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我們都是好孩子
夕陽西下,少年騎著單車,駛過鋪滿梧桐葉的小道。
風帶著花朵的芬芳,穿過衣裳。
「喂!等等我,方詩堯!」
少女驕橫,又略帶一絲俏皮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充滿了青春的活力。
林蒞苒見方詩堯對她不理不睬,於是有些氣憤,用盡了全部力氣踩著單車,向他靠攏。
「我在跟你說話呢!你怎麼不理我?」
「我不會談戀愛的。」
方詩堯略顯不耐。
「可是,我喜歡你啊!我超級喜歡你的!」
林蒞苒眯著眼,拿出一個紙袋套在了他頭上,模仿著《情書》里藤井樹的動作,咯咯直笑。
方詩堯摘下紙袋,皺了皺眉。
「明天見!」
林蒞苒吐出舌頭扮了個鬼臉,沒心沒肺地笑著揮了揮手,便踩著單車駛過了路口的分叉點。
方詩堯剎了車,默默看著那活潑的短髮女孩在夕陽的餘暉中遠去。
「我們都是好孩子,最最善良的孩子~」
少女哼著輕快的歌謠,甜美的聲音里有著抹不去的童真。
她的書包有些舊了,上面的圖案是一隻啃著蘿蔔的兔八哥。
方詩堯在她的身後,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看著,直到搖搖晃晃的兔八哥在視線中變成了一粒模糊的黑點,他才回過頭繼續往前。
……
「你喜歡她嗎?」
穆茗看著湖面,悠悠地道。
就在一個月以前,正在打掃衛生的環衛工人,在湖中發現了林蒞苒的屍體。
他看過現場的照片,凌亂的校服微微敞開,眼睛瞪得很大,齊耳的短髮緊緊貼在臉上,皮膚已經被泡的腫脹泛白。
「就算是朋友,也會有一點喜歡的。」
「那為什麼不答應她呢?」
方詩堯緩緩搖了搖頭,說道:「窮人家的孩子,是碰不得愛情這東西的。」
沉默了半晌,穆茗又問道:「要不要去林蒞苒家裡看看?」
「我去她家看過了,還幫她整理了遺物,現在在我家放著。」
方詩堯悠悠地道,若是有根香煙,應該更能表達他的愁緒,可惜他不喜歡尼古丁和焦油的味道。
穆茗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遲疑了一會兒,問道:「她的遺物,方便帶我去看看嗎?」
「可以!」
方詩堯沒有猶豫,帶著他往家裡走。
方詩堯的家處在一個舊小區,本來預計前兩年要拆遷。
但是拆到一半,開發商就捲款跑到了國外,之前聯合起來漫天要價的幾家人整天罵罵咧咧,卻毫無辦法。
「我家環境不好。」
方詩堯很坦然地說著,帶著穆茗走進老舊的筒子樓,樓道很暗,沒有燈。
本以為穆茗會很嫌棄的,卻不料他的臉上帶著緬懷的笑意。
「好懷念啊,以前我住的地方也和這裡一樣。」
方詩堯家裡沒什麼值錢的家電,上了年頭的木製桌椅倒像是古董。
「方便進去嗎?」
穆茗發現方詩堯家裡雖然很簡陋,但打掃得很乾凈。
「我家沒什麼講究的,地板隨便踩。」
方詩堯隨意地撂下一句,給穆茗倒了一杯水,然後去房間里拿之前給林蒞苒收拾好的遺物。
她留下的東西很少,只有一個紙盒。
「你自己看看吧。」
將盒子遞給穆茗之後,他就坐在舊沙發上,摸出掉了漆的口琴。
穆茗揭開紙盒,發現裡面的東西很少,一本同學錄,一個棒棒糖,一封粉色的書信,一紙畫著心形線的函數圖像,還有一張CD唱片《我們都是好孩子》。
……
「方~詩~堯~」
她的聲音很特別,極具韻律之感,還講究抑揚頓挫,念起人名跟唱歌似的。
「快教教我,這個函數圖像怎麼畫?」
數學課下,林蒞苒蹦蹦跳跳地拿著習題本走來。
「5x2-6xy+5y2=128。」
方詩堯瞥了一眼,在紙上勾勒出了一個標準的心形線,這才後知後覺。
林蒞苒笑吟吟地拿著那張圓滿的愛心回去了,那是這道題的函數圖像。
方詩堯是個很高冷的男孩,也是很多女孩子的心頭好。
林蒞苒總是在想啊,這個閃閃發光的男孩子,總有一天要拜倒在本姑娘的石榴裙下。
你們求之不得的男孩,要愛我愛得瘋狂,這就是我的夢想。
……
中午,方詩堯沒有回家,只是默默坐在教室里發獃。
教室里,梁玉正在吃午飯,她是方詩堯最好的朋友,她看著方詩堯,臉上帶著莫名的笑。
方詩堯轉過臉,看到了正鬼鬼祟祟朝著自己走來的想要嚇自己的林蒞苒。
「哼!」
她傲嬌地別過臉去,回到座位上,時不時回過臉來,對著方詩堯做出搞怪的表情。
又過了好一會兒,她走到方詩堯的座位前,遞給他一個棒棒糖。
「吶!給你!今天是萬聖節哦。」
雖然傲嬌,但眼裡的愛慕無法掩飾。
喜歡一個人是藏不住的,班上所有人都知道她喜歡方詩堯。
「不了,謝謝!」
方詩堯輕輕地搖了搖頭。
林蒞苒也沒生氣,只是坐到了梁玉身旁,小聲咕噥著。
「別人給他吃的東西,他來者不拒。我給他的,他就不要!氣死我了!」
說完,她回過頭,故作兇狠地瞪了他一眼,小嘴噘得老高。
下午課間,她和好幾個朋友圍成一圈,討論著動漫和番劇。
「我覺得方詩堯好像螢火之森裡面的阿銀!」
艾可可小聲說著,紅著臉偷偷打量了林蒞苒一番。
「我覺得他更像夏目吧,很文靜,雖然看起來高冷,其實特別溫柔。」
另一個女生一臉花痴地道。
「喂!你要不要喝奶?」
林蒞苒拿著一杯酸奶,回過頭看了看正在座位上發獃的方詩堯,一本正經地說道。
「哈哈哈……」
圍坐在一起的女孩子們頓時爆笑起來。
「你這樣說,誰都不會答應的!」
方詩堯略微有些臉紅,沒搭理她。
晚自習的課間,他站在走廊外,雙手扶在欄杆上,看著天上忽閃忽閃的星星,思念著那個夜不歸宿的女人。
那個叫媽媽的女人,已經離開他的家很久了。
「嘿!」
林蒞苒悄悄地走到他身後,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怎麼了?」
「你……能不能喜歡我呀?」
林蒞苒把手背在身後,有些忸怩不安捏著一封書信。
「我不會喜歡任何人的。」
方詩堯別過臉,煙花衝上天空,綻放出絢爛的花朵。
少年的側臉沐浴在斑駁的光影中,如夢如幻。
她有些看呆了,伸出手拉著方詩堯的胳膊,聲音裡帶著一絲哀怨。
「你……為什麼……不能喜歡我呢?」
「你,可不可以,和我……在一起?」
她看著方詩堯,眼眸裡帶著柔和的光。
「不可以!」
她話音未落,方詩堯就很乾脆地拒絕了,有些驚慌失措地推開她的胳膊,後退了半步。
「哈哈~我現在很傷心,但是沒有眼淚。」
她突然笑得特別開心,全然沒有半分傷心的樣子。
「對不起,不喜歡就應該徹底地拒絕,我不打算接受你,所以也不能給你縹緲的希望。」
「雖然這樣會讓你很難過,但相比明明不喜歡,卻還要接受你的好來說,這樣會好一些。」
說完,方詩堯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有點愧疚,因為傷了一個女孩子的心。
煙花在天空中燦爛地飛翔,她在方詩堯身後,輕輕擦拭著眼角。
「我不會放棄的!」
她撩了撩齊耳的短髮,悵然一笑。
第二天,她依舊是那個古靈精怪的女孩,依然是笑點低到不行,笑聲可以傳遍整棟樓的林蒞苒。
……
放學鈴聲響起,校園廣播里響起舒緩的前奏,是王箏的《我們都是好孩子》。
擁擠的人潮中,少年和少女牽著彼此的手奔跑著,教導主任在後面憤怒地咆哮著。
「前面那兩個!給我把手鬆開!」
「拉拉扯扯地,成何體統!」
少年和少女不管不顧,只是相視一笑。
少年熱情似火,挽著心愛的女孩的手。
少女笑靨如花,任由他的手與自己十指緊扣,像是婚禮上逃婚的新娘。
林蒞苒在後面看著,很是羨慕。
想去嘗試,卻又不敢。
對好學生來說,做個叛逆的孩子是需要勇氣的。
王箏清澈甜美的嗓音開始在校園裡回蕩。
「推開窗看天邊白色的鳥,想起你薄荷味的笑。」
「那時你在操場上奔跑,大聲喊我愛你,你知不知道。」
在這個早戀被視為洪水猛獸的年紀,校園廣播里傳來的,是溫柔至極的「我愛你」。
勇氣,突然之間湧起。
所以,她深吸了一口氣,在人群中大聲呼喊道:「方詩堯,我喜歡你!」
「我林蒞苒,喜歡你!」
「喜歡你~」
尾音拖得很長,她擠光了肺部的氧氣,然後放肆地笑了起來。
咖啡色的夕陽落下,白色的飛鳥越過穹頂。
教導主任暴跳如雷,少女的熱情熾烈澎湃,青春的歌聲響遏行雲。
「我們都是好孩子,異想天開的孩子,相信愛,可以永遠啊~」
……
「信裡面的內容,你看過嗎?」
穆茗拾起那一封書信,上面用娟秀的字體寫著「詩堯親啟」,這是她曾經遞給方詩堯的「luv letter」,結果都被無情地退還了回去。
她還留著它,也許是因為,這裡面藏著的都是少女最真摯的心。
「沒有。」
方詩堯沒有勇氣打開它們,這是那女孩早應該塵封進心底的粉紅色回憶。
穆茗合上了紙盒,沒有去看書信里的內容,沉默了一會兒,緩緩地道:「艾可可告訴我,她不是自殺的,你知道內幕嗎?」
方詩堯上半身微顫,眼角不受控制地泛起溫熱。
「我知道!」
「法醫鑒定,她的體內殘餘著多人的遺傳信息。」
「最少有五人以上,據活性來看,離她的死亡時間不超過兩小時。」
「她死前經歷了些什麼,難以想象。」
穆茗聽著,冷笑道:「但是,最後報道出來的是援交少女因抑鬱症自殺。」
方詩堯說著,再也抑制不住大哭起來,哽咽地道:「儘管有人匿名檢舉,還拿出了犯罪證據。但是主犯之一的陳凱,家裡有點背景,買通了法官,官司敗訴了。」
「那些害死她的罪人,沒有得到任何懲罰。」
穆茗輕輕拍了拍他的背,遞給他一包紙巾。
「惡魔們沒有倒在法官的正義錘下,卻被更殘忍的惡魔殺死了,想想也是諷刺呢。」
「你還記得這起案件,有什麼疑點嗎?」
「有,有個叫劉鵬程的男生喜歡她,但是在她出事之後不久,在家中用煤氣自殺了。」
方詩堯抹去眼淚,幽咽地道。
「你對他了解多少?」
「不是很了解,只是在林蒞苒的葬禮上,見過他一面。」
……
黑白色的相片里,鑲嵌著女孩平靜的臉,旁邊多了一副老人的遺像,一同立在燃燒的蠟燭前面。
一群人一邊流淚,一邊互相慰藉著。
方詩堯的胸口佩戴著白色的花朵,默默哀悼著。
葬禮是為了活著的人準備的,因為他們需要一個宣洩悲傷的場所,這便是它存在的唯一意義了。
方詩堯還是不習慣葬禮,儘管經歷了不少生離死別。
「唉,真是造了孽啊。好端端的一個姑娘,就這樣被禍害了。」
「那幫畜牲禍害了好幾個姑娘,手上不止一條人命!」
「噓~你小點聲!上面都把這件事壓下來了。人家背景大得很,別亂說話。」
參加葬禮的人相互交談著,言語間並沒有多悲切,方詩堯只覺得他們吵鬧。
「嘖,那個鼻青臉腫的男孩子,他好像一條狗啊。」
喬尼身著一身大紅色的風衣,在一身喪服的人群里顯得格格不入。
「他最喜歡的姑娘被迫害致死了,你知道他有多絕望嗎?他還報了警喲,想要舉報那個雜碎呢。」
「但是挨了一毒打,哈哈哈哈哈哈。」
喬尼突然張狂地笑了起來,看起來有些瘋癲。
她過了好一會兒止住笑,然後在方詩堯的耳邊用自己最溫柔的聲音低聲述說道:「是不是覺得他很可憐?但我告訴你!他不過是個懦夫!」
她用最好聽最溫柔的聲音說道:「他明明知道會發生什麼,卻還是讓她一個人留在那裡,他是個虎背熊腰的軟蛋!」
「人就是這樣啊!看見比自己弱小的人,就上去踩兩腳彰顯自己的「強大」,來虛假的慰藉自己。而一旦面對比自己強橫霸道的人,卻會不自覺地表現成溫馴的綿羊。」
「這是奴性!欺軟怕硬是烙印在人骨子裡的條碼!」
她的聲音又突然低沉了下來,語氣里滿是惋惜。
「猛虎的身體里住進了一隻綿羊,見到了豺狼還是會落荒而逃。他要是能勇敢一點點,那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就不會是這個下場。」
「看,他注意到你了!我還有些事,得先走了,畢竟我的衣服在這裡有些太招搖了。」
喬尼注意到了混在人群中的狩魔隊成員,語氣又轉變為溫柔,輕聲說完,便化作幾縷黑霧消失了。
劉鵬程注意到了方詩堯,於是朝他走去。
「我叫劉鵬程,是林蒞苒的男朋友。」
他走上前,想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有些底氣。
「男朋友?」
上高中之後,方詩堯就和她斷了聯繫,對她後來的經歷也知之甚少。
但是據他所知,她交友不是那麼隨便的人。
難道認為自己也喜歡著林蒞苒,所以是想打一下自己的臉?真是莫名其妙的自尊呢。
「幼稚!」
方詩堯搖了搖頭,不想和他糾纏。
「你?」
劉鵬程漲紅了臉,他看著方詩堯俊秀又顯得有些羸弱的臉,心裡湧現出一抹嫉妒。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方詩堯纖細瘦弱的身體,眼裡浮現出一抹強烈的鄙夷與不屑。
「是男人就跟我來!」
劉鵬程一臉高傲地看著他,方詩堯覺得有些好笑,饒有興緻地跟在他身後。
劉鵬程帶著他,走到了一個沒人的小巷子,怒氣沖沖地指著方詩堯的鼻子,歇斯底里地罵道:「你心裡有過她嗎?她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在哪兒?」
「你知不知道她經歷了什麼?她喜歡的人怎麼會是你這種廢物?」
「你現在還來假惺惺地裝出一副悲痛的樣子給誰看呢?」
他劈頭蓋臉地罵著,似乎是要把心底的憤怒,委屈,屈辱都宣洩在方詩堯身上。
方詩堯確實覺得難過,一是因為林蒞苒的死,二是對劉鵬程這個人很失望。
「是啊,她死了,那個時候你在幹嘛呢?」
方詩堯的眼神沒有任何波動,彷彿在看找不到任何笑點的小丑表演一樣。
「你看到這些傷了嗎?這都是為了保護她!你做了什麼?」
劉鵬程像吃了火藥一樣,脾氣異常暴躁。
「你真可憐呢……你拋下了她,一個人跑了。」
方詩堯憐憫地看了看他。
「你胡說!」
劉鵬程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一樣跳了起來,他猛地出拳砸向了方詩堯的臉,被陳凱羞辱的委屈與不滿,他想要從面前的這個小白臉身上找回來。
土黃色的厚重光芒亮起,形成了一圈獨特的土元素引力場,使得劉鵬程的手腳都變得遲緩起來。
他漲紅了臉,抬腿踢向方詩堯,方詩堯一個側身躲開。
「你要是能拿出打我的勇氣去面對那些敗類,也許她就不會死了。」
方詩堯冷冷地道。
「閉嘴!」
劉鵬程雙眼通紅,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最後的一絲驕傲也蕩然無存。
他猛地上前,出拳打中了方詩堯的下顎。
方詩堯腳下一個趔趄,抹去嘴角的血跡,冷冷地看著他。
連保護自己喜歡的人都沒有勇氣,卻又想對著自己這樣的「弱者」面前表現出強大的一面來體現出優越感。
劉鵬程徹底地放下了自尊與驕傲,沖著方詩堯的大聲叫喊。
「你以為你很了不起嗎?如果是你,你也什麼都做不了,你會有勇氣站出來嗎?你根本沒有!你又有什麼資格說我?」
說完,兩人便廝打在一起。
「勇者憤怒,抽刃向更強者,怯者憤怒,抽刃向更弱者!」
方詩堯很失望,他沒有用魔法,只是攥緊拳頭,迎著劉鵬程的臉痛擊。
劉鵬程的力氣比他大,比他更擅長搏鬥,拳頭打在身上很疼。
但他就是想知道,面對霸凌奮勇還擊,到底有多困難。
他能理解生物都有一種趨利避害的本能,就像鴕鳥遇到了危險會把頭埋進沙子里,蝸牛會本能地避開鹽巴一樣。
但是,他沒辦法接受,也沒辦法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