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凶之歲[序]23
阮喬這一刀用力很深, 鮮血從後背的傷口浸出來,染紅了她的短刃和手。
蘇席猛然推開她, 後退了幾步, 最後無力地倒在地上。
阮喬站在他身前,雙手垂在身側,鮮血從她指尖滴落。
她還在輕聲呢喃, 如果能聽清——
“我能殺掉他, 我能殺掉他。”
一瞬間,以那滴鮮血為中心, 無邊的黑暗從她腳下散開, 吞噬了屋子裏的所有人。
還是夢。
夢境由人的意識支配, 在誰的夢裏, 誰就是夢境的構建者, 夢境會隨著人的潛意識而變化。
但有的時候, 人也會受到他人的暗示和催眠,從而在夢境中形成不一樣的東西。
經曆兩次自我了解之後醒來的世界一切都很正常,時間節點也在第一次入睡之後不久。
先不說她醒來之前還在頭疼, 就這個世界也有一些疑點。
比如蘇席突然說出口的那句話。
雖然宋宋說了一句“剛才我們真的還是在做夢”, 但是蘇席很快就推理完他們遇到的事情, 並且問出“你不會懷疑自己還在夢裏”這樣的問題, 確實是有些奇怪。
但這並不會讓她確定那時候還在夢裏。
這是她的夢, 即便是凶手有能力使他們沉睡, 並且施加暗示, 也不會有能力讓所有的玩家進入到一個夢裏,這已經不是一個正常世界的“外族”所能完成的事情了。
若現在是個超自然的副本,這一切還有可能發生。
她並不需要找出夢裏誰是凶手。
因為誰是凶手, 誰有問題, 在夢裏並不重要,夢裏的環境是假的,屋子是假的,就連玩家也都是假的。
從頭到尾隻有她一個人,其他人即便是被催眠入夢,也隻會陷在自己的夢裏,並不會出現在她的夢中。宋宋醒過來之後說出來的第一句話,看似是對上了夢境中選擇是正確的,其實更像是一個疑點。
每個人的夢境不可能一樣,在夢境裏經曆的過程和蘇醒的過程也不相同。她能夠看破多重夢境,宋宋那樣思想簡單的人卻不一定。就算宋宋靠自己醒了過來,經曆的情況也並不會和她一樣。
想清楚這一點,後麵的思路就清晰了。
在夢裏,她自然信任的就是魏小執和聞晴,而本能地排斥卿晚晚的觀點。
當重新以夢境的目光來看這些人,就能避免很多誤導。
多重夢境和這個小屋隻是為了摧垮她的意識和對現實世界的懷疑,其他玩家的存在令她分不清真假,但實際上,經過凶手的暗示之後,其他玩家在夢境裏的遭遇和分析,都是在向她灌輸凶手想要她接受的暗示。
同時,她的潛意識也會進行反抗,進行分析,這些同樣表現為夢境中的玩家所說的話。
在多重夢境當中,她得到了很多的提示和信息,這些信息難辨真假,有的是凶手想要她知道的,有的是她自己潛意識的反抗。
比如,在夢境當中醒不過來,很快就會死亡。
又比如,隻有自我了斷才能脫離夢境。
以及——時刻懷疑自己是否還在夢中,最後極有可能雖然回到了現實,但還是會采取自我了斷的方式結束。
她更加傾向於第一點是真的,凶手讓他們陷入夢境,並且分不清自己是否醒來,一旦接受了夢境就是現實的設定,就很有可能在現實中死去,他們的頭疼就是頭部受到損害的一個證明。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會越來越厲害。
第二點,也不完全錯,因為兩次脫離夢境,他們采用的都是自我了斷的方式,隻是因為多重夢境的原因,一直沒有完全醒過來。
第三點,凶手確實是成功了,她剛剛醒過來的時候也在懷疑自己是否還在夢中,並且努力尋找一切不合理的地方,一旦出現一些模棱兩可的事件,就會讓她懷疑自己還在做夢,從而產生自我了斷的念頭。
然而,阮喬卻選擇了另一條路。
——殺蘇席。
脫離夢境,並非隻有殺自己一條路,她是不會殺自己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我鯊我自己。
生命誠可貴,千萬別放棄。
萬一已經是副本的現實世界了,豈不是當場去世。
世界和遊戲那麽美好,千萬不要傷害自己,一定要好好保護好自己。
找出夢境當中不合理的地方,並且破壞它,也是一種脫離夢境的方式。
第一次脫離夢境的時候,她就是找出了那個一直在深層夢境裏收割玩家生命的“不存在的第五個人”,並且將對方殺死。這種不合理的存在並不會直觀地被她發現,主要她主動去製造引出不合理點出現的條件,從而針對性地下手
就像是一個複雜的建築,抽掉了最關鍵的一塊底磚,從而導致了整個建築的坍塌。
後麵兩次之所以選擇自我了斷,是因為他們已經沒有時間去找出不合理的地方並將其摧毀。
蘇席並非當時不合理的存在,但是殺死蘇席,是極其不合理的。
在動手之前,她反複地給自己暗示。
她可以殺掉他,
一定可以殺掉他。
眾所周知,蘇席是很強的,即便是溫柔人格有降低武力的BUFF,在危機時刻暴力人格還是會出現保護自己。
如果是現實,她幹掉蘇席,提前完成任務,不虧。
若她沒有殺掉蘇席,就說明她已經回到了現實。
也可以證明她醒了過來。
蘇席,就是她的“陀螺”。
如果是夢境,她殺死蘇席,夢境坍塌,一樣可以擺脫眼下的困境。
但是阮喬也知道,直接下手,以她對蘇席的了解,自己的夢境很可能會塑造出一個“殺不死”的超凶出來。
因此她不斷地加強對自己的心理暗示。
若是夢境,這樣的心裏暗示很大概率會成功。
果然,她放倒了蘇席。
隻用了一刀。
夢境,
結束。
在睜開眼之前,耳邊就已經聽到遠處有打鬥的聲音,最要命的是一道寒風直奔她的喉嚨而來,阮喬猛然睜開眼,還來不及看清想要殺她的人的模樣,隻能轉頭躲避,盡量不讓對方傷到自己的要害。
但是這一下見血是避免不了的。
當——!
對方的刀刃被人挑開,擦著阮喬的臉頰而過,留下一道血痕。
魏小執喘著氣,清俊的臉上滿是蒼白的虛弱感,雙唇發白,似乎是剛從噩夢當中醒來。
而持刀攻擊她的人——
是卿晚晚!
眼下的情況和之前她醒來的場景相差無幾,大部分玩家都睡在地上,劍神陳三坐在椅子上靠著,閉著眼睛。宋宋和蘇席不在屋子裏,但從門口傳來的打鬥聲可以聽出他們正在外麵應對敵人。
睡著的人隻有阮喬和魏小執醒了過來,卿晚晚見第一下攻擊沒得手,她看得出來阮喬剛剛蘇醒,體力很差,甚至是腦袋還在發疼,帶著嚴重的後遺症,是她下手的好機會,便不顧魏小執的長劍,手裏的刀直奔阮喬心髒而去。
江湖線分為保劍神和殺劍神兩個陣營,宮廷線目前已知的卻全都是保濮王,阮喬不信他們之中沒有反賊的奸細。
卿晚晚是她最不信任的一個人。
針對她的刺殺行動從她替雲王爭辯的那次宴會便開始了,一路上的高空墜物、榆樓的有毒糕點。那個時候她遇到的玩家隻有蘇席和卿晚晚,從見麵就開始處心積慮想要殺她的人,很有可能是卿晚晚。
在地窖裏,阮喬早就有所懷疑。
以卿晚晚的性格,怎麽會在有機會逃走的時候非但不走,還留下來幫她們?
現在看來,她想要殺掉自己,留在地窖裏,關上宋宋門的人很可能就是她,宋宋去救阮喬和蘇席,他們三個人都死了,對她有利無害。
而更早一點,他們砸開木匠的地窖,準備爬上木排逃走的時候,老鼠剛好衝進來,第一時間居然不是撲向玩家,而是躥上木排將其壓垮,斷了他們的退路。
說是老鼠有這麽聰明,阮喬是不信的,後來她看到卿晚晚受傷包紮的傷口,才懷疑當時卿晚晚很可能將人血灑在木排上,吸引老鼠的光顧。
而九曲風濤之所以等在他們出去的地方,甚至還下地窖中來,很可能和卿晚晚達成了某種交易。
她留在地窖當中想辦法解決掉阮喬等人,而九曲風濤則負責在出口救她出去。
當然,以九曲風濤的性格,會不會救人還兩說。
他下地窖,應該是為了確保阮喬等人沒有逃出來。
九曲風濤和瘋狂小城城主達成協議的速度太快了,就好像早就知道他們在城裏,並且沒有死,所以一開始就直奔和城主合作而去。
阮喬猜測,九曲風濤要殺的人應該是蘇席。
蘇席死了,他的支線任務才會完成,支線任務沒有結束,就說明他們沒有死,九曲風濤自然不會放過追殺他們的機會。
卿晚晚的支線任務刺殺對象,很可能是她。
還記得剛進入遊戲的時候係統的提示——
【錦囊裏藏有一個人的身份提醒,你需要注意這個人。記住,你不必親手殺死對方,隻需要在對方的任務完成之前,讓對方迎來死亡。】
根據狗幣係統的套路來看,它很可能玩一些文字遊戲。
兩句話連在一起,很容易給人一種你要殺得人的身份就在錦囊的提示中的感覺。
但句號前後都是兩句完整的話——需要注意的人,也許並不是她要殺的人的身份,而是要殺她的人。
W——指向了卿晚晚。
別人都是一個W,青惘,聞晴,聞櫟,但卿晚晚是兩個W。
提示是在榆樓上看到的,原本就是一個V,雙船過橋,一直都是雙倍的意思。
不管卿晚晚到底是誰,眼下她既然已經下手,就沒有退路。
她是個演員,拍過很多打戲,吊過繩索,但真要遇上阮喬這樣的老司機,顯然是打不過的。
等阮喬手裏的短刃精準脫手,沒入她的心髒,也隻是一瞬間的事。
魏小執過來扶她,阮喬擺擺手,讓他去檢查其他人。
然後她走到卿晚晚身前,拔出短刃。
【係統】支線任務已完成!您的支線任務目標已死亡,獎勵將在副本結束後統一發放!
阮喬走向門口的腳步愣了一下。
推理錯了?
卿晚晚才是她要殺的人?
那也就是說,真正要殺她的人,現在依然還沒有露出馬腳。
實際上,卿晚晚提到的提示比職業玩家更多一些,她運氣很好,不僅拿到了刺殺目標的名字,還得知了要殺掉自己的人是誰,雖然係統的提示給的模糊了一些,但很容易就能推斷出來。
與其心驚膽戰地等別人來殺自己,不如先下手為強。
隻是沒想到,阮喬比她想象中要難對付得多。
……
阮喬走出小屋的時候,蘇席、宋宋和片光零羽正在對峙。
地上躺著九曲風濤的屍體,早已涼涼。
她抬頭,看向蘇席:“你殺的?”
武力值有所長進啊,不用變身就能幹倒Wer的隊長了。
蘇席搖頭。
宋宋連忙解釋:“是,是片光零羽動的手。”
月光下,紅衣青年的目光冷淡,隻有在看向阮喬的時候才有一點波動。
他的彎刀還在滴血:“九曲是我的任務目標。”
這有意思了,同隊的人居然是要殺的人,係統還是幹了一次人事。
她問:“你不是魔教的人?”
片光零羽難得順著劇情來:“外敵入侵,雖然我們是收錢辦事的刺客,但也明白護國的道理,劍神一死,江湖動蕩,單子固然多了,但賺的都是不該賺的錢。”
合著還是個有追求的刺客。
【彈幕】[一隻小魚尾]羽神一本正經
【彈幕】[笙和]愛國刺客可還行
【彈幕】[棲]哈哈哈看在你撒了瘋濤的份上粉了粉了
片光零羽這樣驕傲的人,沒必要騙她,他說是護劍神,那就不會有別的可能。
宋宋也忍不住問:“那你之前還和他一起打我們,你這樣不是賣隊友嗎?”
片光零羽看了阮喬一眼,見她神色正常,緊握著彎刀的手才鬆開了一點。
當初在深淵,他們離SSS級的金器星係之眼隻有一步,雖然拿到了都是屬於Wer的共同勝利,但神器的主人卻隻能有一個。
九曲風濤是隊長,他的命令,片光零羽並不會懷疑。
沒有想到,命令背後針對的,卻是自己朝夕相伴的隊友。
最後星係之眼他們也沒有拿到,而是和[弧]一起墜入了深淵當中。
在她眼裏,大概他也是背叛者吧。
阮喬不想在副本裏談以前的事情,當她真正麵對著昔日隊友的時候,忽然覺得一直耿耿於懷的事情其實沒有那麽重要。
既然敵人已經解決了,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找出那個讓大家陷入夢境的凶手。
夢境都是建立在主人已知的信息當中的,她並不知道片光零羽的支線任務對象是九曲風濤,也沒有想到他們兩人會追過來。
更不知道卿晚晚是自己的任務目標。
所以現在,很大可能她已經回到了現實。
將自己在夢境裏的事情和懷疑告訴三人後,他們一同回到了小屋裏。
進了屋子,片光零羽點燃了一隻蠟燭放在凳子上。
魏小執檢查了剩下的人的情況,隻有聞晴沒有醒過來,已經沒有了氣息,濮王、夜雨和陳三叫了一會都醒了過來,阮喬一直將奸細鎖定在濮王和陳三身上,也許那些毒隻對玩家有效。雖然他們兩人都睡著了,但也可能是裝睡。
阮喬隻說:“我們當中有外族的奸細。”
濮王麵色微變,而劍三原本就受傷嚴重,此刻也沒有多言。
阮喬使了一個眼色,宋宋便上前要把陳三綁起來,第一次綁人,他的技術還有些生疏,要不是陳三受了傷,手腳都不靈活,說不定還能讓他跑了。
片光零羽看不下去,上前三兩下就製服了陳三。
“你們做什麽?難道你們懷疑我是奸細?”陳三又氣又惱。
阮喬看著他:“不用再演了吧。”
陳三歎氣:“你們懷疑我,我可以理解,但是不能放走真正的奸細。”
濮王騰地站起身來:“你們屠殺百姓,散播瘟疫,還敢如此言語!”
阮喬從刀鞘中抽出短刃,偏頭靠近他,陳三雖然五官普通,但看上去也是憨厚老實的麵相,這類模樣往往演的都是淳樸的百姓。而阮喬活像電影裏拷問良民的反派,手裏的刀反射著寒光:“你殺了我們一個人,你說我該拿你怎麽辦?”
“若你偏要說我是外族奸細,”陳三撇過頭,“那我也無話可說!清者自清。”
阮喬笑了:“還演?”
“我雖然不知道劍神的劍為何在你那裏,但騙人最厲害的不是謊話,而是用真話騙人。外族在我軍中有奸細是真,劍神追殺奸細也是真,你受傷嚴重,被小城的人撿回去最後抓起來也是真,唯一假的一點是——你不是劍神,而是那個外族的奸細。”
陳三看著她:“那你到說說,有何證據?”
“劍神有千百張臉孔,唯一不變的就是那把好劍,一個人之所以被稱為劍神,往往都會有自己最愛的一把好劍,當然也不排除有的人心中有劍,萬物皆可為劍。我們的劍神顯然不會是後者,若是後者,他就不會有這麽一把人盡皆知的劍。”
“那我們回頭來看,一個以劍震懾整個江湖的人,一個在劍道上封神的人,會一點都不在意自己的配劍嗎?自從我將你從糧倉救回來,你可曾問我要回過一次寶劍?”
陳三臉色沉了下去。
阮喬繼續道:“你痛罵外族的奸細,說他們散布瘟疫,害死北地無數百姓,以方便外族入侵,屆時事半功倍——那我大概要佩服一下你的漢語水平。”
“你知不知道,事半功倍的意思?”
【彈幕】[秋都紙扇行往事]突然語文課
【彈幕】[毛絨的團子 ]突然推理綿
【彈幕】[十裏長亭]事半功倍不是說做事更容易嗎?
她的語氣陡然一轉,淩厲的眼神看向陳三:“一半的力氣,獲得雙倍的功效,你竟會認為,外族南侵這件事,是功?”
【彈幕】[美過褒姒]吃了沒文化的虧
【彈幕】[蕖蕖蕖]奸細:我太難了
【彈幕】[你的小甜餅已上線]語文老師批改作業現場哈哈哈哈哈
她的刀離陳三隻有幾寸的距離,片光零羽卻攔住了她:“若他不是劍神,那真的劍神在何處。”
如果阮喬殺掉了陳三,他們就無法得知真正的劍神的下落。
眼看裝不下去,陳三幹脆放棄了表演,原本平和老師的臉上表情瞬間變得陰冷起來,眼睛死死盯著阮喬,半晌,才大笑起來:“他說得對,你們想要真正的劍神的下落?”
“如果我死了,你們就永遠不知道他在哪裏!”
阮喬卻推開片光零羽,猛然將刀送進陳三的心髒,順勢附在他耳邊說:“不好意思,”
“我已經知道真正的劍神在哪裏了。”
殺了她的人,還想威脅他們。
癡人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