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澤研究所7
音樂盒轉動的聲音在這個空間裏顯得格外清晰。
然而很快, 緊閉著的窗外傳來了陣陣悶雷的響聲。
窗戶上掛著什麽東西，但因為窗戶緊閉著, 沒有風灌入。
頭頂的燈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三個燈泡環繞在水晶之間，顯得有些夢幻，雖然亮度很高, 卻不刺眼。
這隻是個普通的房間, 門在西北角虛掩著，餘光可見的地方似乎蒙著一層令人看不清細節的灰塵。
房間裏最顯眼的, 就是一架黑色鋼琴。
鋼琴前麵還放著一個巨大的快遞紙箱, 紙箱的南邊是一張方形木桌。
淺淡的牆紙漸漸扭曲, 直到外麵傳來響動, 阮喬才像是從發呆中回過神來。
她深呼一口氣, 慢慢走到鋼琴前, 輕輕撫摸上麵的琴蓋。
整個房間擺設簡單，但是地板很幹淨，在燈光下潔淨地發亮, 除了那個占空間的快遞箱子以外, 所有的東西都放的很整齊幹淨。
她的手指剛剛落在琴蓋上, 口袋裏就掉了一個玻璃珠出來。
玻璃珠在光潔的地板上滑動地很快, 落地的聲音剛好被八音盒一個高潮的小段落掩蓋, 玻璃珠是完全透明的, 中間有一個白色的羽毛形狀內芯, 阮喬蹲下身，瞧見玻璃珠掉進了鋼琴下麵。
她彎腰鑽進去，剛剛拿到玻璃珠, 就聽見外麵的雷聲驟然大了起來。
窗戶緊閉著, 隔音效果不錯，即便外麵是狂風驟雨，在這房間裏，卻顯得一切都很緩慢。
很快，從門外傳來嘈雜聲，伴隨著女生的哭鬧聲，顯得格外刺耳。
門砰地被什麽人推開，阮喬轉過身，蹲在鋼琴下麵，隻能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直奔進門前麵不遠處的北邊的窗戶而去。
緊隨著那慌張腳步聲的還有一陣緩慢而沉重的腳步聲。
“救命！放開我！”
女生的求救聲顯得無力而慌亂，聲音帶著絕望的哭腔。
“啊！”
慘叫聲，尖叫聲，回蕩在這個不大的房間裏。
那人將女生狠狠抓住，窗戶被什麽人猛然拉開，阮喬聽見暴雨聲忽然近在耳邊，伴隨著窗戶上風鈴清脆的響動，叮當當地幾聲過後，窗戶又被狠狠甩上。
像是隔絕了來自地獄的轟鳴聲，然而這屋內發生的一切原本就是地獄。
這一刻，風雨聲和雷電轟鳴聲又被隔絕地遠遠的。
女生似乎被人抓到，狠狠摔倒地上，她嗚咽著扶著黑色的櫃子爬起來，手掌碰觸到上麵的八音盒，將其掃落在地。
八音盒砸在地上，像是觸碰到哪裏，當齒輪轉到某個音節的時候，總會發出畸形而又詭異的聲音。
然而還未等她站立，又被人提起來甩到了沙發上。
女孩的身形很嬌小，阮喬瞥見的瞬間，不過是小女孩的模樣，看上去隻有十歲左右。
隨著這串動作，沙發上的東西被擦到在地板上，又被人踩了一下，觸動電視的開關。
這是個遙控器。
阮喬的左邊很快發出滴的聲音，牆上的電視自動開啟，電視裏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和官方，絲毫沒有受到這屋子裏發生的一切的影響。
“……晚間新聞，今天是二零九九年十……”
新聞主持人的聲音很標準，但電視裏的聲音在此刻的她聽起來卻有些失真，夾雜著窗外悶響的風雨聲，屋內女孩的慘叫聲，一時之間，格外嘈雜。
“我市發布暴雨紅色預警，預計接下來幾日，降雨量將繼續增加，我市即將迎來十年以來最大暴雨期……請各位市民出行……”
“嗚嗚！”
“救命……！”
女孩的呼救聲已經變得極其微弱。
這不是什麽陰森恐怖的鬼魂巢穴，阮喬在遊戲裏遇到的瘋狂殺人魔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然而麵前的這一切，卻讓她的身體由內而外散發著一股寒氣，渾身僵硬，大腦陷入一片混亂當中。
所有的一切，聲音和場景，都格外真實。
觸碰了她記憶深處最恐懼的那一處。
阮景說得對，小時候的阮眠，在麵對血液、殺人魔、突如其來的恐怖事件時，是決不可能和現在的阮喬一樣冷靜而果斷。
她隻能躲在這個狹窄的空間裏，躲在鋼琴下麵，借助著前麵紙箱的遮擋，在這裏動彈不得。
外麵的女孩大聲叫了一下，像是努力地在攻擊那人，然而很快她就被再次摔打到地上，那人拖著她，十分沉默，隻是在動手上，顯得毫無同情心。
“通報一則路況信息，從我市往北進入省會城市的環山公路發生多處塌方事件，檢查口往北十公裏處發生山體移位。”
“此外，北方三個超高速路口已經關閉。好，下麵來關注……據悉，焦山福利院災後重建計劃已經啟動，新院址正在……”
隨著電視裏沒有任何波瀾的聲音繼續，女孩被人狠狠按在地板上，脆弱的頭部一次又一次撞擊堅硬的地板。
一下，一下，又一下。
血飛濺到遠處。
慘叫聲漸漸消失，屋子裏隻剩下機械的撞擊聲。
“再次提醒各位觀眾，注意網絡安全，選擇安全性高的網絡接口，避免個人隱私泄露、黑客入侵……”
“……今天的晚間新聞就到這裏。”
隨著電視裏響起結束的音樂聲，女孩也完全失去了聲息。
那人站起身，放開手裏可憐的受害者。
女孩麵朝上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前半個身體落在阮喬的視線當中，後麵的部分則被鋼琴的側壁擋住。
轟隆——
一陣雷電的悶響將阮喬從恍惚中喚醒，她的手上全是冷汗，四肢完全失去了溫度，心髒不停在劇烈的跳動。
那一瞬間，好像她又回到了十年前。
當她還是個孩子的時刻。
不同於在其他副本當中看見的幻境回憶，這一切，令她覺得熟悉地可怕。
之所以可怕，是因為這場景無比地熟悉，但在她的記憶當中，卻又含著一絲陌生。——她曾經遺忘過這一切，曾經回避所有相關的東西。
鋼琴，音樂……
“滴——”
似乎是那人撿起了遙控器，重新關閉了電視，屋子裏又恢複了安靜。
在這片安靜當中，那依然在轉動的八音盒的聲音格外清晰。
叮叮叮——
音樂優雅而連貫。
即便是屋子裏的燈光很亮，窗外越來越近的雷聲也昭示著閃電在快速靠近，在無聲的閃電從窗外劃過的一瞬間，躺在地上的女孩原本朝上的臉——
驟然轉了過來，一雙血紅的眼睛直直地看著阮喬！
她的長發夾雜著血汙遮住了半張臉，剩下的半張臉上上麵是血，露出的熟悉的五官上顯露出無比痛苦和驚恐的表情。
是她！
是她！
阮喬的呼吸驟然停住。
無數的記憶如同凶猛的潮水湧入她的腦海當中，更像是拿著刺刀的千軍萬馬，將她的記憶砍刺地支離破碎。
一直看著她的女孩就這樣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沒有半點聲息，直到她開始慢慢往後退。
——她被人拖走了。
沒過多久，沉重的腳步聲又響起，那人走到紙箱前，忽然停住腳步，然後慢慢蹲下身，抬腳從腳底拿出什麽東西。
從阮喬的角度，終於看清了它是什麽。
它的身形很高大，全身都是由淩厲的黑色線條堆積而成，如同兒童畫上不知名的隨筆塗鴉。
黑色線條人舉著那個東西，在燈光下看了看。
是一片染血的楓葉。
上麵還沾染些許泥土。
阮喬猛然低頭，撇腳，發現自己的腳底也沾著半片楓葉。
這是個幹淨整潔的屋子，沒有半絲灰塵，屋子裏的擺設也很整齊，地板上除了剛才砸出來的血液以外，就是這片楓葉。
黑色線條人轉過身，伸手將旁邊的紙箱往旁側推了一段距離，隨著紙箱緩緩推開，它那雙含著殺意和瘋狂的血紅的眼睛猛然盯住了藏在鋼琴下麵的阮喬！
它猛然撲上來，一瞬間，那張淩厲的線條臉變成了剛剛女孩滿是血汙的臉。
這張臉大張著血盆大口，發出尖利的叫聲，仿佛能夠刺穿人的耳膜！
無邊的血液將阮喬徹底淹沒！
最後，就連眼前這張駭人的臉龐也消失不見。
她獨自一人，沉浮在無邊的血海當中。
不知過了多久，阮喬的耳邊響起了無數人絮絮叨叨的聲音。
“醒醒！”
“看上去像是個……有錢……電話……”
“在公園裏發現的……請你們先出去……”
“阮喬？聽得見嗎？”
“阮喬阮喬？”
有人在不停呼喊她的名字，然而她渾身泡在血海當中，除了窒息的感受以外，完全不能對自己的身體有任何操控。
“不應該出現在那裏……”
“什麽都想不起來了嗎？”
“已經發現……但是……”
“你還記得我嗎？真的想不起來了？”
“這件事情已經在調查當中……對，也在醫院當中，很快會……”
“奇了怪了……”
“……陳語。”
陳語！
她終於在紛雜的聲音當中抓住了這個名字。
陳語，是她小時候的朋友。
然而，在那個十年難見的暴雨期，卻意外身亡。
死的時候，隻有九歲。
而她，在丟失和掩藏的記憶當中，目睹了凶案發生的一切！
……
“咳咳——”
血海驟然褪去，一切仿佛從未發生過，阮喬還在適應從窒息的痛苦當中恢複的感覺時，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那個房間。
“砰——”
阮喬抬頭看向聲音來源的地方，發現頭頂的三個圓形燈泡碎了一個，燈泡的碎片掉在幹淨的地板上，地上沒有血。
隻剩下兩個光源的燈亮度稍微有些暗。
牆紙是淡雅的顏色，牆角畫著黃色的星星圖案，房間不大，窗戶上吊著一串白色的貝殼風鈴。
外麵還未開始下雨，但是狂風已經開始拍打窗戶。
進門左邊牆上是唯一的窗戶，窗戶對麵是個桌子，上麵還放著一些時令的水果。
進門右側，牆上掛著，在往右是一架黑色的鋼琴，鋼琴對麵放著沙發。
她的腳步還有些虛浮，走到鋼琴前，看著熟悉的巨大紙箱子，阮喬伸手去打開箱子——
門外忽然傳來了腳步聲。
阮喬本能地就躲在了鋼琴下麵，用紙箱子遮住了自己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