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依賴和陪伴4
前朝詩文中有很多關於頭發的綺思,諸如“鬢挽青雲,眉分新月”、“寶髻鬆鬆,鉛華淡淡”、“翠鬢如雲,青絲如柳”之類繾綣的詞句,更不要說“儂既剪雲鬟,郎亦分絲發,覓向無人處,綰作同心結”這種直白的樂府民歌。
太學的夫子們每每論及此處,便要扔下一句“大好兒郎豈能畫眉為樂”——他們自然是不會教這些的,奈何七皇子總是在寫策論的正經課上抄錄這些玩意兒,被夫子逮個正著便推給顧枕,結果就是兩個人一起罰站——不過太學人人都知道七皇子招蜂引蝶,八皇子呆頭呆腦,是以無需顧枕自證清白,七皇子退學以後更是再也沒有這個困擾了。
顧枕倒是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握著伊賓裏大公主的頭發,栗色的發尾打著卷兒在他的掌心留下涼涼的癢意,當年垂著頭罰站挨訓時發呆盯著的詩文,就這樣爭先恐後地鑽進他的腦海裏,讓他有些心猿意馬。他深吸一口氣,用毛巾裹住那些閃爍著光澤的頭發絲兒,在心裏敬告著那些纏繞的情緒:“按順序來、按順序來”。
有了顧枕的幫忙,安霓得以解放雙手,此時正有一搭沒一搭地摳著地毯上的大麗花圖案:“以前露晞叫我陪她去看過一個歌舞劇,叫《與你共晨昏》,你聽過嗎?”
“沒有,我隻知道《班納家的婚禮》。”顧枕低著頭很是專注地擦著她的頭發,話一出口便想起來那還是白思叫他去約會的時候看的,為了緩解他自找的尷尬,趕緊又補上一句:“那個……什麽晨昏名字挺好聽的,好看嗎?”
安霓並沒有很在意,隻是偏了偏頭:“不怎麽好看,當時露晞喜歡那個男主角,男主角一出場,她就緊緊拉著我的手,掙都掙不掉,後來男主角和女主角接吻,她還委屈地哭了。”
“啊?”顧枕有些困惑:“露晞不是跟柯林兩情相悅嗎?”
“她那時候還不認識柯林,不然就應該是柯林跟她去看了。”安霓不自覺地矮下身來,隨口吐槽了一句才發現他偏離了話題,曲起手指敲敲地毯道:“那個不是重點,我要說的是為什麽現在會想起那個歌舞劇。”
“哦,那你為什麽提這個歌舞劇?”顧枕從善如流地問道。
“因為有一幕男主角和女主角淋了雨,回到家裏男主角幫女主角擦頭發。”安霓又轉了一下頭,循循善誘地道:“這個男主角動作非常溫柔,說話的時候聲音也很有磁性,擦著擦著,氣氛就變得很曖昧,他就用毛巾遮住了女主角的眼睛,親了她一下。”
顧枕聞言手上的動作一頓,他垂下眼睛,小聲問:“你的意思是……”映著爐火的暖意,安霓的臉也有些紅撲撲的,他忽然覺得自己的話說得太直白了,拉了一下毛巾打算有樣學樣地去遮她的眼睛,毛巾卻被一把扯開了。
隻見他跟前的這位女主角,頂著一頭亂糟糟的栗色頭發,發尾的卷兒粘在臉上、掛在耳朵上、落在肩膀上,正氣鼓鼓地瞪著他。顧枕手足無措地撿起地毯上的毛巾:“你不是要學一下嗎?為什麽……”
安霓坐直了身體,一拳砸在地毯上:“我的意思是,擦頭發這個事情,別人做著能產生接吻的衝動,為什麽到了你這裏就像是在搓小狗?”
“我確實搓過太醫塔那個小狗……”顧枕挺了挺胸,試圖用事實證明自己的能力:“那回是馬克醫生給了我一條毯子,我沒花多長時間就把小狗搓幹了,所以你也不用擔心頭發幹不了,我能舉一反三的……”
“見鬼的舉一反三!”安霓攥著毛巾咬牙切齒:“這是毛巾不是毯子,我的頭發每一根都很珍貴,不能當成狗毛那樣硬搓!”
顧枕委屈巴巴:“可是……那樣敷衍地擦,過很久都不會幹的……”
“誰說輕一點就叫敷衍了?”安霓從坐姿改為跪姿,指示這個擦過狗子就自以為是的家夥:“你坐下,我給你示範。”
“我現在的頭發這麽短,不用擦就幹了吧?”
顧枕嘴上不同意,人卻老老實實地坐下了,由著安霓用毛巾包住他的頭發告誡他:“要這樣壓住,讓毛巾把水分吸幹,像你搓狗那樣搓,沒幾下頭發就掉了。”
安霓又卷著毛巾的一角擦了擦他的耳朵,顧枕順著她的動作偏過頭,輕聲說:“這個情形好像發生過一樣……”
“什麽?”
“在畫眉關的時候,你也是這樣弄我頭發的……”顧枕才提醒了一句,安霓就笑起來:“哦,你說扮梁國少女那回啊,我本來沒想到你會答應的,結果你還真是……怎麽說?百依百順?還是來者不拒?”
“都不對!”顧枕立刻否定梁國話高級學習者的靈活造句,想起後續慘痛的傷殘和入獄經曆他就感到心酸,不由得轉過身來正告安霓:“那回的教訓還不夠嗎?”然而正對上安霓那兩個深深的酒窩,還有那雙一瞬不瞬地望著他的圓眼睛,顧枕才說了一句話,又磕磕絆絆起來:“以後不要這樣開別人玩笑了……”
“那你呢?”安霓看著他笑起來,許許多多的形象在她的腦海裏浮現出來:
在老約翰的小屋裏大氣都不敢出的、被她拉到腿上坐著繃得僵直的“梁國少女”;
在茉莉郡的牢房裏被老鼠嚇得亂叫,還不忘跟她叨叨對父母不要期待太多的“共犯”;
在特蕾莎囉裏囉嗦地介紹霞宮時,能靠眼神就明白她的意思,還能用眼神回應她的“尊貴的客人”;
在婚禮上無視漠不關心的賓客和不抱希望的神官,一本正經地念著神殿誓詞的“新郎”;
在秋千上握緊了把手卻學著她蹬地以便蕩得更高的“她這一邊的人”;
在她的書桌前認認真真寫著算式,還標注了各類公式和思路(好像她看了就能學會自己寫)的“家教”;
還有眼下這個,臉和耳朵都被躍動的火光映紅了,垂著睫毛說“開我的玩笑自然可以”的家夥。
安霓伸手扒拉了一下毛巾,遮住了他的眼睛,傾身上去吻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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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霓:沒有吹風的日子可真難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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