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囚徒
說完這話,那囚徒抬頭看著透過剛剛打開的,狹小的密室牢門投射進來的,清冷的月光。算算日子,如今,又該到了月圓之夜了。記得上次,也是在這樣一個月圓之夜,眼前的黃袍王者,早已是武功盡失,筋脈俱斷的劉靖雲就是在那個時候,被那個他從未在意過的,幾乎是微不足道的,青衣婢女救出地牢的。
不想,如今下一個月圓之夜,被關進牢房的,卻已是自己了。嘴角再次浮現一抹自嘲的冷笑,架上的囚徒卻得意的開口,冷冷的嘲諷道:“可惜,閣主今日才記起來問我,已經太晚了!估計這會子,不但青兒,就是那個,本也是絕世高手的秦風,如今隻怕都已成了地牢裏的一堆白骨了吧!”
“你聽著,若他們二人,任何一個有什麽閃失,朕也一定會讓你好好的活到明年的今天,也讓你好好嚐嚐,所有他們曾經受過的酷刑!”幾乎是氣急敗壞的,劉靖雲再次一把抓起那架上囚徒垂下的長發,不顧他被扯下頭顱的那刻,痛苦掙紮的表情,冷冷警告道。
若是之前的鼎劍閣主,對於這些人的生死,他從來都是不屑一顧的,更妄談放在心上了。可是,如今的劉靖雲,早已不是以前的紫衣閣主了。
從來沒有一刻讓他像現在一樣,突然從心底湧出無限的懺悔。秦風是為了幫薛素湮去找他,才被抓回了鼎劍閣。而青兒,若沒有她的犧牲,隻怕,如今的自己早成了一堆白骨吧。
湮兒,當終有一日,我肯為你放棄一切之時,你卻已經不在我身邊了!是否,一切都太晚,太晚了!
鼎劍閣,偌大的地牢內,淒厲的喊叫聲此起彼伏,然而一反常態的,地牢北麵,靠近窗口的一個牢房內,卻是一片寂靜。不時有老鼠蟑螂來回穿梭的枯草地上,一身白衣已被鮮血染紅,分辨不出顏色的囚徒不自覺的將目光投向了頭頂的窗口。
如水的銀色月光透過被鐵欄柵隔開的細小窗格灑向冰冷的地麵,清冷的月色在牢房內拉出一個長長的黑色身影,讓原本孤寂的身影顯得更加的形單影隻。聽著耳邊不時傳來的淒慘叫喊聲,那囚徒卻是無動於衷,滿是鞭痕的臉上似乎還掛著一抹自嘲的冷笑。
曾經,無數次,一個接一個的人被他的手下先後帶回這間地下,被無數鐵柵欄圍成的,冰冷殘酷的地獄裏。他們當中不乏當世的武林高手,或是各大門派的掌門,甚至是朝廷重臣。
隻要他劉靖雲的一個命令,很多人便從此一生呆在了這無數幽暗不見天日的地牢中。被那讓無數世人聽之色變,聞風喪膽的十大酷刑折磨無數個日夜後,終於化作一堆白骨。隻是,他萬萬沒有想到,有一天,他自己也會變成自己一手製訂的遊戲規則下的受害者。原來,始作俑者,終有一天,也會困住自己。
那日的幽雲草堂,春風和煦,山花爛漫。看著麵前,坐於萬花叢中,十指輕巧的撥弄著琴弦的白衣少女,不少的抬頭看向自己,巧笑倩兮。那一刻,他恍若覺得自己活在夢境中,或許湮兒根本就沒有中毒;或許,從此以後,他們彼此就真的會像現在一樣,永遠的琴瑟和鳴,在這山穀中白首到老。
“有時候,有時候,寧願相信一切有盡頭,相聚離開,終有時候,沒有什麽會永垂不朽!”白衣少女婉轉動聽的歌聲依舊回蕩在耳邊,但倚風而立的他,卻已慢慢失去知覺,不知不覺的倒下。
再次蘇醒的他,看著麵前依舊不變的古琴前卻已是空無一人時,終於明白,原來那一刻,他們彼此默契而笑,靜默而立的畫麵,終究不過是他此生,一個渴望而不可及的飄渺夢境。顫抖的拿起湮兒早準備好的,放於他手中的那張印著熟悉的小楷的信紙,淚眼模糊的那刻,他便知道自己錯了!
其實,他早該明白,以湮兒的聰慧和善良,又怎會忍心讓自己眼睜睜的看著她清麗的容顏逐漸枯萎。當然,她更不會給自己舍命相救的機會。所以,所以從一開始,她就不動聲色的選擇了飄然而去。而她的決定,其實早在之前的歌聲中,便已告訴了自己。
然而,不等他準備好朝著馬蹄遠走的方向追趕過去時,麵前,一身黑袍,一臉燦爛笑容的少年早已在他身後等候多時了。
“靖雲哥哥,你是要去找湮兒姐姐嗎?”
不過一句話,便已卸下了他所有的心防。而那一刻,對麵,不過數年不見,早已長高不少,整個人也變得壯實,精神許多的少年眼中,一抹稍縱即逝的陰冷之色已決定了他後半生的全部命運。
隻是,那時一心急著找到湮兒,記掛著少女生死安危的他,卻已丟下了一貫的警惕和小心。
湮兒,如今的你,是否正陪著那坐於輪椅上同樣孤高冷傲,,一身白衣如雪的的公子賞月談心呢?再次將目光投向麵前的清冷月色,劉靖雲嘴角又一次浮現一抹笑意。似是釋然,又似是自嘲。也許,時至今日,當他終於和當初的南宮羽有著同樣的境遇後,他才終於肯承認,卻原來,他們彼此是一樣的人啊!
隻是,那時的南宮羽還有千裏之外的湮兒的掛念,幽雲草堂內,白衣少女更是奮不顧身的墜崖相救。而如今的自己,卻是再也不會有人來多看一眼了吧!
“閣主,閣主,你真的在裏麵嗎,真的是你嗎?”
劉靖雲的嘴角再次泛起一抹苦笑的同時,耳邊卻傳來了一個少女低低的哭喊聲。早已麻木不仁的他,震驚不已的循聲望去。這才看到鐵窗外,正站著一身綠衫的婢女,看到他回過頭來的那刻,噙滿淚水的眼中同時夾雜著欣喜和難過之色。
“青兒?”驚異的叫出這句,他卻在本想要站起身來的那刻,驀地發現,早已廢去了一身武功的他,如今,根本就如同一個廢人,甚至,甚至連最基本的行動都已是不可能了。無奈的苦笑再次浮現眼角,他卻隻是默然的看著麵前難過不已的綠衣婢女,再無言語。
“閣主,你,你怎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如今的那個閣主是假的,從看到他的第一眼的那刻,我便知道他是假的,對不對?他不是你,不是!”看到他微微挪動的唇角,卻終於還是再沒有開口多說一句話。早已淚流滿麵的青兒,卻是已經不能自已,扒在鐵闌珊上淚流不止。
若非是絕望到了極點,若非是有難以言說的苦衷,那個一向高高在上,冷漠高傲的男子眼中又怎會有如今這般麻木無奈的眼神。眼前,表情空洞,眼中已再無半分威懾,或是寒意的男子卻讓青兒覺得如此的陌生,甚至心疼。
“閣主,你等著,青兒我一定會再回來的,我一定會有辦法救你出去的!”聽著耳邊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眼看又一班地牢巡邏的獄卒們就要來了,綠衣婢女抬起衣袖擦幹臉上的淚痕,神色終於再次變得平靜如常的她,依依不舍的最後看了一眼牢房內的白衣囚徒,緊咬唇角,轉身離去。
看著眼前的那抹綠色衣袂漸漸消失在視線裏的那刻,這些天來,劉靖雲一直空洞麻木的眼眸中,卻有某種濕熱的東西在滾動。
鼎劍閣地牢內,聽著青兒不時哽咽,斷斷續續的,用著沙啞的聲音講述著之前的一切。白衣少女站起身來,扶著冰冷的牆壁,一步步走著,想象著地牢內,那個青兒口中的閣主,麵容枯槁,身心憔悴,傷痕累累的可怖神情。
聽著青兒一遍一遍的哭著說,閣主是為了薛姑娘,為了她薛素湮,才變成了如今的那個樣子。而如今的他,卻已不知所蹤,也許,也許早已不在人世了。
刹那間,無數的記憶片段再次如潮湧般湧入腦海。不知為什麽,又一次頭疼欲裂的同時,眼中卻已不知不覺的溢滿淚水。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在青兒的尖叫聲中,雙手抱頭的漓兒,一步步趔趄著,重重的昏倒在地上。
半日後,當終於在密室內找到治傷的解藥和幹糧飲水的秦風和紫衣公子再次返回時,看到的,卻是眼前顫抖著站起身來,竭力想要走上前去扶起地上,早已昏闕多時的白衣少女的青兒。
“漓兒,你怎麽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還是,你到底跟她說過些什麽?”震驚的看著眼前這一切的紫衣公子,早已不顧一切的上前推開綠衣婢女的身子,一把將地上的白衣少女摟入懷中。手中拿著的藥包和幹糧早已散落一地。
接下來的漫漫長夜裏,誰也再沒有多說一句。秦風看著對麵,此刻早已是一臉懊悔難過之色的青兒,歎了口氣,將瓶中的藥粉小心的幫她塗到手上和後背的傷口中,本想要說些安慰的話,卻終究是無力開口。
對麵,憤怒不已的紫衣公子卻隻顧抱著懷中,剛剛脫下自己的外套給青兒披上,此刻已是一身單薄,臉色也有些發青的漓兒,憂心不已。臉色鐵青的他,再沒有抬頭看過對麵的二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