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甘、苦酒與籌謀1
白思低頭自嘲地笑了一下，倒了半杯酒，順著露晞剛才手指的方向望去：
樓梯扶手處站著一對正在擁吻的情侶，同樣耀眼的紅頭發交纏在一起，旁若無人地交換著呼吸，白思略帶鄙夷地想著，這氣息有什麽區別呢，甜膩的玫瑰香和做作的龍涎香味兒都是一般惱人……其實也有不太刺鼻的氣味的，比如薄荷和雨後鬆木混在一起的清新氣息。
鋼琴邊坐著一對中年男女，似乎在一本正經地嚐試四手連彈的新花樣，然而這花樣的效果應該不怎麽動聽，因為他們的手指已經交握在一起，毫不在意高音和低音的區別，白思嫌棄地將目光移到了別處，這種人搗鼓樂器就是為了撩撥，根本不像真正有琴技的人那樣行雲流水。
蛋糕台前也有一對正在調笑的年輕人，兩個人都眉眼彎彎，繼而越靠越近，鼻尖抵著鼻尖，又噗嗤笑了起來，天知道他們是在講什麽蹩腳笑話，有談吐有見識的人根本不會這樣刻意。白思冷冷地笑了一下，忽然又有些黯然：要是有誰真能讓人開心，他什麽都不用說，站在那裏就很好了。
舞池中眉來眼去的就更多了，無論年齡、無論身份，他們行禮，牽手，摟腰，腳下踩空然後摟抱在一起，或是客套或者真心的笑容夾雜在樂聲中，那些旋轉的裙擺仿佛永不會停歇，白思卻知道，人在某一刻會覺得心髒漏了一拍，因為有些人會用目光帶來一種錯覺：被他注視的人，永遠都被他捧在掌心。
豔紅的葡萄酒在杯中蕩漾，白思抬頭飲了一口，隻覺亮晃晃的水晶燈刺眼得讓她想要流淚。為什麽她們都能跟心儀的人縱享歡樂，而她卻什麽也沒有呢？這些人難道比她高貴嗎？還是比她聰明、比她漂亮呢？她們什麽也比不上她，卻能快快樂樂地和情郎依偎在一起。
她抿著唇，緩緩轉了轉眼睛，碧藍的眼睛帶著淚光，明亮非常。她確實嫉妒，但不是嫉妒這裏的任何人，就算是和柯林在一起翩翩起舞的露晞，她其實也毫不羨慕……
伴隨著圓舞曲的節奏，露晞轉了個圈，邁開輕靈的舞步，鑽進柯林的懷裏，回過頭遠遠地瞥了她一眼——不，那不是露晞，那是真正讓她嫉妒得發狂的人——此時露晞的臉幻化成那個曾經的白思，她擁有著歡樂的時光，擁有著心上人拙劣的表白，擁有著稍顯僵硬卻炙熱的懷抱，正對著自己露出嘲諷的笑意：
“伊麗莎白，你的心上人是個膽小鬼，被你甩了就隻會逃避，你也就這麽點膽量，說什麽敢為伊賓裏奉獻自己的婚姻，卻沒有勇氣去要一個懷念多時的親吻。”
白思抿了一口酒，在心中反駁著這個聲音：“什麽懷念多時？前幾天那家夥才因為在公眾場合做這種事情被揍了。”
那個聲音繼續挖苦她：“嗬，那也是人家主動，你呢？除了做夢，你還敢做什麽？”
白思在心裏堅定地說：“我要選梁國的皇子做駙馬，讓他打著梁國的旗號去曆練，去跟梁國要商貿和信息資源，去做外事大臣……”
那個聲音冷冷一笑：“我倒不知道你這麽想當皇儲，何況那個家夥對你可沒什麽意思，憑什麽露晞能嫁給自己喜歡的人，你就隻能去扶持一個沒用的廢物，去爭一個你原來也沒多大興趣的位置？”
白思又抿了一口酒，幽幽地回答：“是啊，明明都是一樣的，憑什麽露晞有的我沒有？不，我不是沒有過，隻是我放棄他了。”
那個聲音繼續遊說道：“你放棄他了？你可從來都沒忘記他。想想梅麗娜姑媽說的話，你真的放棄他了嗎？縱觀整個伊賓裏城，難道你能找到比他更好的嗎？去找找他，兩個人喝喝酒，跳跳舞，今天這樣的氣氛，也許還能挽回呢？”
白思咬著唇，輕聲說：“別說我不知道他在哪兒，就是我知道他在哪兒，跑過去見了他，難道能討到好嗎？他那樣的脾氣，一年不見，一見麵就拿話刺我，接吻那個事兒又被安霓搞砸了，我都同別人去約會了，他根本不肯現身，還要我怎麽挽回？”
那個聲音陰陽怪氣地道：“你沒法挽回，可有法子威脅他呀，隻要能達到目的，用些手段又有什麽不行的？”
白思略微皺了眉，放下了就被，重申：“我說了我放棄他了。”
那個聲音冷哼了一聲，耀武揚威地說：“是嗎？你口口聲聲說放棄，敢用一個告別之吻證明你真的放下了嗎？
白思閉了閉眼，堅定地對自己說：“誰說我不敢？”
伊賓裏王室的婚宴一貫是歡暢到天明的架勢，期間因為疲乏或醉酒而離席的會被管家帶到客房休息。白思想來高貴冷豔，此番又是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樣子，是以露晞和梅麗娜姑媽之後，便也沒什麽人找她搭訕，自斟自飲，樂得清閑。
過了好一會兒，白思放下了酒杯，略微睜大了眼睛，她終於看到了那個身影——李察·布萊恩既沒有去舞池，也沒有去打橋牌，剛才不知道呆在什麽地方，現在喝得滿臉通紅，手腳都不知道該放在哪裏了，兩個男仆攙著他，歪歪扭扭地穿過中庭，拐去了客房。
那個聲音急切地說：“沒時間猶豫了，管他剛才去了哪裏、為了什麽醉成這樣，除了今晚再也沒有機會，伊麗莎白，連上天都在幫你。”
白思深吸了一口氣，心裏想著，隻是一個告別之吻。
她放下酒杯，張望了一下，見並沒有人在意自己所處的小角落，便提起裙擺不動聲色地跟在後麵，等到侍者從房裏出來了，走廊也沒有人了，才悄悄探出身子，張望著走到了那個房間門口。
白思從腦後拔下寶石發卡在鎖眼中輕輕掏了掏，門一寸一寸打開，很是小心地注意著周圍的動靜，忽然聽到有人聲近了，便立刻閃身進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