近民兵,懇求道:“我們隻看一眼,給他送點衣物,就出來。”


  “你有嚴打指揮部的批條嗎?”


  民兵和藹可親的看著她。


  “有就可以進,否則,請回。”,畢竟連續站了18個小時,如果不是飽滿的政治熱情和階級覺悟,早趴下啦。


  現在見了年輕姑娘,猶如打了強心針,一夜的疲憊不翼而飛。


  水花回答:“叔叔,什麽批條呀?我們不知道,也沒人告訴。讓我們進去吧,隻一小會兒,送了衣服就出來。”


  民兵搖頭,他自然不敢擅自答應。


  水花就抽抽咽咽的哭起來,緊跟著,晏小雨也哭哭啼啼的拉著水花的右手;後麵的幾個學生趕了上來,大家圍住水花,連勸帶說的,也禁不住哭天抹淚。


  一個女生邊哭邊質問民兵。


  “你沒有哥哥嗎?你哥如果被抓了,你會怎麽想?真是冷血動物。”


  另二個女生卻向一邊的白警服紅領章求情:“公安叔叔,讓我們進去看看吧,不會耽擱太久的。隻一會兒,我們就出來,求求你,行嗎?”


  晏小雨抹著淚花,也走到他麵前:“鳴,叔叔,讓我們進去吧,看看我的哥哥。我的哥哥被你們關起來,爸爸媽媽多傷心啊。鳴,我要哥哥!鳴,我不幹,我要哥哥!”


  可白警服紅領章裝聾作啞,板著臉,不說話,就像一台隻會呼吸的機器。


  不一會兒,陸續有犯人家屬趕到,見前麵己有人已開始,馬上加入。


  隻見光天化日之下,眾目睽睽之中,拘留所的大門前,人心湧動,連說帶哭;說到傷心處,哭聲一片,響遏行雲。


  白警服紅領章和民兵,聲色不動,隻是目光敏銳的注視著大家,呼話器緊巴巴的捏在自個兒手中。


  忽然,白警服紅領章揚起了呼話器。


  “1號位報告,1號位報告,有人翻牆而入;地點,正大門十七米7號警戒線處。”


  那邊回答:“明白,注意控製局麵。”,拘留所內警報大作,夾雜警犬的狂吠聲。不一會兒,一個男生被二個民兵拎了出來。


  男生痛苦的捂著自己的腦袋瓜子,有絲絲鮮血緩緩滲出。


  民兵將男生狠狠兒往地上一扔。


  “說,你的同夥在哪,是誰讓你來的?”,水花拉著晏小雨和女生們尖叫著撲了上去,圍著男生大放韭聲。


  “快說,你的同夥在哪,是誰讓你來的?”


  民兵們吊起眼睛斜視著這群學生,明知故問。


  一個民兵見這麽如花似玉的女學生,圍著一個不起眼的半大小子,不知出於什麽心態和目的,居然把手中的拴狗鏈鬆鬆。


  那高大威猛的警犬就狺狺的狂叫著,吐著血紅的長舌頭,朝女生們撲去。


  女生們嚇得肝膽俱裂,渾身顫抖,一齊聲恐怖的大叫起來。


  這一幕徹底激怒了圍在大門前的家屬們,大家恨聲怒斥,憤怒跺腳,有人還將石塊泥巴扔了過來。那個民兵連忙拉住了警犬,卻陰沉的掃掃大家。


  “想造反劫獄嗎?給指揮部掛電話,派人來。”


  可是,馬上被白警服紅領章製止。


  畢竟是正兒八經的國家公安人員,即便是值崗,也具有比民兵更有效的領導能力和現場處置責任。


  從心眼兒裏瞧不起民兵的白警服紅領章,對那拉狗的民兵揮揮手,示意他離去。


  民兵不服氣。


  指著地上的男生問:“不抓起來?指揮部可是下了命令的。”“趕走,下不為例。”“你同情學生,沒站穩立場。”


  民兵居然朝他反啐一口。


  “我要向上級如實反映。”


  白警服紅領章冷笑笑:“我同情學生?哈,我爺爺和爸爸,被紅衛兵當著我的麵狠狠批鬥,活活打死和逼瘋,哈,我同情學生?服從命令,趕他們走,嚴厲警告下不為例。”


  到底是威風凜凜的公安人員。


  民兵怔怔,隻得對地上的男生狠狠踢一腳。


  “算你命大,滾!下不為例。再翻牆頭,立即擊斃。”,水花對同學們一使眼色,大家七手八腳的抬著男生退了下去。


  這樣,經晏老師精心策劃的探望行動,最後以失敗告終。


  退到離大門很遠處,大家就灰溜溜的坐在草地上。


  學生們嘰嘰喳喳的商量著,誰也不明白問題出在哪兒?水花溫柔地替男友擦拭著額上的血漬:“還疼嗎?你真勇敢呀,是個男子漢。”


  晏小雨呢,則掄著小拳頭,輕輕地為他捶著肩膀。


  半大小子就忍住疼痛,豪氣十足的揚揚手。


  “水花,隻要你發話,咱刀山火海也敢上。說,還去不去?哎喲,屁股有點疼,真是有點疼喲。哎喲!哎喲!好像濕呼呼的喲?”


  旁邊就有同學勸:“算了,看這樣子,牆頭上是安了紅外警戒線的,要不你怎麽一翻上牆頭,就被發現了呢?”


  不暗人世的學生們怎能想到,為對付這司空見慣的一幕,嚴打指揮部早作了周密安排。


  每天一大早,就有專門的男女便衣,化裝成犯人家屬,在大門外遊弋。


  麵對越來越多的犯人家屬,便衣就混在其中,偷聽,窺視或假戲真做,息事寧人,勸導大家認命,不要和政府過不去雲雲。


  當水花和女生們圍住雙崗時,水花的男友就偷偷溜到早看好的地點,縱身翻牆。


  他倒是如靈猴般翻騰進去了,可早給混在人群中的便衣發現。


  便衣輕輕鬆鬆的對白警服紅領章舉起二根指頭,白警服紅領章就輕輕鬆鬆的揚起呼話機呼叫。


  半大小子剛滑下地,就被民兵和警犬逼住。隨著一聲惡狠狠的咒罵,幾警棍敲在他頭上;同時,警犬的利牙也咬在了他的屁股溝上……


  當夜,拘留所裏秋風呼號,樹濤蕭蕭。


  11月下旬的秋夜,已有些寒氣逼人。


  隻見龐大的千畝草地上,搭起了三個大型軍用帳蓬,帳蓬外,是野戰軍作戰用的鐵絲網,組成隔離區。


  隔離區外,四對雙崗共八人,全副武裝的來回巡邏。


  帳蓬內呢,就是源源不斷抓進來的刑事犯罪分子們。


  深夜十二點,是換崗時間。雙崗們踏著正步,相互立正敬禮,然後一轉身,各自離開。帳蓬很大,正反向巡邏一圈,大約需要七分鍾。


  當兩對雙崗相遇時,按照訓練規定,都要相互立正敬禮,再朝反向方巡邏。


  這不,兩對雙崗相遇了。


  反方的一對剛立正,還沒來得及敬禮,就被對方劈頭蓋臉的一擊,無聲的倒了下去。鳥鳴聲一長一短,草地上立時竄起二條人影。


  他們將被擊昏的雙崗拖進了沒膝蓋的蒿草堆。


  迅速換上衣服,挎起了衝鋒槍,二對雙崗相互使使眼色,趁另二對雙崗還在帳蓬那邊遊弋。快速竄進了帳蓬。


  一蹲地,瞪大眼睛,壓著嗓門兒就輕輕呼喊。


  “水剛,水剛,你在哪裏?”


  可幾遍喊下來,無人回答,犯人倚門都以驚愕的眼光瞅著他們。不能再等了,雙崗們迅速重新跳出來,竄出了隔離區。


  在第二座帳蓬裏,雙崗們如法泡製,可仍然沒找到自己需要找的人。


  四人正待奔向第三座帳蓬,警報響了。


  原來被擊昏拉進蒿草叢真正的雙崗醒了過來,立時,警報大作,人腳步聲聲;公安人員和訓練有素民兵的反映,是一流的。


  不到五分鍾,就團團圍住了三座大帳蓬,並立即對上崗人員進行清查。


  一片混亂時,忽然有女子尖厲的哭聲傳來。


  哭聲由遠至近,越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淒愴。聽得人人心悸。突然,有個民兵指著外麵的草叢驚叫:“啊,鬼,鬼,有鬼啊,是個女鬼。”


  大家齊齊定眼看去。


  可不,在一片迷茫茫的蒿草叢,一個高大而周身雪白披頭散發的女人。緩緩閃現,啼哭著,慘叫著……


  眾人嚇得毛骨悚然,不知所措。


  有膽小的民兵,幹脆扔了步槍,抱頭龜縮在草地上,渾身顫抖。


  嘴裏還咕嘟咕嚕道:“我沒殺人,我沒殺人啊,我隻是奉命行事。”……這樣折騰了好一陣,才恢複了鎮靜和秩序,繼續清查,最終無果。


  這時,在動物園外的小山坡上,徐新和他的三個朋友,正高興的看著姍姍。


  朦朧的夜色裏,姍姍費力地脫掉外麵的戲裝和腳上的高蹺,籲一口長氣。


  “好險,我差點真的變成了女鬼。”,徐新輕輕拍拍手掌:“姍姍聰明,走吧,可惜沒救出水剛,情報不準啊,是個教訓。”


  姍姍卻不動步,隻悲傷地望著夜幕裏的拘留所:“我們走了,水剛怎麽辦?水剛水剛啊!”


  徐新扶住她歎息:“姍姍,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世事無常,生死有命。看來,水剛的塵緣盡了,非人力不能挽回。你也盡力了,記住他,就是對他最好的紀念。我們還是快走吧。”


  終於,一行人消失在夜色中。


  原來,徐新自幼跟著江湖人稱“小時遷”的父親,練得一身好輕功。


  他如果發了威,提口氣,三丈高的牆頭可以一躍而過,毫發無損。正因為如此,喜靜喜文喜琴的姍姍,覺得二人愛好不同,難免日後生隙,才屈服於母親的壓力,悄無聲息的離開了他。


  沒想到徐新為水剛和姍姍的友情而感動,幾年後與初戀情人重新相見,就決定幫姍姍一把。隻可惜功敗垂成,無果而返。


  關在帳蓬裏的水剛,自然不知道外麵為營救自己,幹得風生水起,驚險神奇。


  初進拘留所,開始他隻是憤怒大罵,怒火攻心和絕食抗議;爾後呢,慢慢就變得沉默寡言,神思恍惚和聽天由命。


  迅速走完了從自由人到囚犯的全過程。


  在他的28個人生裏,何曾知道世界上還有比鄙視,輕蔑和白眼更厲害的一麵?

  高中生水剛,曾坐在明亮的教室裏,琅琅上口的讀著雄文四卷和《敦促杜聿明等投降書》《論人民民主專政》。


  可他絕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成了專政的對象。


  現在,躺在一片狼藉的草地上,昏昏欲睡,一片虛無狀態的水剛,慢慢地感到了一種透徹的溫暖……他坐在明亮的教室裏,故意捧著腦袋瓜子低低呻吟著。


  一縷溫香傳來。


  然後是晏老師溫柔敦厚的嗓音。


  “水剛同學,你怎麽啦?”“頭,疼,疼得厲害。我想嘔吐。”,接著,就是令人心猿意馬的一隻小手,搭在了自己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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