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我也走了
想想自己,大學一畢業,以天之驕子身份,擺在自己麵前的道路何止一條?
可自己卻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區商業局。
不就因為自己的姨父是局黨委書記嗎?
朝裏有人好作官,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可是眾多普通的同齡人,眾多平凡家庭的子女,又哪來這種庇蔭?
張羅畢竟是八十年代的大學生,當然明白,社會資源分配的不公和日益覺醒的對個人前程追求,是何種的不平等與矛盾?
看看科裏吧。
眾人得過且過,不主動不熱情也不落後。
唯有吳剛,嗨!怎麽說呢?“試試吧,也許奇跡真會出現。”張羅隻能這樣回答,她突然覺得自己變得連自己也不認識了。
要知道,他可不是阿兵,而是人人都可以呼來喚去的借調人員吳剛,這是怎麽啦?
區商業局1982年度秋季展銷會,如期開展。
在物質缺乏,什麽都要憑票供應的時代,舉辦這麽一場展銷會,自然引起了老百姓莫大的關注和興趣。
展銷會主戰場春花文化館,紅旗飄飄,彩旗飛舞,漾溢著節日的歡樂。
會場裏人頭湧動,歡聲笑語。加上喇叭裏不間斷播放的各種歌曲和音樂,締造出了一幅萬民歡樂的美好場麵。
商業局下屬十七個單位全部參展。
參展企業按照食品?百貨?糖酒三個展區劃分,綿延複蓋了春花文化館的主要區域。
文化館一樓群工娛樂室,一間帶夾間廁所的寬敞大辦公室,按照合同,暫時成了秋展會的現場辦公室。
因此,秋展會一開始,凡科阿兵就帶著業務科全班人馬,在此安營紮寨,現場督戰。
和前次商委出攤一樣,全部人馬都呆在辦公室裏。
無事閑聊,有事外出幫忙。唯一的例外,是負責秋展會現場協調的的吳剛,跑上跑下,裏裏外外,忙個不停。
於是,無事不得擅離職守的兄弟姐妹們,或嘲弄或羨慕或嫉妒地都叫他為“吳頭兒!”。
這也許是大家當時分工協作時都沒想到的。當時,大家都隻想圖個清閑,把跑腿的苦差事兒推脫,沒想到現在倒把自己禁閉了起來。
商委出攤後,業務科的總結報告書,送到了李書記和王局長辦公桌上。
據統計,此次商委出攤,一共超過原定規定總金額的18%,這個金額是很大的。
據說,在總結報告上簽字時,凡科破天荒的要求阿兵先簽,寧願把自己排在副科長後麵。李書記的簽批是:“數目稍大,總經經驗,吸取教訓,以利再戰。”
王局長的簽批是:“自古殺敵一萬,自傷三千。能不能創個奇跡,殺敵無數,自我不損一兵一將?”
兩頭兒都簽了字。
於是,區財政給予了報銷。
不過,聽說區財政局長很是不高興,拍著區商局的總結報告,對區委書記大發牢騷:“這就叫先斬後奏,目無法紀。
原先不是說得好好的嗎?一下超了18%,都照這樣擦國家的油,我這個財政局長還幹不幹下去,還要不要腦袋啊?”
區委書記呢,倒沒多說什麽,隻是苦笑笑。
“唉,下麵工作的同誌們不容易,這事兒就這樣了吧。我想,秋展會他們會注意的。”
因此,這次李書記和王局長給凡科阿兵下了死命令:“秋展會不能超現定計劃的一分一厘,要不然,超過的部份你倆自己填上,局裏絕不再像上次那樣姑息縱容。”
二頭兒呢,咬咬耳朵,轉過身來照葫蘆畫瓢。
“聽清楚了,這次可是動真格的。
誰要揩油誰負責任,小到自己掏腰包,大到調出業務科,說了辦,絕不會隻是說說而已。如果有那位不信玄兒,就請試試。”
如此,秋展會開始前二天,兄弟姐妹們都老老實實的呆在臨時辦公樓。
因為,除了溜出去私買私留,外麵不外乎就是人多嘴雜湊熱鬧,實在沒有什麽值得好看的。
再說,這天也怪。
開幕時都是好好的,可等展會組委會主任,區商局李書記慷慨激昂的一揮手:“……最後,我宣布,本市本區1982年度秋季展銷會,開幕!”話音未落,第一串雨點兒就灑了下來。
滴滴答作的小雨點兒,一直滴到到當天下午,也沒停止。
秋雨不急也不緩,就那麽串成一串串雨珠兒,瀟瀟而至。到今天仍然。
這二天,吳剛是累壞了。就像無數次這會那會一樣,雖然早有準備,也作了認真演練,可許多大小問題,仍雨後春筍般的臨時冒了出來。
好在吳剛喜歡這種忙忙碌碌。
因為,這種忙碌,使他有一種像個指揮若定的大將軍感覺。
所以,盡管累死累活,吳剛卻感到心滿意足,累有所值。按照以前和阿兵的默契,到下午6點展會結束後,當阿兵無奈留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現場值班時,吳剛應該把王妃給他引來,鼓勁或者叫幽會。
然而,阿兵和王妃的親密接觸,越來越熟悉。
這已不再需要吳剛,在之中穿針引線了。
這讓他很失落,也很興奮。現在,吳剛基本上已從張羅嘴裏弄清楚,滿嘴啦啦啦的阿兵,看似滿麵笑容的阿兵,卻從來沒有替自己的轉正說過一句好話。
想過一次辦法。
居然還有一次在與張羅的閑聊中,脫口而出。
“要真給他轉了正啦,科裏的這些雜活兒啦,誰來做啦?哪一個都是有後台的大爺啦!誰喊得動啦?”,吳剛聽了,氣極而笑,頻頻點頭,像咆哮也像嘶鳴。
“好好,這是實話,不光是阿兵,也是大家的心裏話。張羅,你不也是這樣想的?”
張羅就老老實實的點頭。
“不錯,我也是這樣想的。不過,我現在有點同情你了。我發現,我對你充滿了側隱之心。”,眼淚迸出了吳剛的眼眶,人卻失聲而笑。
“好,側隱之心。有側隱之心的人,才是好人,謝謝你了。”
於是,把自己和阿兵幹的勾當,對著張羅毫無顧慮的全盤托出。張羅聽了,先是感情複雜的看著他,然後,無言的握握他的手,獨自走開。
甩掉了累贅吳剛,阿兵高興得又搓手又蹦跳的。
到開幕日天下午臨下班時,大家都看出他有點急不可耐。
上次被吳大個子打怕了的秋海棠,看看吳剛不在,又舊病複發,開始了嚷嚷:“阿兵,猴子屁股一樣坐不住,是你那廣東婆子來了?”
“不是啦不是啦,莫亂說啦。”
“那你一定是溜出去買了便宜,急著想給誰拎去?”
“不是啦不是啦,莫亂說啦。”,張羅就嚇他:“秋海棠,廖醫生來了。”,秋海棠一激靈,下意識回頭瞅瞅,惹起全場哄笑。
上次被吳剛拳打腳踢後,貨車司機實在咽不下這口鳥氣。
等神誌稍稍恢複,操起平時修車用的大紅搬手,就欲衝進去找吳剛算帳。
可朦朦懂懂的腦袋瓜子多少還是明白,如果這時衝進辦公室無疑是飛蛾撲火;再說,自己也打不過吳大個。
於是咬牙切齒的躲在一邊。
等下班鈴響,人潮湧出。
好不容易瞅著狗日的吳大個慢慢騰騰走下樓梯,便大吼一聲,從斜刺裏殺出。結果,大紅搬手被吳剛踢掉;氣血攻心,狀如瘋癲的自己,也被眾人七手八腳扶到了後麵。
緊接著,市精神病院的救護車堵在了門口。
一個麵孔嚴厲的中年男醫生,帶著二個膀大腰圓的男護士,嗵嗵嗵的穿門而入。
“我們是市精神病院的,誰是負責人?”“我是!”凡科迎上去握手:“來得真快,謝謝。”“病人呢?”“在那。”
醫生走了過去。
他拎起正蜷曲在條凳上的秋海棠,仔仔細細的瞅瞅。
“你好,我是廖醫生,你哪兒不舒服?”“我沒有病!”秋海棠頸子一抬,嚎啕起來:“我沒有病,醫生來幹什麽?滾出去。”
廖醫生老練地點點頭。
“嗯,是了,典型的精神病狀。”
然後問凡科:“有過精神病史嗎?”,凡科楞住了。事實上,在剛才亂蓬蓬的情況下,不知是誰喊了聲:“凡科,打市精神病院電話,秋海棠是不是精神病發了喲?”
凡科匆忙之中撥通了市精神病院。
現在,當著醫生的尋問,他明白這可不是件小事兒。
秋海棠有沒有精神病?自己並不清楚;如果輕易答應點頭,無疑是毀了貨車司機的一生。誰都明白,即或是個思維正常的好人,一旦到精神病院逛蕩了一圈子,,也會在旁人鄙視而警惕的眼光下,變成真正的精神病人。
更何況,對方是平時裏活蹦亂行為正常的貨車司機,王局長的紅人。
隻是,他今天如何變成了這個樣子?誰也不知道內情。
因此,大家更不敢輕易添油加醋了。見凡科不說話,廖醫生想想,又仔仔細細的拎起秋海棠瞧瞧,就見怪不怪的打道回府。
當秋海棠完全清醒過來,知道自己差點被捆綁到了精神病院。
嚇得拉著凡科大叫:“救命恩人啊!凡科,你是我秋海棠的救命恩人,我忘不了你。!”
可自此,“廖醫生來啦!”,就成了驚嚇貨車司機的必殺技。說來也巧,吳剛恰巧這時進來,眾人又哄堂大笑。
吳剛不解的看著大家。
“笑什麽?”
“你到底姓廖還是姓吳啦?”阿兵咧著嘴巴:“不叫吳大個啦,改叫廖醫生啦,哈哈!”,眾人笑著,擦過二人身邊,一撐雨傘,隱入了已變得朦朦朧朧的暮雨裏。
此時,辦公樓裏,隻剩下了凡科阿兵和張羅。
張羅就一揚頭:“事情怎樣?”
“基本順利,全天小漏不斷,大錯皆無。”,三人喜形於色,張羅躡躡腳,撒嬌般說:“嗯哪,有你吳大個在前麵撐著,下刀下雨也淋不到我們頭上。這才叫穩坐中軍帳,專聽喜訊傳呢。”
凡科也高興的付合著。
“照這樣再過四天,100塊就到手了!”
阿兵則扭扭頭,偷偷的癟癟嘴。局領導事先放言:“秋展會順利結束,組委會全體人員人均獎100塊。”
100塊也就是足足一個月工資的獎勵,這在區局還是個例外。
誰又是組委會全體人員?
具體掰指頭算來;區委正副書記,正副區長加二個局領導,再加現在的四個人,剛好10人。至於其他的科員,屬於正常工作時間,本是分文沒有。
不過,李書記臨時開了綠燈。
“那就每人多報一頓誤餐補貼吧,五天,也不過就五塊錢嘛。”
阿兵隨後接著問:“那事兒啦?”,吳剛笑盈盈的又答:“沒問題!按照你們自己開出的單子,我都吩咐各單位預留好了。不過,出了一丁點意外。”
三人都盯住了現場協調員。
吳剛擦擦自己額頭。
真怪,一隻蚊子嗡嗡嗡的就追著叮咬,老子的額頭上有鬼啊:“樊股陰陽怪氣的,追著問我,是送什麽上級單位?這煙票倒無所謂,可這酒票就值錢啦。”
三人聽了直皺眉。
“說是五糧液的酒票,黑市上倒買高達10塊錢一張;其它的二線如郎酒,劍南春還有特曲什麽的,也高達5塊錢一張。”
“你怎麽回答?”
三人異口同聲問:“怎麽回答?”
吳剛冷笑一聲,不慌不忙說:“我說說樊股啊,你這麽關心區局的工作,是進步呢還是落後?一句話,就把那狗日的嗆了回去。嘿,結果你們猜怎麽樣?”
“怎麽樣?”
“樊股回答:當然是進步!八十年代新氣象,局機關的工作透明化,是大勢所趨!怎麽會是落後?”
“你又怎麽回答?”“我回答:放你媽的狗臭屁!等你做了局長再透明化吧。”,凡科笑:“答得好!這狗日的樊股不懂事兒,得治治他呢。”
阿兵一拎拳頭,真正的摩拳擦掌了。
“不懂事兒好辦啦,吳大個你就起勁兒的查他啦,天天查啦,一個小時一個小時的查啦,不怕他沒問題啦。”
張羅則癟癟可愛的小嘴巴。
“自己都是個王八,還說別人混帳。樊股的老帳還少嗎?光是水產員工匿名寄到局裏的舉報信,就有好幾封。凡科,找機會召他來問問。”
說罷,忽然想起了什麽,瞪起了眼睛。
“哎吳協調,我那單子後麵接著的一行小字,看沒有?”
“放心吧,看啦,不就是原先的後腿二刀,換成豬裏脊嗎?我知道,奶奶最喜歡裏脊肉,早換啦,我親自督戰呢。”
聽到這兒,凡科插嘴了。
“你算沒有,一共花去了多少超頭?”
“51%,剛好一半多一點。”
“後麵的四天,我看大家就沒有什麽了吧?能節約一點是一點。”,阿兵搖搖頭:“我還有個最好的朋友,還得要一點。”
張羅拉拉衣襟,也道:“我姨父說,還八方托人到哪兒帶罐頭?我們自己局下副食的罐頭,價廉物美,一樣好吃呢。”
吳剛看看凡科。
“我不敢保證後幾天還有沒有朋友來找我?不過,我倒是知道,王局長家屬才搬來,什麽都缺的。”
凡科搔搔自個兒頭皮,有些無可奈何。
“好吧好吧,墨索裏尼總是有理。但是,大家要注意了,絕對不要超過即定的超頭;要不然。我們都不好交差。”
其實,不用他說明,作為組委會的具體核心成員,大家都清楚。
為防意外而準備的票證和優惠價所謂的“超頭”,供組委會10人用,綽綽有餘。
能節約一點是一點?哼,為誰節約?過了這村沒這店,能用一點是一點。凡科這是有意留存下來,作為自己領導有方向上爬的資本。
這狗日的小科長,鬼著呢!
雨滴聲聲,疏影搖曳。
大家站在辦公室前一,一一支起雨傘,凡科第一個隱入了雨幕。臨下班時,藍天托吳協調帶了話,讓凡科早一些出辦公樓。
她在文化館門口左則等著,
有好大一包東西等著凡科去拎。
張羅二個跨出辦公樓,臨了瞅瞅阿兵:“阿兵,我走羅,你一個人值班怕不怕,寂寞不寂寞,需不需要我陪你啊?”
阿兵就誇張的皺皺眉。
“寂寞啦,我敢啦?不需要啦,你走啦,走啦走啦。”,阿羅就朝他溫柔敦厚的笑笑,揮揮手:“一個人記得吃飯喲,還有,你的胃腸不好,不能吃辣的。晚上離開時,一定記著關水關電關門。”
“好啦,你走啦,走啦走啦。””
瞧著張羅婀娜多姿的背影隱入了雨幕,吳剛說:“阿兵,我也走了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