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緊緊抓住
昨天下午,大概一點過吧。
一組的孫組長正帶班忙忙碌碌的工作。
一個年過花甲的老太太,和孫子氣籲籲的將一個漲鼓鼓的大化肥口袋,沉重的擱在了台稱上。孫組長稱秤,記賬,隨口問一句:“老人家,是些什麽東西,這麽重?”
“大掃除搜出的舊書舊報紙。”
老太太揉著自已的額角,回答說:“放了半個多月,老頭子一直舍不得賣呢。還好,老頭子今天被人約起釣魚去了,咱婆孫倆就把它抬來啦。哎,姑娘,怎麽賣廢舊的人這麽多,我排了個一多鍾頭的隊喲。除了你們,還有別的地方收沒有哦?”
孫組長搖頭。
“沒有!就我們一家。沒有工商局的營業執照,是不能隨便違法回收的。大娘,看秤。六十七斤,每斤三分,一共是二塊零一分。呶,拿好這單子,到櫃台領錢去吧。”
接下來,耳濡目染的孫組長,照例吩咐把化肥袋先放在一邊,待她親自檢查後,再扔到裏間打包。
於是,米芾和《研山銘》,就到了曲主任手中。
聽完曲主任的介紹,二人的記錄也差不多了。
冷剛合上本子,說:“那好,曲主任,謝謝你了,咱們辦手續吧。”,曲主任點點頭,然後往椅頂一靠,雙手拍拍汗漬漬的椅把,喟然長歎。
“唉,不用謝喲。說實話,我真是舍不得喲。
中國的古玩古畫,那些年被折騰得差不多啦,現在是發現一件少一件。有什麽辦法呢?人都是國家的,國家又有明文規定,不交不行啊。唉,交吧交吧。”
說罷,雙手一用力,就要站起來。
許是椅子平時也讓他這樣向後仰靠著,承力久了,早就不堪忍受?
隻聽得嘩啦一聲響,椅子竟然自行垮坍散開,曲主任就咚的一下摔到了地上。好一陣忙亂,幸得曲主任精瘦不重,又加之倒地之前,下意識用手撐地一下。所以,除了右手腕受點輕傷外,幸無大患。
曲主任忍痛喚來了孫組長。
不待他吩咐,孫組長便麻利的戴上細莎手套,000000000000小心翼翼將《研山銘》卷成根細條,用牛皮紙全封閉的包裹,儼儼的塗上漿糊。然後退下。
曲主任就單手拉開自已的抽屜,拿出個本子讓冷剛簽收,本子的封麵上壓著一枝豔豔的紅梅。
簽收後,冷剛拎起牛皮條就往自已的挎包裏插。
曲主任則不高興的阻撓:“不行不行,這是國寶,要一直拿在手上,折皺了怎麽辦?”
冷剛就又把它取出來拎在自已的手中。曲主任也不再挽留,卻一直堅持送到了門市外麵的公路上,才戀戀不舍的轉身回屋。
曲主任這樣一做,讓本來沒有什麽緊張感的冷剛,不由得的感到了不安。
他瞧瞧茹鵑,茹鵑同樣顯得緊張不安。
再瞧瞧克服,不由得笑了:“克服,誰借了你錢沒還啊,嘴巴撅那麽高做什麽?”“不高興唄!”克服倒也幹脆,邊走邊咕嘟咕嚕:“平時達股都是讓我拿著的,冷剛,你這是不相信我哩”
冷剛聽清楚了,把手中的牛皮條往他懷中一扔。
“那你就拿著吧,真是的,克服,我可給你說了,回去的車費你自已掏腰包,早點準備好。免得像來時弄得一車人不愉快。”
克服接過牛皮條,緊巴巴的握在自個兒右手間。
然後不緊不慢的回答:“不是有你和茹鵑嗎?我說過,我替公家辦事,不能私人掏錢的。”
二人隻好哭笑不得的對視一眼。上了車,這廝果然裝聾作啞,固執己見。眼見得售票員姑娘極不耐煩,柳眉倒豎,就要發火,冷剛隻好自認倒黴,掏腰包為他買了車票。
許是這段路麵凹凸不平,一直開得平平穩穩的電車開始了顛簸。
咣當!哐!咣,當!
前車廂裏,一個嬰兒哇哇大聲的哭叫起來,接著是母親不滿的吵聲:“哎呀,司機,開穩點,開慢點喲,把孩子都顛哭了,你開的什麽車喲?”
咣當!電車驟然減速,像蝸牛一樣慢騰騰的爬行。
同時,傳來司機無可奈何的辨解聲:“我有什麽辦法?這條路幾十年都沒修過,要找,找市裏喲。”
一個男聲緊接著響起:“哎司機,說話可要負責任。
誰說這條路幾十年都沒修過?我就是市政處的,我證明。前幾年,也就是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時,市政撥款翻修的,我就是工地指揮長。”
冷剛抬眼看,原來是站在前麵不遠的一個幹部模樣的中年人。
中年幹部憤懣的睜大眼睛,望著前麵駕駛室:“現在的人怎麽了,一有什麽難事就往市裏推,還八十年代的新一輩呢?
一點壓力委屈都受不得,承受力這麽差,實現四個現代化靠你們?我看危險。”
司機沒有再爭辯。
可中年幹部一蒿杆掃倒一船人的作法,卻激起了大家的抗議。有人大聲反駁:“我們是一點壓力委屈都受不得,還承受力差,可你們這一代堅韌喲,堅韌到同流合汙,沆瀣一氣,把國家弄得支離破碎,烏煙嶂氣,看看中國落後別國多少年吧?都是你們堅韌得好喲。”
一個尖聲尖氣的女聲喊:“瞧他那模樣,沒準當年就是個抄別人家的紅衛兵,還有臉在這兒表功?”
緊接著,一個滄桑的男低聲相勸:“姑娘,少說二句,少說二句好喲,你忘記了,七八年再來一次?過了六年啦,小心點好喲。”……
聽到這裏,冷剛對茹鵑說:“什麽亂七八糟的?我聽不懂,你呢?”
“一樣!”
茹鵑苦笑道:“老是扭著過去不放,味同嚼蠟,沒意思。可我忽然發現,我們居然是站在了峰巔之上,是不是曆史對我們的期待太高了一點?”
冷剛望望車窗外。
一大抹白雲,浮沉在天宇,隨著慢騰騰的電車,飄呀飄的;白雲之下,一片迷漓。
冷剛再回頭,說:“我是學物理的,可也喜歡中文。位卑未敢忘憂國,事定猶須待闔棺;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可國家真的需要我們這樣做嗎?
我們這樣做了,國家知道嗎?
國家是屬於強權者的,治下的一切,其實都是強權者眼裏的草芥。我記得在大一聽高年級學友的演講時,有這麽一句話:
當別人被淩侮時,我沒看見;當別人痛苦時,我沒看見;當別人絕望時,我同樣沒看見。可是,當我自已同樣麵臨著被淩侮,而痛苦絕望時,別人也沒看見。
是的,夠精典,精僻和深刻,其意義不外乎是要大家團結一致,同仇敵愾罷了。可我更喜歡和願意獨善其身,修身養性,齊家治國,平天下。
像這樣動不動就聚眾成夥,揭竿而起,嘯呼山林,哪能行啊?所以,與其說我們在創造曆史,不如說曆史在創造我們。”
茹鵑以手捂掌,吃驚的瞪起眼睛。
“高論高論!看不出你一個學物理的,還能說出這一番道理。哎,冷剛,我可看你平時不哼不哈的,怎麽一下”
冷剛打斷她的話:“不要和我比懶,我懶得和你比。哎,克服呢?”
是的,坐在前麵的克服不見了。
冷剛站起來,發現克服正擠在鬧哄哄的人群中,東望望,西瞅瞅,津津有味的聽著,時不時的還插上一句,推波助瀾。茹鵑忽然有些擔心:“這個克服去湊什麽熱鬧,弄不好那牛皮條不見了呢?”
冷剛就伸直頸脖子叫:“克服克服,過來,快過來。”
克服也就聽話地回來了。
他可一臉的興奮,手舞足蹈:“好熱鬧好快活,怎麽不打起來喲?打起來才好,才讓人高興喲。啊哈,原來城裏人和我們農村人一樣火氣大啊?
我們農村人是因為窮!
窮人氣大喲,就老想著打架揍人!可城裏人有錢,為什麽也一個個像公猴見了母猴似的,性急得亂蹦亂跳?”
二人冷冷地掃他一眼。
冷剛的臉突然發白:“你的牛皮條兒呢?快拿出來。”
克服一驚,舉起自已的雙手看看,又渾身上下摸摸,揪揪,呆若木雞:“不,不在啦?剛才還捏在我手裏的。是,是不是在”
一麵上來揪住冷剛:“在你身上啊?”
冷剛氣得將他一推,一挺身,高喊:“司機,停車,快停車,我們的東西被盜了。”
可下車後,三人卻全傻了眼:一片白光,一片灼熱,馬路彎彎,樹蔭嫋嫋;正是下午五點多鍾,平時寬寬鬆鬆的街道兩旁,有了越來越多的行人。
閑庭信步的少,匆匆忙忙的多。
二個老頭兒一麵走,一麵臉紅筋漲的在爭論什麽;一個白警服紅領章,慢悠悠的走著,筆直的腰板,威嚴的眼光……
茹鵑身子一歪,扶住一棵樹幹嚶嚶而哭:“這下怎麽辦啊?”
克服鐵青著臉,手足無措,雙手握成拳狀,嘴裏咕嘟咕嚕:“狗日的,狗日的,好狗日的!”
冷剛則緊咬著嘴唇,叉腰分腿而站,狠狠地瞪著前方。他明白:發昏沒用,國寶丟了,確確實實是丟了,不,應該說是被克服弄丟了。
現在怎麽辦?
是的,現在怎麽辦?
沒說的,二個滿腹經論的大學生,一個孔武有力的壯小夥子,居然讓國寶在自已的眼皮底下不見了?這,說得過去嗎?
堅守自盜,玩忽職守,開除法辦,巨款賠償……
27歲的人生,從此變了模樣!
而且,可以肯定的說,真正倒大黴的隻有自已。這還用問嗎?克服,達股的跟屁蟲,工齡也比自已長,達股不保他,難道保一向視為自已眼中釘,肉中刺的我冷剛?
茹鵑,美麗活潑的女孩兒。
達股平時看她的眼色就不對,不,是色迷迷的不懷好意。
這事兒正好給他提供了親近和討好的機會,以他的色心和聰明,不會緊緊抓住?這樣,真正的替罪羊就隻有我了。
一陣煩躁湧上來,冷剛頭一熱,一跺腳,朝克服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