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夜雨
雨聲淅淅瀝瀝,夜幕籠罩下的城市,靜謐祥和。
艾可可躺在床上睡意全無,窗外的天空被烏雲籠罩,遮住了星光。
「雨下得真大,和那晚一樣。」
黑暗中,似有人在低聲嘆息。
艾可可猛地從床上坐起身,四處張望起來。
不知從何時起,一個黑影坐在窗台上。
她險些以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眶。
窗外雷聲轟鳴,耀眼的枝型閃電照亮夜空,透過窗子將房間點亮了一瞬。
黑影的側臉,是慘白色的小丑臉譜。
出人意料地,艾可可沒有尖叫,得知了自己即將到來的宿命,竟然有一種如釋重負般的解脫。
「呼~你要來殺我嗎?」
艾可可看著窗外的夜雨,喃喃地道。
「嗯!」
小丑輕輕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也看著窗外。
兩人沉默著,氣氛有些古怪,但並不沉重。
「她死去的那一晚,同樣下著暴雨。」
小丑說著,看著艾可可桌上的白色的千紙鶴,莫名有些感傷,從桌上取了一張紅色的宣紙,按照人類的記憶開始摺紙。
「我記得湖裡的水漲了很多。」
他慢悠悠地敘說著,眼神空洞而迷茫,混濁的黑瞳,眼角竟然有淚光閃爍著。
惡魔沒有眼淚,眼淚,是人類的證明。
艾可可明白他的意思,林蒞苒的屍體是在湖中被打撈起來的。
「可以和我再說說她的事嗎?」
「你不是都知道嗎?」
艾可可嘆了嘆氣,不太聊這麼沉重的話題。
劉鵬程將折好的紅色千紙鶴,放在了艾可可折好的千紙鶴旁邊。
「我怕有一天,我會就這樣忘記了。」
將靈魂出賣給了惡魔之後,他的記憶會被當做食物,慢慢被惡魔吃掉。
「書上說,並不是所有的女孩都是用糖果、香料這些做成的,有些女孩,生來即代表了冒險,美酒,智慧和無所畏懼。蒞苒就是這樣的女孩子。」
艾可可輕輕訴說著,她是由香料和砂糖做成的女孩子,毫不掩飾對林蒞苒的羨慕。
「在所有人都唯唯諾諾,只知道明哲保身的世界里,為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挺身而出,會被人看作是傻瓜。」
「事實也確實如此,這個傻瓜為了伸張正義,死了。」
她的聲音慢慢低沉,舒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我本來不想談起這個沉重的話題,但是我一想起她,就總覺得她是熾熱的,像太陽一樣燃燒著的女孩。」
「我不想說那些生活細節,因為太繁瑣了,你也記不太清。所以我希望你能記住她身上,最耀眼的東西。」
「平平凡凡的女孩子,也可以光芒萬丈。」
艾可可說著,鬧海想著的,卻是和林蒞苒相處的點點滴滴。
……
「給我看看!」
一身痞氣的女混混看著她放在課桌里的單反相機,便要伸手去拿。
「這個不是我的。」
艾可可連忙制止。
「給不給?」
混混揚起下巴,漠然地道。
艾可可咬著牙,將相機抱在懷裡,搖了搖頭。
「你她媽的,給臉不要臉!」
清脆的巴掌聲在教室里響起,吸引了全班人的注意力。
艾可可摸著腫脹的臉頰,眼眶一酸。
「給不給?」
艾可可沉默著沒有說話。
「啪!」
又是一記清脆的耳光。
從小到大,從未經受過這般委屈的她,哭出聲來。
「不給是吧?」
女混混肆無忌憚,掄起手掌,反覆抽打在她臉上。
所有人都這樣看著,像看一個笑話一樣看著她。
那都是些什麼眼神呢?毫不掩飾的嘲諷、幸災樂禍、還有絲絲憐憫。
「等一等!」
林蒞苒走了出來,兩股戰戰。
她看著那個飛揚跋扈的校霸,不免有些害怕。
但是,總有某些力量,賦予她戰勝恐懼的勇氣。
所以,林蒞苒站在了艾可可身前,用一雙淚眼看著她。
「不管你要打她多少下,讓我來幫她分擔一半吧。」
羅伯特·比爾遭受校園欺凌,拜倫為他挺身而出的時候,也是這麼說的。
「哈哈哈,兩個傻逼!」
混混捧腹大笑,巴掌一下比一下重,響亮的耳光在教室里不絕如縷。
很遺憾的是,老師給她們講了拜倫為了羅伯特·比爾分擔一半拳頭的故事,卻在校園欺凌發生時,選擇了視而不見。
林蒞苒其實沒有艾可可說的那麼勇敢無畏,她也膽小,會害怕,但是她只是做不到看客們那麼麻木。
……
「因為分享過一半耳光的原因,後來我和她,好多東西都是一半一半。聽歌的時候,一人一隻耳機,一杯奶茶兩根吸管,最後一塊曲奇,一人一半。」
艾可可悠悠地道,釋然地笑了。
「她還為了我們這些被欺凌的朋友,給老師寫了檢舉信,讓那些人得到了懲處。」
「然後梁玉出賣了她,劉婀娜和陳凱就開始報復。」
劉鵬程接過了她的話。
「是,在她被那群人渣糟蹋,甚至迫害至死的時候,我什麼也沒有做,我根本就不配得到她的友誼。」
艾可可說著,把頭埋進了膝蓋,低聲啜泣起來。
「如果你要殺我,我也認了。這是我忘恩負義的代價。」
劉鵬程從窗台上起身,拔出了一柄尖利的匕首,朝著林蒞苒走去。
墨色的手高舉,匕首的尖端閃爍著寒光。
艾可可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那審判罪惡的利刃落下,她獃獃地仰起臉。
看見了那寂寥的黑瞳,流出了一行清淚,淚水從傷痕纍纍的小丑面具上滑落。
「我很想殺了你,可是我做不到。」
劉鵬程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面目猙獰,聲音嘶啞地吼道。
在求生的本能的趨勢下,艾可可攥住了他的手,在窒息般的痛苦中,她無力思考太多。
「繼續苟活下去吧。」
劉鵬程終於,還是鬆開了手。
惡魔尚未徹底吞噬他的理智。
或者說,在這個雨夜,他找回了被惡魔吞噬掉的良知。
他是人,不是陳凱那樣的畜牲。
所以他無法心安理得地奪去一條生命。
艾可可雖然可恨,卻並非惡人,對她下手,他於心不忍。
高懸的匕首漸漸垂落,惡魔退後了兩步,化作繚繚黑煙消失了。
「請你,不要忘了她。」
劫後餘生,艾可可大口喘息著,懂得了活著,是一件多麼珍貴的事。
暮色中的雨滴在玻璃窗上一點一點化成畫,像極了那個惡魔臉上的淚痕。
房間遠離了喧嘩,一紅一白兩隻千紙鶴,在晚間靜默。
……
棚戶區,茉莉紡織廠。
「我,這是在哪兒?」
雨水淋在臉上的那種冰冷觸感,總是會讓穆茗想起死人。
所以,穆茗其實不太喜歡淋雨。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表人格很自私,因為他會將那些不想接受的記憶遺棄。
被他遺棄的記憶,都被裡人格撿了起來。
說來也是可憐,里人格就像跟在他後面的狗,卑微地啃著他丟下的肉骨頭。
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所以白天發生了什麼,他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記憶停留在藍依喂他喝完湯,他躺在床上睡著了的那一刻。
後面的那部分記憶,在里人格那裡。
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在一個未知的地方,身體疼得厲害,心中還有未消散地戾氣,殺欲還莫名地高漲,就跟做夢一樣。
但手中緊握著的白露,已經告訴了他,這不是夢。
雨水從稜角分明的臉頰上滑落,再順著衣領淋到胸口。
在降溫嚴重的夜晚,格外地冷。
穆茗覺得下雨不是件好事,在他的記憶里,雨夜總是和刀,還有死人練習在一起。
穆文斌教過他一招「小夜時雨」,他始終無法得其要領。
這一招魔劍術的精髓就是「靜如處子,動若脫兔」,做起手式之時一定要心無雜念,如臨無邊夜色。
出刀之時快如閃電,勢如疾風驟雨,只在須臾之間。
穆文斌告訴他,在雨中會有截然不同的領悟。
但是在雨中練刀的時候,他的心中始終充滿了仇恨。
因為埋葬了院長的那一晚,天上也是下著雨。
雨勢似乎變緩了,雨聲不再急躁,就像落在荷葉上,滴滴答答彈起透明的珍珠,聽來讓人想要入眠。
但沒過一會兒,風聲漸起,大有山雨欲來之勢,果不其然,雨勢又變得急躁。
「節奏,是節奏……」
穆茗似乎明了了,穆文斌想要告訴他的,是雨的變換與節奏。
雨之勢變幻莫測,難知如陰。和風細雨綿長悱惻,餘韻悠長;疾風驟雨勢同水火,動如雷霆。
「小夜時雨!」
輕輕轉動手腕,手中的白露震落了水珠。
跟隨著雨滴落下的節奏,刀刃輕揮曼舞,刀光繚繞,將雨滴一一斬落。
「呼~還差一點點。」
胸口積鬱的戾氣,還是影響了修鍊的狀態。
只差臨門一腳,穆茗有些惋惜,但也不氣餒。
「真疼!」
穆茗鬆開了手中的白露,身體稍微一動就會疼,這樣的狀況也不知道會持續多久,契約空間中依然沒有聽到藜和阿銀的聲音。
他有些懊惱,平時那兩隻主子在契約空間中吵架是常有的事,嘰嘰喳喳地都有些煩人。
但現在聽不到她們的聲音,就難受得像是要死了一樣。
公主殿下見了他現在這麼狼狽不堪的樣子,肯定會嘲諷一番。
「嘖嘖嘖,你看這個人,好像一條狗啊。」
陰陽怪氣地說完,還會惋惜搖一搖頭,但是到最後,這個傲嬌的公主殿下還是會抱住他,用體溫為他取暖,然後嘴硬地說一句「他是本公主的狗嘛,我當然得照顧著點了。」
想著她那麼毒舌的樣子,穆茗的嘴角輕輕勾起一抹弧度。
可是,公主殿下的聲音遲遲沒有出現,他有些失望,但是能理解。
藜也很忙的,她要忙著長大。
嗒嗒嗒!
鞋子踩在水面上,濺起飛揚的水花,聲音都像是濕漉漉的,能想象出趕路的這人,心情有多迫切。
「是誰?」
穆茗強忍著疼痛去摸白露,看著那怎麼也夠不到的刀柄,突然有些埋怨自己的胳膊,為什麼不能再長一點。
「穆茗!」
少女嬌嫩的聲音混在雨聲里,見了他之後,難以抑制那份欣喜。
「清歌?」
穆茗嗡動著嘴唇,眯著眼看向那站在昏暗雨幕中的身影。
沐清歌撐了傘,依然被淋得濕透,金色的髮絲貼在臉頰上,看起來很是狼狽。
「對,是我,你好點了嗎?」
沐清歌快步走了過來。
「別過來。」
穆茗喝止了她。
「怎麼了?」
「我……我現在情緒不是很穩定,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怕會傷到你。」
穆茗抬起麻木的胳膊,捂住了疼痛的左眼。
這隻眼睛依然維持著里人格的赤瞳,沒有變回原本的湛藍色。
殺戮的慾望沒有因為疼痛而熄滅,反而在感知到活人的氣息后愈發高漲。
他很害怕,萬一傷到了沐清歌該怎麼辦。
「藍爺爺說,你變成了惡魔,打傷了藍姨,是真的嗎?」
「你說什麼?媽媽受傷了嗎?」
穆茗慌了,他對之前發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倘若真是狩魔隊的人說的那樣,自己變成了惡魔,傷害了藍依,那簡直是罪無可恕。
「嗯,不過你放心吧,有林溪在,沒什麼問題的。」
沐清歌柔聲安慰道。
她撐著傘,很想走過去給穆茗擋雨,但是他又讓自己不要靠近。
邁開腳步走了一步,又只好停下,前後躊躇。
「我……真的是惡魔啊。」
穆茗靠在牆壁上,仰起臉看向被烏雲鎖住的夜空,只有一顆十字星孤獨地閃亮,就連月光都被半掩在了烏雲里。
「我相信你不是的,至少據林溪所說,你在變成了「惡魔」的時候,依然沒有傷害她。」
沐清歌看著他淋雨的樣子,不由得有些心疼,於是不顧他阻攔,走了過去,用雨傘遮住了他頭頂的雨。
「我相信,變成了惡魔的你,也不會傷害我。」
穆茗聞言,仰起臉看向沐清歌,她的眼睛很美,像是有碎鑽在閃耀。
但是黑眼圈有點濃,像是天然的煙熏妝。
穆茗大概能理解,她為什麼執著於煙熏妝了。
少女撐起的雨傘,阻斷了冷雨。
穆茗左眼一陣刺痛,緋紅漸漸散去,化作了碧藍。
胸中積蓄的戾氣和殺欲,也隨之不見,他終於輕舒了一口氣。
一陣冷風吹過,彷彿刮骨鋼刀,穆茗抱著胳膊,輕輕顫慄著。
「好……踏馬……冷……」
沐清歌哆嗦著,兩腿打顫,俯下身抱住了他。
兩個被雨淋濕的人,在冷雨夜抱團取暖。
穆茗愣住了,沒想過這個女孩子會這般大膽。
她的身材確實非常有料,而且衣衫濕透之後,兩人緊貼在一起,這種感覺就格外微妙。
只不過,穆茗覺得這樣不太好。
她可是大小姐的閨蜜唉,這樣背刺,真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