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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人非聖賢

  老爸歎口氣:“唉,找找總比不找好,畢竟你救過她老爹,事到臨頭也好說一些。”


  “爸,你怎麽啦,好像我就要倒黴被抓進去似的?”


  水剛煩躁地瞧瞧老爸,直叩桌子。


  “我到底犯了什麽,招惹了誰啦?眼下,誰見了我都是這樣勸說,煩死啦!難聽死啦!”


  老爸定定的看著他,半響,幽幽的說:“水剛,你有長進啦,敢在老爸麵前學著官兒叩桌子啦。好!人長性長,隻是,不要忘記了自己有幾斤幾兩就行。


  兒啊,你還年輕啊。你哪知道世道的艱難和人心的險惡?老爸實在是替你擔心啊!”


  水剛沉默了。


  老父拳拳護犢之情,利刃一亮就狠狠刺中了他。是的,無需多說,老爸確實是為了自己好。可是,可是其他人呢?


  比如姍姍!


  比如葉脈!


  又比如鴿子師傅,都是為自己好麽?如果不是,為什麽他們都那樣替自己擔心?也許是自己真是做錯了什麽?

  世界,請告訴我真相!

  見兒子沉默不語,老爸又有些心疼了。


  他不安的端起茶杯,淺淺呷一口:“唉,人老啦,也許是我多疑,本生沒有什麽,自尋煩惱罷。水剛算啦,別放在心上。年輕勸的活得壓抑,不值!蓮花校那新樓房怎麽樣,你們分不分得到嗬?”


  “誰知道,僧多粥少,我看麻煩。”


  老爸立起身,眼睛閃閃發光。


  “世上就沒輕而易舉的事,該爭就爭,爭不倒也沒什麽,爸媽傾家蕩產也要替你和資琴買幢房。反正錢都是你們的,更何況這其中還有你的一份血汗。”


  “爸!”


  “嗯,我最喜歡聽你這樣喊,像小時候一樣,唉,時間過得真快啊。”


  離開老爸家後,水剛直接回了蓮花校。


  時間還早。


  深秋的太陽雖然燦爛,卻早失去了光熱和喧擾,此刻懶洋洋的灑在石蓮花夾道;幾隻鳥兒劃過天空,啁啁啾啾的飛翔。,盤旋,最後落在樹椏上,亮晶晶的盯住路人。


  一旁大操場上,工人們正在拆工蓬,這讓水剛感到好奇。


  “師傅,修好啦,搬家啦?”


  因為常常駐足觀看,彼此都有點熟悉,於是,一個瘦削戴藤帽的年輕工人笑答:“哎,你們不是早也盼晚也盼著分房嗎?拆蓬啦,房子修好啦,我們也該離開啦。”


  水剛望望仍不斷發出砰砰啪啪聲的大樓。


  不解的問:“不是還沒完?拆了,走了,裏麵怎麽辦?”


  “小夥子,施工的走了,還有裝修的呢。”一個老工人告訴他:“用不了這麽多帳蓬,再說,其他工地等著呢。”


  “還要修,不休息?”


  老工人推推帽沿,濃烈的汗味撲麵而來,一張飽經風霜的皺褶臉,滿是笑意。


  “當然,我們不修房,城裏人住什麽?我們一休息,城裏人就得亂套。”,忽然,蓮花校門口圍上了許多人,鬧哄哄的像發生了什麽大事兒?


  和水剛一樣圍著新房陶醉的老師家屬們,都朝門口奔去。


  水剛慢騰騰的也跟在後麵。


  看看自個兒的腕表,五點過了,蓮花校該放學啦;看看頭上的天空,半空烏雲半空光彩,涇渭分明,看來又要下雨。


  蓮花校大門口,二個全副武裝的白警服紅領章,威風凜凜的站著。


  其手中的衝鋒槍口,黑洞洞的朝向天空。


  一旁的小路上,停著輛警車,警車上那紅綠警燈,正忙忙碌碌的轉動,向四下散落著威嚴與威懾。


  “怎麽啦?”


  水剛悄悄問一個看似老師家屬的中年人。


  “警察跑到學校幹什麽,演習嗎?”,中年人瞟瞟他,冷笑笑:“演習?你見過這樣子在學校學習的?是抓人來啦。”


  “抓誰?”


  水剛又莫明其妙的感到心跳。


  禁不住在心裏自己朝自己狠狠罵道:“媽的,水剛,你得了神經病呀?一見抓人就心跳,跳個屁呀?”


  “來了。”


  有人輕輕喊一聲,大家都向前麵望去。


  隻見四五個全副武裝的白警服紅領章,圍著一個低著頭的人,從校辦出來,後麵跟著一群人。一行人走近後,水剛心裏格登一下。


  哎呀,這不是校辦王主任嗎?

  王主任的雙手,被鋥亮的鋼銬銬著,步履蹣跚。


  到了校門口跨欄時,略略揚起了臉,水剛看見了一張慘白絕望的臉龐。


  後麵眼著浦校長,校領導和老師,浦校長同樣慘白著臉,一麵走,一麵朝一個領隊模樣的警察,陪著笑臉:“韓隊長,我們當時報案,也僅僅出於自覺,沒想到會是這樣。您看,就幾十塊錢,犯不著這樣吧?”


  警察繃著臉,不理不睬。


  浦校長小心的向後瞧瞧,臉色更慘白,話聲也帶了些許的顫抖。


  “黨的政策曆來是治病救人,坦白從寬,韓隊長,就幾十塊錢的事兒,就幾十塊錢的事兒啊,你不能這樣。”


  正掠過水剛身邊的韓隊長驟然轉身。


  一股殺氣,騰騰散開。


  “現在是嚴打,非常時期!浦校長,作為一個老校長,你沒盡到監督管理的職責,相反替貪汙犯求情,這是種什麽性質?”


  說罷,扔下一群驚慌失措的老師,威風凜凜的一揮手。


  “上車,收隊。”


  緊眼在後麵的老師們,有人哇的聲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嚎叫:“浦雄飛,這都是你幹的好事兒;鳴,你這個老妖婆,不得好死,遲早要下地獄。鳴,老王啊!老王啊!我的老王啊!”


  眾人忙圍上去勸說。


  另一些則驅趕著圍觀的人群。


  唯有浦校長獨自一人站著,渾身顫抖,臉色由慘白變成灰白,又從灰白變成曲青……因為這突發事情,眾老師第一次沒留學生訓話,而是灰溜溜的各自回了家。


  資琴疲倦的走了進來。


  水剛兜頭就問。


  “剛才是怎麽回事兒?”,資琴往床上一倒:“你看見啦?”“嗯!”,資琴閉著眼,雙腳一踢,二隻嬌小的皮鞋飛了起來,一隻滾在床下,一隻差點兒撞到水剛臉頰。


  “還不是那欣組長惹的禍?

  我們不是從北京回來吧,要報差旅費吧,結果王主任報銷時,多添了五十四塊錢的額外賬。”


  水剛蹲下地,探進一隻胳膊肘兒掏著皮鞋,一麵吃力的問:“那關欣組長什麽事兒啊,怎麽又是她的惹的禍?”“財務拿來與她對帳,她馬上就向浦校長反映了。這老妖婆一聽,也跟著拎起了話筒。”


  水剛終於掏出了皮鞋。


  連同那一隻一齊放在床沿下,讓老婆坐起來順腳一蹬,就能穿上。


  “這不是貪汙嗎?作為校辦主任貪汙是不對呀。”“唉,即便貪汙,也不過才五十四塊錢喲;並且王主任一向嚴謹,查帳也沒發現什麽問題,這次不過是神經短了路。”


  資琴加重了語氣。


  “誰都有個閃失的時候,老妖婆這電話一打,得!你剛才也看見了,連求情的餘地也沒有。嚴打,非常時期,哈,未必五十四塊錢就要掉腦袋瓜子?我才不信。”


  水剛突然將本已經擺好的皮鞋狠狠一踢,暴叫起來。


  “少在老子麵前提什麽嚴打,非常時期,老子聽到就煩。”


  資琴嚇得一骨碌爬起,披頭散發的看著他:“你怎麽啦,誰惹你啦?嘿,怪兮兮的喲。”,水剛自知失態,看看老婆。


  口氣緩和地又補補。


  “以後不要在我麵提什麽嚴打,非常時期,記住了。這不關我們的事,不提好。”


  “哼,莫明其妙,神經病!”資琴一扭身,重新倒下:“把飯煮起,多弄點青。”“算啦,你睡睡,起來後我們到街上吃去。”


  水剛哪還有心思弄飯?

  隨口答道:“你不是最喜歡吃清蒸鱈魚?”


  “不去!”老婆側睡著,曲線玲瓏,一頭濃密的烏發潑灑在鮮紅的床單上,宛若一副畫:“我現在就差點被人清蒸,還有心思吃清蒸鱈魚?


  水剛,你現在不得了呢。


  當了專管員也吃滑了嘴。動不動就上街吃飯館,比你跑單幹時還瀟灑。哎,是不是專管員專管自己的吃喝啊?”


  水剛狠狠白她一眼。


  無奈隻得到廚房弄飯。


  不一會兒,廚房門一響,冷剛和吳剛一前一後走了進來。“嗨,水管大伯,您老好啊!”


  吳剛麻利的淘米切菜,一麵仍不忘尋水剛的開心:“我那局裏下麵十七八個單位,可都盼著您老高抬貴手呢。”


  “你那局裏?吳預轉,多久你爬上了局長的寶座,這樣大包大攪的?”


  “嘴誤,心誤,腳誤,三誤嘛,就請水管大伯理解了。”


  吳剛打著哈哈,毫不在意。三口缸這樣吵吵鬧鬧,親親熱熱和真真假假的,過了多少個日子,大約誰也不會放在心上。


  偏偏水剛今天不悅。


  把銻鍋蓋響亮的往鍋上一蓋。


  “三誤,他媽的還有三陪呢。吳預轉,你要不要啊?”冷剛和吳剛幾乎是同時發問:“三陪,什麽是三陪?給我們說說。”


  水剛就快活的揚天大笑

  “哈,連三陪也不知道,還有膽兒和我練嘴過招,也不灑泡尿瞧瞧自己是什麽模樣?”


  吳剛漲紅了臉,冷剛則誠懇的回答:“確實不知道,新名詞兒嗎?水管,給說說吧。”“三陪,是沿海地區時興的詞兒和服務。


  具體說來,就是陪唱歌,陪跳舞,陪睡覺。”


  二口缸又幾乎同時發出了歡叫。


  “啊哈,這不是太好了嗎?陪唱歌,陪跳舞,陪睡覺,這不是專為咱老少爺兒們開設的?太好啦,咱市有沒有?如有,我們一起去試試。”


  水剛連連冷笑。


  “哼哼,試試?瞧你二口缸這餓鬼相。慢點兒高興,一個鍾就要掉你200大洋,你花費得起?”


  二口缸彼此看一眼,張張嘴:“什麽一個鍾,什麽玩意兒這麽貴?”“服務的時間啊,一個鍾,也就是45分鍾,到時拿線走人。你花費得起?足足二個月的工資啊,不吃飯,喝西北風管飽?”


  二口缸悻悻的不說話了。


  小小的廚房裏,隻聽見鍋盆碗筷的響動聲。


  稍會兒,吳剛打破了沉寂:“二口缸啊,我們在一起多久啦?”,水剛沒搭理,冷剛則接嘴道:“怎麽突然想起問這個?你現在是吳預轉了,又有什麽新聞賣弄啊?”


  “是新聞也不是新聞,嚴打,大家知道吧?”


  沒人回答,吳剛也不著急。


  繼續說下去:“我勸大家沒事兒就回家窩著,現在有點亂喲,謹防沾上個一星半點兒,吃不了兜著走。”


  冷剛垂垂眼皮兒。


  “我又不是刑事犯罪分子,我怕什麽?”


  吳剛就斜視著他,意味深長的冷笑:“哼哼,怕沒這麽幹淨簡單喲。”,冷剛瞟見了,一急,將手中的鍋鏟一扔,咣當,響遏行雲地落在了鐵鍋裏。


  “你陰陽怪氣的笑什麽笑?吳預轉,我發現你笑得陰險狡詐,笑得特有水平呢。”


  “過獎過獎,冷詩人,讓你見笑了。我沒別的意思,生下來就這笑樣,怪爹媽怪爹媽。”


  這時,水剛說話了:“不就是可抓可不抓的,堅決抓;可判可不判的,堅決判;可殺可不殺的,堅決殺麽?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嚴打,哼,我看是亂打!亂劈柴!”


  聽得二口缸瞠目結舌,麵麵相覷。


  然後一齊瞅著他。


  “水管,你情緒不對喲,出什麽事兒啦?”,水剛就把校門口發生的事情,講了一遍。冷剛瞪著眼睛,拍拍自個兒腦袋瓜子。


  “難怪我那婆子第一次沒留學生!

  沒請家長,倒頭就睡?問話也不搭腔,隻是胡抹淚花,哀聲歎氣,我還以為是新房分落了呢。”


  吳剛張著嘴巴。


  嗵嗵嗵的直跺腳。


  “我還以為是我那婆子想開了,不留學生不請家長,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呢,原來是這麽回事兒啊?浦老太婆這禍惹大了,王主任死定啦,嚴打啊,非常時期啊。”


  “又怎麽樣,難道就該草芥人命不行?”


  水剛喘著粗氣,瞪著眼睛,像一頭獨狼。


  “這天下,亂啦,胡來啦。”


  叩叩!三口缸一抬頭,差點兒沒叫出聲,是浦校長。老太太站在門口,優雅的笑著:“弄飯麽,三小夥子挺能幹的。空了,蓮花校搞一個家屬廚藝大賽,三位一定要參加喲。”


  三口缸支吾其詞。


  想不到,極少到這廚房觀光的浦校長,居然在大家議論她時,突然現身。


  特別是吳剛,心虛地瞅著兩鬢斑白的老太太,暗暗揣度咕嘟咕嚕著,也不知剛才那話她聽見沒有?如果聽見,就麻煩了。


  畢竟是一校之長!

  老婆在她手下討飯吃,現在又正臨分房關鍵;啊哈,不能再想啦,再想,我就要崩潰啦。


  好在老太太一說完,就朝向冷剛:“欣老師還沒回來嗎,我看見她出了校門的。”“在呢,在睡覺呢。”


  冷剛馬上回答,滿麵微笑。


  “浦校長是要找她?”


  “嗯。”“那我去開門。”“好,謝謝!”老太太頜首對冷剛笑笑,又對吳剛和水剛點點頭:“好,你倆忙著吧,再見!”


  “再見!”


  二口缸一齊點頭,瞅著老太太跟冷剛出去了。


  吳剛癟癟嘴巴:“這馬列老太太背一條人命了,不裝腔作勢,作古正經的。誰讓她迫不及待的報案啊,這一次她敏銳的直覺到哪兒去了?”


  水剛則煩躁的叩叩桌子。


  “行啦行啦,還有完沒完?我聽到嚴打和非常時期就頭疼。”


  “我也是!”吳剛也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誰讓我們都是小人物,隻有夾起尾巴做人和挨刀的份兒?”


  水剛弄好飯,像以前一樣先把桌上的東西移開,鋪上張報紙,再把飯菜一一端上,碗筷擺好,才喚醒老婆。


  睡得朦朦朧朧的資琴爬起來,抓起筷子捧上碗就吃。


  突然,從隔壁傳來壓抑的哭聲和低低的勸導。


  資琴抹抹臉,馬上來了精神,指指半掩的房門:“開大些,開大些。”,水剛跑過去,把房門大大的拉開,順便一探頭,看見隔壁吳剛家的房門,也正大大的被拉開。


  哭聲越來越大。


  勸導也越來越響。


  終於變成了撕心裂肺的痛哭:“怪我,都怪我,我當時不對你匯報就好了。不過才五十四塊錢嗬,王主任被抓走了,留下年過半百的朱老師和才讀中學的兒子怎麽辦?

  鳴,浦校長,你一定要到公安局找他們領導,把王主任放回來。要不,這一輩子的孽債,怎麽還啊?鳴!鳴鳴鳴鳴!”


  “唉唉,現在悔之晚矣,悔之晚矣!”


  是浦校長略帶鳴咽的嗓門兒。


  “我也不知道啊,不知道一舉報就會來學校公開抓人。放心放心,欣老師,明天一早我就到公安局找他們領導,拚著咱革命五十多年的資曆和這條老命,也要把王主任放回來。


  鳴,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我現在才明白,現在才明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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