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澤研究所10
四周的視野很暗淡, 唯一的光源就是那盞老舊的路燈。
仿佛黑暗當中唯一的指路標。
似乎察覺到什麽目光,燈下的少年微微抬頭, 露出棱角分明的臉龐和白皙的肌膚。
他的臉色有些蒼白, 加上寬鬆的外套,顯得病懨懨的。
除去稍顯稚嫩的五官之外,其他倒是和她在病床上看到的那個人有些相似。
他的目光在這邊緣流連片刻, 又重新低下頭去。
阮喬站在這個地方, 在副本效果的掩蓋下,並不容易被他察覺。身旁還有接近兩米高的雜草, 遮擋身形完全沒問題。
也不知中了什麽魔咒, 原本是打算過來看看蘇席的她卻鬼使神差地站在原地沒有上前。
阮喬:我先在這裏的草叢裏蹲一會。
眼下是絕好的機會, 恐懼房間其實難度並不高, 但涉及到遊戲者本身最想回避的恐懼, 讓原本冷靜的人無法如常思考, 才大大增加了死亡率。
想要破局,除非沒有心魔,又或者在極短的時間內看破自己的心魔。
無論是哪一項, 都很難做到。
根據燈泡的數量, 蘇席現在正處於第二次測試當中。
他有了第一次測試的經驗, 很有可能在第二輪直接破局。
如果阮喬能在這個時候做些手腳, 就能提前完成任務。
阮喬:得虧我現在還能記得這任務。
雖然甜甜之前答應了她, 一旦完成他的事情就自己下線, 但她總覺得他隻是在拖緩自己動手的時間, 有些敷衍。
現在有這麽好的機會放在眼前,她當然不會錯過。
她將自己的身形藏在植被後麵,悄悄觀察著少年。
不得不說, 這個角度看上去, 小睫毛精還挺可愛的。
沒有成年之後的冷漠和疏離,看上去更顯得與人親近。
稚嫩的五官帶著還未褪去的少年氣。
細胳膊細腿的,唯一不變的是纖瘦的腰。
時光好像靜止了,一切都很安靜。隻有燈光之下灰塵在慢慢飄動,有的落在他瘦削的肩膀上,他也沒有多餘的動作。
隻是斜斜靠在電燈旁,偶爾抬起的目光落在這處,又緩緩移開。
有一瞬間,她覺得這副弱小的身體裏裝著的靈魂已經覺醒,否則不可能露出那樣令人心顫的目光。
好像在等一個他早就知道永遠不會遇見的人。
就在阮喬微微慌神的時候,身後被人輕輕蒙住了眼睛。
那人的手指纖細,指尖發涼,身上還有清涼的氣息。
按理來說,她的本能早就一個過肩摔伺候了,但此時的身體卻沒有任何過激的反應。
好像已經習慣了這個動作。
好像知道,身後的人不會傷害自己。
然後她聽見少年低啞的聲音,他的氣息落在她耳邊,輕飄飄的:“別動。”
是蘇席的聲音。
手指移開,她又能視物,然而穿著外套雙手插兜的少年還站在燈下,位置沒有絲毫改變。
阮喬回頭,就看見一個清俊的少年——
或許成為男孩更為準確。
他看上去十歲左右,穿著當時在迷失村舊聞裏初見的那件白色衛衣,表麵毛茸茸的,阮喬一時恍惚,伸手輕輕摸了摸,又伸了回來。
他笑起來的時候,眼睛裏都是清淺的光。
“喬喬。”他說。
“你在這裏啊。”
好像早就知道她在這裏,但看到她的時候,心底依然是抑製不住的驚喜的愉悅。
兩人躲在這裏,靠的近,說話的音量又小,似乎他也怕燈下的“蘇席”有所察覺。
阮喬還是第一次見到兩個蘇席同時出現,如果不是在遊戲裏,這一幕可能算是有生之年了。
“他在等人?”阮喬忍不住問。
他點頭。
輕輕靠近,語氣帶著些神秘:“你也在這裏。”
阮喬有些心虛,原本就是過來殺他的,現在被達成交易的正主逮個正著,頗有些尷尬。
“喬喬。”
他說,“不管你是過來做什麽,我都不會阻攔你。”
他輕輕拉過她的雙手,眼裏含著暗淡的雲,遮住原本好看的雙眸,那層濃雲背後,似乎是不願意被她看見的漩渦。
半晌,他才放開她的手,唇角勾起,眼底卻沒有笑意:“我知道你會來的。”
“我一直都知道。”
阮喬心裏第一次覺得有些不安,和之前在自己的恐懼房間感受到的緊張和害怕不同,這種不安來自某種即將發生的事情。
她還想問些什麽,然而蘇席已經放開了她的手。
他微微後退,依然是那個熟悉的神情。
蘇席抬眸,看向阮喬的身後,“他大概也會想起來些什麽。”
他說:“喬喬,你要照顧好他。”
阮喬回頭,身後的場景和人沒有任何變化,但她再回頭的時候,近在眼前的人已經不見了。
而她的指尖,還殘留有他剛才觸碰的感覺。
這個世界的邊緣是無盡的紅色地獄,滾燙的岩漿,沒有任何生物的地方。
中央的孤島上,隻有無盡的黑暗和冰冷的植物。
壓抑地令她本能地排斥這裏。
任何一個人在這裏徘徊,都會被逼瘋。
而這個令人窒息的漆黑世界,就是蘇席內心深處的恐懼房間。
……
簌簌——
身後傳來植物響動的聲音,隨後是一陣輕快的腳步聲。
阮喬轉過頭,看見一個黑色的影子從草叢裏跳出來。
依然是淩厲的黑色線條堆積而成的人,看上去小了一些,蹦蹦跳跳的,像是個小孩子。
它跳到蘇席麵前,似乎說了什麽,阮喬站在這裏,卻像是被屏蔽了一樣,什麽也聽不到。
隻看見原本側臉冷峻的他目光漸漸柔和起來。
憑借多年的經驗,阮喬一眼就看出,這貨等的是個妹子!
小小年紀就學會撩妹!
它的話多,蘇席隻是偶爾應幾聲,看上去還顯得有些不情不願的。
阮喬知道這人口不對心,哪裏是不情願,身體分明誠實地不得了。
兩人在那裏也沒做什麽,隻是你一言我一語,偶爾打鬧一會,氣氛全靠它帶動。
黑色線條人不知道碰到他手臂哪兒,蘇席微微皺眉,似乎有些不適,然而卻也什麽都沒說。
它沒有察覺,拉著他和自己玩了一會,指著遠方。
似乎是要走了。
秒啊。
原來蘇席是被甩的那個。
阮喬吃起瓜來。
少年的臉色一下就黑了下來。
方才還顯得漫不經心的眼神籠罩在黑雲之下,整個人都緊繃起來。
他想開口說什麽,但幾次都沒問出口。
反而是黑色線條人指著遠方,像對他承諾什麽。
蘇席站在燈下,影子被拉的長長的,他撇開臉不去看人,它便跑到他側麵,微微低下頭,扮鬼臉逗他笑。
什麽嘛。
這就是蘇席的恐懼房間嗎?
除了環境差一點以外,比她好一百倍吧。
她的黑線人就是殺人魔,蘇席的不僅要陪玩,還負責調解他的心情。
這人才是係統的親鵝子無意。
雖然黑色線條人的臉部一片淩亂,從阮喬的角度根本啥也看不見,但少年的唇角依然微微勾起了片刻,隨後似乎意識到什麽,他的笑意瞬間消失,又恢複了之前那張臭臉。
黑線人雙手合掌,再次指了指遠方,轉身就走。
蘇席抬頭,看了眼路燈。
阮喬察覺到他的目光變化,心裏一動。
一般人進入恐懼房間,很容易就忽視其中不合理的地方,認為自己完全回到了那個最恐懼的時刻。
就像她的第一次一樣,以阮喬現在的心理和身體素質,即便是進入和當年一模一樣的案發現場,不說立刻找到破局的方法,但也不至於像是第一次測試一樣完全被壓製。
不僅沒有看清任何信息,還被副本壓製地死死的。
隻是因為她的大腦被恐懼幹預。
就像剛進入沼澤研究所時得到的提示一樣。
原本對研究所十分熟悉的研究員依然選擇了錯誤的道路,甚至在牆上就有路線圖的情況下選錯求生通道,就是因為恐懼的作用下,人的選擇很有可能被幹預。
原本很輕易就能做出的正確選擇,在這樣的情況下反而成了難選項。
但是第二次經曆就不同了,不僅有了經驗,而且會意識到自己在環境當中。
蘇席好幾次看向路燈,顯然是意識到這是第二次輪回。
光源在恐懼房間內相當於倒計時一樣的存在,在考試的時候查看時間,說明考試者正在想辦法在有限的時間內解出答案。
蘇席很有可能在第二輪就破局。
但直到黑線人走出去一段路,眼看就要消失在黑暗深處,蘇席才終於有了動作。
他慢慢走在黑線人身後,一步一步跟著對方。
阮喬怕被發現,也在安全距離之外跟著蘇席。
這些邊緣區域看著漆黑一片,靠近之後視野會明亮許多,就這樣三人一前一後走了十幾分鍾。
他走的不快,也沒有追上去的意思。
阮喬跟了一會,覺得沒意思。
心底也不知道是什麽情緒,看著蘇席的狀態,想起他之前似乎在遊戲裏找某個人的事情,這樣一聯係起來,顯然就是這人從小有個青梅竹馬。
人家走了,又或者不喜歡他了。
他便一直徘徊在分別的這一刻,把這段記憶放在心底最深處的深淵裏。
這不,被係統八出來了陳年的黑曆史。
阮喬恨恨地想:尾行癡漢!
全然不覺得自己現在也在尾行別人。
有本事你就上去和別人說明白!
還照顧他。
她才不要照顧這個傻子!
大概是這女孩後來進了遊戲,他也跟著進來。
可能是失去了女孩的消息,也可能是覺得自己不夠強,沒臉見人。
所以拚命一樣刷遊升級。
這樣說起來,這女孩一定是個隻看實力不看家世的清流。
否則以蘇席的家世和樣貌,什麽樣的妹子不能拿下。
她有些欣賞前麵那個黑線人。
不為美色和金錢所動,果然厲害。
等等,為什麽一瞬間有覺得對方是自己的強敵?
又過了幾分鍾,枯燥無味的尾行終於結束了,因為前麵的植物已經消失,三人走了一圈,似乎又回到了原點。
那盞半死不活的路燈,直愣愣佇立在前方的空地上。
黑線人停了下來,轉過身看這蘇席,似乎有些驚訝。
阮喬躲得還算不錯,腳下就是一塊石頭,之前目光一直在兩人身上,差點踩扭到。
想起自己之前在恐懼房間裏就差點因為一塊石頭扭到腳被黑線人抓到,她輕輕踢了一下這石頭。
噗嗤——
聲音很細微,但阮喬依然是第一時間發覺了。
她前麵不遠處,蘇席背對著自己,黑線人的頭微微歪著,右手後撤,又往前送了一下。
冰冷的刀直反射出路燈的光,命中的地方,是男孩的心髒。
他沒有反抗,似乎是早就知道是這樣的結局,隻是站在原地,強撐著站在那裏,等著它一刀一刀地刺穿他的心髒。
“呲當!”
隨著路燈的燈泡碎裂,四周忽然湧現出大量的黑霧,仿佛有生命一般朝著這中間的人席卷而來。
將中間的兩人徹底淹沒。
失去畫麵之前,阮喬歎了口氣。
可惜了,這一次的死亡,不是真的死。
黑暗沒有持續太久,很快黑霧褪去,阮喬又回到了那片漆黑的草叢當中,前麵有些光亮,往前走了幾步,果然是一模一樣的路燈和少年。
她沿著邊緣悄悄移動了位置,走到記憶中黑線人出現的草叢。
沒過多久,身後果然傳來了黑線人移動的聲音。
沒有猶豫,阮喬抬起手裏剛才摸到的石頭就朝著黑線人的後脖頸打了過去。
眼前這個戰鬥力顯然為負,直接被阮喬的偷襲給放倒。
嗬,男人。
果然遇到喜歡的妹子就完全不會反抗。
看她不趁機教訓一下這人。
左右是要死,不如讓她來動手。
前兩次目標全身都是黑線,而第三輪果然是會給出記憶的線索,眼前這個倒在地上的小孩穿著一件普通的藍色外套,帶著皮卡丘的捏耳漁夫帽,看上去有些可愛。
阮喬迅速交換了衣著,拿走了對方身上可以除掉的物品。
從地上抹了點黑泥,就把臉塗抹的六親不認。
大概是覺得自己準備好了,這才學著黑線人走路的步伐,蹦蹦跳跳地落在蘇席麵前。
“我來了!”
她落地的時候張開了雙手,身形也是小孩的體型,帶著點可愛。
蘇席:……
阮喬伸手捏了捏帽子兩邊的掛件,頭頂的耳朵便立了起來。
“看!我的新帽子!”
蘇席沉默片刻,說:“你長得很像一個人。”
像就對了,快把你那個小情人招了吧。
阮喬笑眯眯地繼續問:“像誰呀。”
少年微微低頭。
沒讓她看見眼裏的笑。
半晌,他才恢複淡漠的神情,道:“像一個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