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工作之一
似今晚這樣的所謂筆會與之相比,簡直是才進幼兒園的小班同學,在老師的帶領下過家家。
可是出於禮貌,或者說是出於一種私利考慮,冷剛強迫自己坐著,佯裝平靜的聽下去。冷剛很清楚,這是一支禦用文人的隊伍。
與那晚在謝股家中看到的,誌同道合自發聚在一起的所謂不健康思潮,代表著審美認識和現實需要,載然相反的二個方麵。
但是,這支隊伍卻代表著仕途和權利。
可以毫不猶豫的說,冷剛隻要參加進去,憑自己的才華和努力,極有可能就此跨出人生重要的一步。
娃娃臉團委書記兼加油散文協會會長,剛才已說得很清楚。
“到會的所有人,包括新來的三位同誌,都是值得信任並有一定才華的人。隻要在搞好自己工作的前提上,堅持散文創作,出作品和精品,以實際行動與社會上不健康的思潮作鬥爭,都是我們依靠和委以工作重任的對象。”
在大家熱烈的掌聲中,冷剛也聽見了自己幹澀無奈的巴掌聲響。
這時,他看見了坐在自己對麵的嫋婷。
電車女司機穿著一身素色衣裙,神情安祥安靜的坐著,也不知她是何時進來的?聽著娃娃臉書記少年成的發言,不知她在想著什麽,居然輕輕皺著眉頭。
現在,見冷剛看到了自己,便微微朝他笑笑,又叉開指頭,做了個Y字……
筆會終於結束時,冷剛已經餓得有些心慌。
他有些後悔開始該吃點東西。這樣想著,便朝娃娃臉書記告致。正在和別人談話的區團委書記,禮貌的請對方等等,然後熱情的對冷剛說:“歡迎你常來,多出好作品。工作中有什麽問題,可以直接來找我。還有,我那小表妹,你要多說到她。人小,說話沒大沒小的。”
冷剛點頭:“好的!我就走了。”
再回首,小姑娘早不見了。
嫋婷走了上來:“你好啊,沒想到我們會走到一起。”,冷剛舉舉手中的《風吟散文選》:“厲害呢,想不到愛開玩笑的電車司機,居然是文中高手,你這是體驗生活還是真的電車司機啊?”
“你說呢?”
嫋婷又唬起眼睛。
大約想和平時電車上一樣,想想不合適,便轉成微笑:“冷詩人,在你看來,一個普通的電車女司機,與寫文章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但凡舞文弄墨者,必是大學畢業,受過專門訓練?”
“我沒這樣認為。”
冷剛鄭重抗議,禮貌反駁。
“平民也可以出作家,也可以成為英雄,推動曆史,你嫋婷不就是一個雄辨的證明?”“行了,我們一起走吧。”嫋婷拿過他手中的《風吟散文選》,隨手翻翻。
然後淡淡的說:“你呀,書生意氣太濃,來不來就要拉開架勢爭個輸贏。肚子餓壞了吧,來時怎麽不先吃得東西啊?對了,書,隻有幾本了,這一本就送給你吧。”
“謝謝!”
冷剛接過,翻到扉頁,再重新遞過來。
“老規矩,簽個名。”,嫋婷不接,瞟瞟他:“你也好這老掉牙的一口?我最討厭的就是簽名,算了吧,你我都這樣熟啦。走吧,我送你上車。”
沒想到娃娃臉轉過身,湊了過來。
“嫋婷,你也要走?”
“不走你留我吃飯?我吃了飯的,還吃得很飽。”,當姐姐的呶呶嘴巴:“幹嘛,像吃了槍藥一樣,誰招惹你啦?嫋婷,聽我說,你看那個小夥子怎麽樣?”
她指指區檢察院的東方。
“大專,身高1米79”
“性別:男,年齡;未婚,興趣,愛好,收入,哼哼,我就猜到一準又是這套。”嫋婷嘲弄般瞪著她:“我不明白,你到底是我媽,還是我姐?我都不急,你急什麽?冷剛,我們走!”
二人出來,嫋婷招呼一輛電車停下,一起跳了上去。
未斑車上的人,照例很多。
嫋婷和冷剛幾乎是麵對麵的站著,雙方都感到對方的氣息,很滾燙的撲到了自己臉上。
冷剛有些尷尬,悄悄的往後麵移移。不想剛一動,後麵就有人嚷嚷:“站好別動行不?再動我不客氣了。”
冷剛感到奇怪,不過就向後移移罷,值得說話這麽衝?
扭頭瞧瞧,是緊緊靠在一起的倆情侶。漂亮姑娘轉動著藍汪汪的大眼睛,小鳥一樣依偎在小夥子懷裏。
小夥子呢,則勇士般雙手撐在車廂壁上,屁股向後撅著,擠出一個小小的空間,驕傲地護衛著心愛的姑娘。
冷剛朝他理解的笑笑,向前移移。
可這下離嫋婷更近了,連對方的眼睫毛都看了個清清楚楚。
“你怎麽會參加這樣的筆會?”嫋婷問:“以你的性格,好像應該和這群人沒有聯係的?”“下班時,你那小表妹硬留我的呢,瞧個稀奇罷了。”
嫋婷臉上擠出一絲嘲諷。
“我的小表妹?對了,別聽她的,人小鬼大呢,跟她老爸一個樣。不過,她怎麽能硬留你呢?想必是心有所想,才日有所行?”
冷剛臉上有些發燙。
這個鬼嫋婷,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厲害呢。
“那,你又是怎樣參加的?”冷剛反唇相譏:“每次都按時到?真守時喲。”“錯!我一向是不屑於參加這類狗屁衛道士協會。你隻要聽聽我姐是怎麽樣在煽情和動員,就知道這群禦用文人們,有多大的真功夫和能耐了?”
“可是,宮廷也出佳作和才子呀,也不能因噎廢食愛屋及烏吧?”
冷剛虛弱的爭辯著,自己也不知道究竟為了什麽?
“比如莎士比亞歌德屠格涅夫,比如莫紮特達芬奇泰戈爾。”“可宮廷產生不了托爾斯泰陀斯妥也夫斯基索爾仁尼琴,更產生不了曹雪芹魯迅沈從文。”
嫋婷毫不客氣,針鋒相對。
“作為一個八十年代的大學生,你應該知道紛紜的文學流派和大師泰鬥,燦如星河。亂迷人眼,哪一派哪一個,才是自己推崇和學習的榜樣。
難怪你會聽了我小表妹的話,跑去參加這類屁會,隻怕私欲沒達到,光浪費精力和時間。”
冷剛覺得自己是被她深深的擊中了。
斂藏在心底的最後一絲動搖,諍的下斷裂,刹那間飄散在了無邊無際……嫋婷比冷剛先下車,下車前,嫋婷對他說:“後天我休息,如果有興趣,一起坐坐,聊聊如何?”
“行啊,在哪兒?”
冷剛漫不經心,腦子盤算著後天是周六,宣教股應該沒有走不了的事兒,聊聊就聊聊。
“春花文化館吧,秋菊朵朵,綠草茵茵,是個休閑聊天的好地方。”,冷剛看看她,有些惆悵和疲乏:“不知怎麽搞的,現在我有點厭卷了所謂的文學和爭論,就喜歡默默的坐著,看遠方風景起伏,聽流泉囈語吟誦。”……
第二天中午,趁謝股回家吃飯小休,小姑娘問冷剛:“冷老師,你昨晚好久才走的喲?”
“完會後,你跑到哪兒去了,怎麽一會兒就不見啦?”
“我肚子餓啦,再說,我對表姐那個加油協會沒興趣,就偷偷溜啦。大表姐回來還對我發脾氣,說我是臨陣脫逃,不負重望。哈,真逗。”
小姑娘呶呶嘴巴,哈哈氣。
“今中午食堂的菜好辣啊,辣得我直想罵人了。”
“那你現在就罵吧,反正現在沒人,誰也聽不見。”“不是還有你在嗎?我要是罵了,你偷聽到後,給謝股匯報了,我挨批評呀?我才不幹呢。”
小姑娘狡賴一笑,掏出個橙色的小皮夾。
“我把昨晚的錢給你。”
說罷,掏出一張大團結遞給冷剛:“大表姐說你沒吃飯,夥食補助費。”,冷剛急忙推卻:“不不,我不要。我沒吃飯和你大表姐有什麽關係?”
“拿著啊,凡是參會者,不吃飯都有補助的,又不是你一個人,我和小表姐都有的。”
“可你已經走了,你怎麽知道你的小表姐來沒來?”
小姑娘奇怪的看看他,手一揚,鈔票飛了過來:“我們住在一起,誰不知道誰?拿著啊。”,冷剛撿起來,重新放在小姑娘桌子上:“小王,我真是不能要。如果我要了,以後我就說不清楚了。”
“那你以後還去嗎?”
“不,我不去了,主要是我對那種形式不感興趣。”
“小表姐也說你不會再去啦,我好傷心喲。”小姑娘說著,一麵把鈔票卷成條兒,拿在手上惦著玩兒:“我想,你那麽喜歡寫作,卻一個人孤零零,好可憐喲。你看大表姐她們那麽多人聚在一起,吵吵吵鬧鬧,說說笑笑的,好熱鬧好幸福。”
“不,你錯了。我們有許計多多的人,分散在各個單位和社會的各個層麵。”
冷剛臉色凝重,直直盯住小姑娘的眼睛。
“大家懷著同一個目的,在平平凡凡中生活活著,思考著,或快樂或痛苦。道路遙遠,坎坷不平,和你的大表姐她們,有天壤之別。”
小姑娘似懂非懂,眨巴著眼睛。
“哦哦,我明白啦,你們很困難,沒有夥食補助。”
冷剛啼笑皆非:“小王小王,這跟沒有夥食補助沾不上的。唉,你今年到底多大啦?”“十八,八,”,冷剛搖頭:“你如果把我當朋友,就說實話。不然,以後我可再也不理你了。”
“十六,剛滿十六歲呢。”
小姑娘嚅嚅的回答:“真的,冷老師,這回我說的可是真話。”
有人叩門,冷剛抬頭看,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太太:“小夥子,黨總支辦公室在哪兒啊?”“走廊盡頭!”冷剛向左指指:“不過,中午可能沒有人。”
果然,老太太走過去,緊接著又走回來,依然站在宣教股門前叩叩
“小夥子,果然沒有,有個事兒,”她退後幾步,看看側麵的小木牌:“宣教股?哎,小夥子,反映個事兒行不行啊?”
真新鮮!
這是冷剛進物資公司二年多來,第一次有人上門反映情況。
他站起來,請老太太進了門,小姑娘又跟著送上一杯涼白開:“老人家,請喝水!”“謝謝!”老太太右手指在桌上輕輕叩叩,微微欠身:“謝謝!”
冷剛拿出筆記本,旋開鋼筆:“老人家,請說吧。”
待老太太嘮嘮叨叨說完,冷剛差點兒跳了起來。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正惦念著它呢。為了證明自己沒說假話,老太太還留下了聯係地址。送走了老太太,謝股也到了辦公室。
看樣子,謝股一直擔憂著冷剛昨晚的表現。
隻是上午二人忙著各自手中的工作,沒時間閑聊罷了。
進門坐下,謝股就直截了當了:“冷剛,昨晚上高不高興啊?”“一般吧,就是個散文化筆會罷啦。”接著,冷剛就把事情簡略講了一遍。
都是道中人,謝股邊聽邊冷笑。
“好好,黔驢技窮,黔驢技窮呢。幫凶助紂,螳臂當車,不足為奇!,好在曆史是人民創造的,任何反撲和挽救注定都是徒勞無益。我倒要看看,曆史已經走到了八十年代,還有什麽力量和手段,能阻撓人民爭取民主自由的洶湧潮流?”
冷剛有些為難的瞟瞟埋頭刻鋼板的小姑娘,悄悄對謝股搖搖頭。
不知謝股是誤會了他的意思,還是實在是憤懣和不平,居然瞪著眼睛,提高了嗓門兒。
“中國之事,全壞在這一夥欺世盜名的獨裁者手裏。看看當今中國,放眼整個世界,我們活得多可憐,多憋氣?凡是有點正直善良和側忍炎心的人,還不拍案而起,救民眾於水火,更待何時?”
冷剛的臉,騰地紅了。
他有些惱怒和擔心的看看謝股。
這是幹什麽?在麵對萬眾慷慨激昂,請纓上陣嗎?年近四十的謝股,怎麽和小年輕一樣,熱血沸騰,一激就火一點就著?
在漫長而艱辛的抗衡扭轉中,這種急功近利的情緒怎麽要得啊?
果然,隔壁的人事股長過來了,叩叩!叩。
“謝股!”“有事嗎?”謝股冷冷的瞧著她:“現在忙過啦?”“有個小事兒,提個醒兒。”老姑娘也冷冷的瞅著他:“當別人在工作時,說話辦事兒輕一點,以免影響人家,這是公司的規章製度吧?”
“嗯!不錯!可我們說話大聲了嗎?我覺得我們們很溫柔嗬!謝謝提醒了。”
“不謝,記在心裏就行。記著,這是在公司,不是在你家裏。”老姑娘說罷,轉身就走。
謝股則對冷剛聳聳肩,滿不在乎。“不過,你剛才的聲音實在是有些大,嚇了我們一跳呢。”想想,冷剛委婉的提醒:“要是和馬一城他們在一起,就無所謂了。”
冷剛知道,人事股長對謝股一向不滿。
進而愛屋及烏,對自己和小姑娘似也埋怨不少。
這次親自叩門提醒,也是忍無可忍之舉,作為一股之長,謝股遠不應該把工作之外的事兒和情緒,帶進工作裏。
更不應該不替部下作想,一意孤行。
小姑娘也抬起頭,眼裏閃著惶恐。
“謝股長好大的聲音,好嚇人喲。我手一抖動,刻錯了好幾個字。完啦,這張蠟紙報廢啦。”,在二個部下破天荒的雖然委婉卻是抗議的提醒下,謝股冷靜下來,抱謙的笑笑。
然後,再摸摸自己的腦袋瓜子。
“好,提得對!提得對就改正。唉,快四十啦,這一腔血卻怎麽也冷不了。休息啊!讓一顆子彈結束這一切吧!”
冷剛這才把剛才那個老太太的記錄遞給了他。
“有個事兒,應驗了你的話呢。”
謝股接過,一讀之下,大喜:“啊哈!看來我還是有先見之明。小冷,你怎麽想?”他搖搖手中的記錄:“有根有據,有名有姓還有聯係地址,這下不怕不水落石出了。”
冷剛卻搖搖頭。
“難說!這關係到一個人的政治生命和整個家庭,我看還是慎之又慎。是不是先到對方家裏走訪走訪,往實地裏捶捶什麽的?”
謝股想想,也同意。
“好!是得慎重,如果這事搞清楚了,那麽以前的事情也就弄清楚了,對大家都是件大好事呢。可是,”
他停住,看著冷剛,好半天才吐出幾個字。
“真有這個必要嗎?”
這下輪到了冷剛犯迷糊。他睜大眼睛瞧著頂頭上司:“怎麽沒有必要,你一直不是想查清楚嗎?再說,查清楚了,對大家都有好處,也是我們宣教股的工作之一啊。”
謝股卻緩慢的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