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六章 獵龍（十八）
一個精心預謀已久的圈套，一場或許在三人剛剛踏足卡馬拉海底裂縫時便已經開始的表演，在布萊恩窺破其本質時，以一種快到令人目不暇接的速度落下帷幕，留下了一個對雙方來說都是不尷不尬的結局。
對背後的操縱者永生幽魂而言，它不僅沒有滿足挑動三人互相懷疑、甚至內訌的陰暗心理，還被布萊恩窺破部分本質，這讓它不敢再次輕易出手，只能將解決巫師的希望寄托在領域無休止的同化。
而對布萊恩來說，他之所以能夠做到這一切，還要感謝神眷者身份所帶來的加持。
即使已經離開巫師世界不知多遠，曾經與真神之間建立過的那一絲聯繫所帶來的蛻變也不會消失。
就像窺神之眼導師的雙眼，現在的布萊恩也很難受到幻境、偽裝等效果的蒙蔽。
正因如此，他才能夠在第一時間察覺到小人魚以及心靈女巫身上出現的違和。
「如果換作其他巫師，即使心中有所懷疑，可只要始終無法掌握決定性的證據，恐怕就會永遠陷在永生幽魂的圈套中難以自拔。」
布萊恩對心靈女巫的處境也難免有些擔憂。
他甚至完全能夠猜出永生幽魂的後續手段。
無外乎是挑動彼此之間的猜忌，直到再也無法互相信任，然後為此大大出手，為在舞台下觀看著一切的永生幽魂上演一場精彩的表演。
在這個過程中，他們的情緒波動會愈加濃烈，而這無疑會促使黑影迅速成長，甚至最終能夠取而代之也說不定。
想到這裡他不禁悚然一驚。
或許在黑暗的精神領域的其他角落，心靈女巫和人魚面前同樣正有著兩個表面上來看與他一般無二的存在正在吸食能量，不斷成長，等待著取而代之的機會。
布萊恩在思考的過程中始終沒有放鬆對外界的警惕。
可直到現在他也沒有發現永生幽魂有任何直接出手抹殺他這個清醒者的意圖，這其中流露出的異味無疑非常耐人尋味，同時也給他增添了一份信心。
「根據之前獲得的所有信息似乎可以得出以下結論。」
「黑暗精神領域並沒有直接抹殺踏入者的能力，它的功能更多體現在通過收集吸納踏入者的情緒，或者還有其他我所並不了解的生物信息來達到某種意義上的複製，目前還不清楚複製過程成功后本體是否會出現負面影響。」
「心靈女巫、人魚和我已經被徹底隔離，除我之外他們兩人面對的存在全部都是複製品，師姐那裡還好，作為一位經驗豐富的三級大巫師，即使無法像我一樣因為神眷者身份能夠瞬間發現異常，也絕不會盲目妄動，給予永生幽魂可乘之機，不過人魚那裡就無法寄予過多希望了，落後的異世界土著在這種高端的精神力領域中簡直就像幼童一樣毫無還手之力，而人魚預料中的快速失敗無疑會使得第一個複製品迅速誕生，到時候極有可能再次出現預料之外的情況，所以我必須趕在之前打破黑暗精神領域的束縛！」
「可生機又在何處？」
布萊恩顧不得頻繁動用精神力會導致逸散信息速度加快，他必須爭分奪秒的與時間賽跑。
永生幽魂在離開之前語氣中的自信還是在無形中為他帶來了不小的心理壓力。
「既然是精神領域，那麼想要將其打破的方向也應該從這方面入手。」
布萊恩思緒順著這個思路繼續延伸：
「那最有可能出現轉機的時刻，除了在剛剛踏入領域情緒沒有任何泄露的瞬間之外，就只剩下黑影徹底將我取代的最終時刻。」
剛剛踏入領域早已成為過去式，所以他只能將目標放在最終時刻。
「不過完全被動等待最終時刻的降臨更像是在束手待死，或許我需要去尋找與我對應的情緒凝聚體，如果能將其消滅，也許同樣可以掙脫黑暗精神領域對我的無形束縛！」
布萊恩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推論符合巫師認知中的超凡定律，再加上也沒有其他方法可以嘗試，所以當機立斷、毅然決然的踏上尋找其他人的征程。
不過他心中無比清楚，在自己推論正確的情況下，永生幽魂絕不會輕易讓他的目的得逞。
果然，完全沒有方向可言的黑暗精神領域如同一個永遠走不出的噩夢，布萊恩甚至都無法確定在這個過程中他是否有真正意義上的移動。
更糟糕的是失去海魂燈的照耀，他明顯能夠感受到精神領域同化、吞噬的速度比之前快上一大截。
「難道說沒有死在巨龍口中，沒有死在世界意志的排斥之下，反而因為一次輕敵大意死在了名不見經傳的超凡生物手中？」
布萊恩此刻寧可永生幽魂直接出手將他抹殺，也不願意在黑暗精神領域中緩慢腐朽，甚至眼睜睜看著在情緒中誕生而出的怪物將他取代。
他一反常態的表現的極為多愁善感，如果讓熟悉他的巫師看到他此時的表情，恐怕會以為自己正在觀看一場誇張而又艷俗的低劣表演。
沒錯，表演！
布萊恩堅韌的性格讓他絕不會輕易放棄求生希望，他正試圖通過這種方式溝動或許正在觀看他表演的永生幽魂的慾望。
畢竟從先前的經歷能夠看出永生幽魂似乎無法按耐自己邪惡而又變態的心理慾望。
想必看到之前言辭鋒利的布萊恩此時變得心灰意冷，它在沉迷、滿足，甚至精神高潮的同時，一定會忍不住為這場戲劇再次增添一些蹩腳把戲。
咻！
兩道微不可察的空間波動在遠處一閃而逝。
果然來了！
經過剎那的猶豫后，布萊恩選擇撕破偽裝，身影一閃，徑直朝著空間波動所在方向追去。
他不知道永生幽魂不知打的什麼主意，雖然主動為這場表演增加戲碼，可卻表現的極為隱晦。
如果不是掌控之手巫術的強大，布萊恩甚至無法準確感應到空間波動的發生。
當他看到在眼前一片黑暗的環境中極為顯眼的兩道身影后卻是忍不住眉頭一挑，難得的流露出一絲真切的疑惑。
竟然是剛剛被帶走的兩個複製品？永生幽魂又在搞什麼把戲？
砰！砰！砰！
附魔子彈呼嘯而出，形成了一片密集的扇形打擊區域，加上掌控之手的引導，『心靈女巫』『小人魚』幾乎被封死了任何躲閃空間。
更關鍵的是，在試圖取代主體的過程中，它們雖然依靠精神領域能夠達到某種不死效果，可卻並不具備任何攻擊能力，所以一瞬間足足上演了數百次毀滅與誕生。
這令兩個複製者所流露出來的情緒極為複雜，布萊恩心中一沉，知道它們已經和真實存在相差無幾，這說明心靈女巫和小人魚那裡的進展極為順利。
掌控之手作唯獨有巫術與種族異能融匯而成的全新巫術，本身就是為布萊恩量身打造而成，契合度可以達到百分之百，所以嚴格意義上來講它更像是布萊恩身上長出的全新器官，只不過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物質存在形式。
得益於掌控之手，他在複製者不斷上演的毀滅與重生的過程中幾乎毫不費力的便讀取了複製者展露出的所有情緒波動。
「他是誰？」
「如果那是我的話，我又到底是什麼？」
「……我究竟是誰？」
完全出乎意料的情緒思維瞬間瘋狂湧入布萊恩的腦海，狂轟亂炸之下讓他大腦隱隱作痛。
到了此刻他也能完全確認這恐怕就是永生幽魂的真正目的。
只不過其對劇目中的邏輯自恰似乎有著變態的要求，所以還忍不住陪他上演了一場追逐戰。
「該死的！」布萊恩痛苦敲打腦殼。
永無盡頭的自我疑問足以摧毀任何一個普通生物的正常心靈，巫師在這方面即使略有優勢也並不明顯。
因為這並不是單純精神力強度上的較量，而是靈魂本質的自我認知受到衝擊。
簡單來說就是布萊恩在這海量垃圾信息的洗腦下，對自我存在已經產生懷疑，而這無疑是極其致命的情況。
「我從未想過黑影竟然會擁有和本體類似的自我心智，它們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更不清楚自己本質上只是逸散精神力的再度匯聚……可假如真是如此，我又如何證明『我』才是真正的布萊恩？或者我也僅僅只是被永生幽魂玩弄於股掌之上的複製品？！」
當自我懷疑的種子在心中出現，一切都已經變得勢不可擋，所有的觀察、推斷無一例外的都在佐證自我懷疑。
而越是如此，他與黑暗精神領域的交融就越加頻繁、深入。
雙方距離徹底融為一體或許已經只有一步之遙。
「哈……果然好奇心是一劑毒藥，永生幽魂的手段即使以現在來看同樣並不高明，可對智慧生物而言卻幾乎無法避免主動走入陷阱的悲哀。」
布萊恩臉上的笑容滿是苦澀，他不是不清楚自己現在的所思所想完全是敵人所期待的結果，但他卻無法做到隨意控制自己的思維，這是智慧生物的通病。
而一旦自我懷疑的種子在心中生根發芽，他本身也成為了一顆大號種子，即將在黑暗精神領域中生根發芽，最後結出一個永生幽魂期待已久的甜美果實。
……
卡馬拉海底裂縫最深處。
這裡彷彿隔絕了一切聲音，充滿了永恆的寂靜與黑暗，再炙熱的陽光也無法穿透厚重的海水照耀在這裡，生命也徹底絕跡，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說明這裡是真正的生命禁地、世界低谷。
不過如果有生命踏足其中，恐怕會驚訝的發現這裡竟然有一隻身體呈現半透明狀的龐然大物正有氣無力的趴在海底。
它的生命狀況顯然不容樂觀，身體已經呈現蒼白灰色，不過兩個如同琥珀一般巨大的眼眸中倒是流露出許些神采，似乎正在欣賞著令人沉迷的藝術作品。
而在它身前不遠處，站著一男一女一人魚三個渺小存在。
他們的雙目緊緊閉合，正有無形的吸力將他們體內莫名能量不斷抽取而出，然後匯聚在身側。
那裡正在進行著詭異而又奇妙的生命奇迹。
龐大存在竟然在試圖複製生命？！
連巫師帝國都無法踏足的生命禁區，永生國度夢寐以求的超凡知識，難道會在一個偏遠落後的小型異世界上演？
在永生幽魂的眼中，除了在物質世界陷入沉睡狀態無法自拔的踏足者，還有在虛幻扭曲的精神領域中上演的更加有趣的場景。
其中讓它關注最多的自然是能夠窺破翡翠之夢種族異能的布萊恩。
「這個低等爬蟲又想幹什麼？」
「難道他還不甘心？」
「讓我想想，這一次我應該用什麼手段來打擊他的信心呢？」
永生幽魂好整以暇的思索著自己的手段。
這麼多年暗無天日的絕望等待中好不容易再次遇到如此好玩的小傢伙，它還真不願意直接將對方打擊到徹底失去求生希望。
「咦？他在幹什麼？」
「不好！」
當永生幽魂察覺到出乎意料的異常時，附魔子彈已經毫不留情的貫穿布萊恩的頭顱！
布萊恩……自殺了？！
「這個低等的小爬蟲竟然選擇了自殺？這和我對他性格做出的判斷並不相符，難道是多年的沉睡已經讓我的種族異能出現了退化？」
明明有三個目標，即使其中一個選擇自殺，還有兩個可以任由它完成後續逃離計劃，可不知為何，永生幽魂心中驟然浮現出一絲不安。
大概只是因為判斷出現偏差吧……它在心中安慰自己。
不過出現了這種影響心情的意外，它也徹底失去了調戲練獵物的興緻，準備結束這場從始到終都在掌控中的戲劇，徹底結束心靈女巫的掙扎。
至於小人魚，早已被複制體完全取代，連記憶都已被剝奪移植。
半透明的觸手有氣無力的揮舞，當眼角餘光不經意看到下方時，觸手忽然僵硬。
「你……怎麼可能？！」
「不可能！這不可能！」
一向以古老者自居，處處力求展現高等生物優雅的永生幽魂忽然像精神失常一般發出歇斯底里的喊叫。
「偉大而又古老的永生幽魂，巫師帝國布萊恩向您致敬。」
高瘦、清秀的巫師在它面前脫帽致意，臉上還帶著一絲似有似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