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一章 阿伊背後的女人
法老遇刺後,阿伊以“清君側振朝綱”為名,在底比斯官場展開了一場聲勢浩大的調查運動。
不僅僅針對納克特敏將軍,還有一係列手握重權的高級官吏。為官那麽多年,誰沒有些小過錯,但在這節骨眼上,隻要被查出來,嚴重性危害性就會十倍百倍放大,逮捕、下獄、判決,如同開了加速器,完全不給這些官員抗辯的機會,該降級的降級,該罷免的罷免。
而這些人有一共同點,都是圖坦卡蒙曾經賞賜過或口頭讚揚過的有才之士,在法老與宰相的王權鬥爭戰中,屬於法老派係或者有希望未來效忠於法老的肱骨棟梁。
阿伊以此為契機,削弱年輕的圖坦卡蒙在政治上剛剛建立起來的影響力,企圖斬斷法老一派伸向朝廷深處權力中心的枝幹。
圖坦卡蒙若再多休養上幾日,醒來後就會發現身邊竟無一人可信賴。
所以,為納克特敏將軍洗清罪名,不僅對於法老繼續掌控王城軍隊至關重要,更對阻止阿伊趁著法老不能理政時洗牌官場,具有四兩撥千斤的作用。
阿伊這一波行動搞得整個朝廷是人心惶惶,生怕朝不保夕,每天送禮求情的人能把宰相府邸的院子塞滿。
比斯尼清點著今日又塞進來的禮品,“宰相大人,這些都是下麵給您的孝敬,門外又來了好多人求見您,希望您舉薦他們補上空缺職位。”
無論是何等奇珍異寶,阿伊從來不收。
他想要的是那頂紅白雙冠。
有人能送給他嗎?
既然沒有,那為什麽要收,白白汙濁自己廉政的美名。
阿伊沉聲開口,“按上麵的名字,全退回去!”
“老爺。”
略帶沙啞的女聲在門外響起,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提伊披著一條柔紗披肩姿態高貴端莊地走了進來,作為埃及最有權勢的貴婦人之一,她保養得很好,四十八歲依然身材窈窕,隻是眼角有了些許皺紋。
正廳裏大箱子小箱子堆積成山,十箱裏麵有八箱裝的是都是精致布料和衣裙,送禮的人不知道阿伊大人的喜好,卻打聽到提伊夫人酷愛收集各式各樣的裙裝,便投其所好,滿世界為提伊搜羅最上等的衣料,尋找最技藝精湛的裁縫,不惜砸下重金隻為求一件別出心裁的奢侈品女裙,獻給宰相夫婦。
阿伊挽過提伊的手,“夫人看看,可有想留下的。”
提伊麵上很是冷淡,抱著胳膊,朝宰相府管家比斯尼說,“去,把我那些裙子都燒掉吧,新雇傭的那批裁縫也統統趕走。
“夫人!”阿伊忙製止,提伊有多喜歡那些漂亮奢華的長裙他再清楚不過,當初提伊夫人補身體愛喝鴿子湯,不知道怎麽傳出去了,全城鴿肉一時價格瘋漲,提伊隻能一年不食乳鴿,才讓市價恢複正常水平。
作為金字塔頂端的人,他們甚至不能有特別的嗜好。
提伊幫阿伊耐心地整理著耳邊的假發,“老爺,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能讓您動搖,包括我。”
他們夫婦二人行事素來謹慎,所有這麽多年也未有把柄落入他人之手。
一件件珍品禮服被丟進火盆中,化為灰燼,提伊望著火光,終究是不舍地別過了頭,阿伊輕歎,“得夫人如此,阿伊此生無憾了。”
“這是什麽?”提伊打開一隻外表很是普通的木箱,作為帝國宰相的妻子,她什麽寶物沒有見過,可看見裏麵躺著的這條卡拉西斯長裙時依然掩飾不住眸中十足的驚豔。
阿伊看了一眼提伊,她太過專注,都沒有發現丈夫正在打量自己,阿伊唇角扯起一抹的寵溺的笑意,“夫人若實在想要,就把這件留下吧。”
“誰送的?沒有留名字,”提伊驚訝道,“這是……薄霧月光!阿布薩特的特產薄霧月光。”
薄霧月光是埃及最頂級珍貴的衣料,一匹價值千金,直供王室,旁人不得穿著。
前王後納芙緹緹有件宴會晚禮服,就是薄霧月光製成,穿在身上輕盈無感,如同牛奶般絲滑柔順,勾勒出女性最美好婀娜的身形輪廓,在宮燈映襯下,光影流動異常美麗,猶如沐浴在薄霧輕紗般的月光之中,靈氣逼人,貴不可言。
提伊羨慕極了,做夢都想擁有一件這樣的裙子。
夫人喜愛精巧織物,阿布薩特又是埃及著名的紡織村,薄霧月光的唯一產地。
很久之前,阿伊便結識了阿布薩特村長麥魯,計劃私下裏違規操作,哪怕幫愛妻搞一小塊薄霧月光做個發帶,也能讓妻子在家裏過過幹癮。
十九年前,阿伊和麥魯一次閑談中,麥魯提到村裏的事,有個苦命的女人叫羅茜,丈夫病死了,肚子裏有個遺腹子,偏巧羅茜孕中得病服用了大量藥物,導致胎兒受損,就算能生下來估計也無法存活。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那時候霍普特的生母也懷著孩子,巧合的是,兩個嬰兒竟然隻相隔了半天出生,還都是男孩子。
霍普特不能留在身邊養大,於是阿伊就利用他在阿布薩特村的人脈,玩了這麽一出偷梁換柱的把戲。
把那個生下來就斷了氣的死嬰,掉包成了自己的兒子,給霍普特精心偽造出了假身份和假父母。
又在如今的節骨眼上,法老遇刺,霍普特作為重大嫌疑人被捕,阿伊就收到了來自阿布薩特的薄霧月光。
理清前因後果,阿伊眸色漸深。
這根本不是一份禮物。
“夫人,收下吧。”
“太貴重了,不能留。”
阿伊分析到,“能搞到薄霧月光這種王室才能使用的衣料,足以證明他的手段。他怎可能為了區區一個官位向我行賄,他圖謀的更大,他想要的東西恐怕我也給不了。這十八年來,我雖然沒去看過阿布薩特看望過霍普特,但我頻繁往村裏送信,恐怕早就被他盯上了。”
阿伊得出結論,“霍普特這臭小子把自己暴露了。”
提伊是何等聰慧的女人,瞬間就明白了丈夫的意思,“這是阿吞在警告您!”
“嗯,阿吞背後那個男人,他比我想象中還要厲害,難對付。”阿伊摸了摸下巴。
提伊忙問:“那他知道你是霍普特的親生父親嗎!”
“這不就來試探了嗎。”阿伊手指輕揉了一下那件長裙。
如果此時阿伊動手救下獄中的兒子,那他們兩個的關係注定就瞞不住了。
提伊頓時惱火,“老爺,你提醒過他不要和那瘋子死磕,但他不聽勸,現在捅了大婁子,還要把我們拖下水,我覺得烏瑟庇的處理辦法就很合適。”
烏瑟庇是怎麽做的。
昨天下午聽說自己的逆子竟敢刺殺法老,嚇得直接從諾姆府的椅子上摔到了地上。
他找了曾經侍奉過梅多羅亡母的一個女仆,逼她承認梅多羅是他母親和別的男人私通生下的孩子,根本就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
事實上,他在事發前就已經著手準備,讓兒子與自己脫離關係了。
真是諷刺極了,梅多羅生前最討厭野種,結果死後自己變成了野種。
他那所謂的父親,毫不猶豫地拋棄了他。
他殘缺的身軀裹著一張破爛的草席,隨地挖個坑就埋了。
沒有葬禮,唯一的隨葬品是那隻木質的小猴子玩具,還碎成了兩半。
如果他在冥界有知,會不會哭泣呢。
好歹父子一場,實在讓人寒心。
阿伊淡淡道,“你讓我不要管他。”
提伊點頭,“阿吞向他尋仇,不要連累咱們啊。”
阿伊聞言,鬆開了握著提伊的手,“夫人,他雖然不是你生的,但你也是他名義上的母親,不該這麽狠心。”
他語氣溫和,但無法消除話語中尖銳指責的意味。
“老爺,我也是為了你啊……”
阿伊抬手示意夫人,不必多言,“我要幫霍普特,就會告訴那個男人,我們關係匪淺,那人定會以此日後來掣肘我,才不會輕易殺掉他,這樣反而能保住他的性命,你明白嗎。”
提伊見勸不動丈夫,眼眶濕紅,“老爺,我沒用,沒能保住我們的兒子。”
圖坦卡蒙的爺爺阿蒙霍特普法老在位時期,阿伊曾遭人暗算,獲罪流放到埃及與努比亞邊境,甚至路上還有性命之憂。提伊為了救丈夫來回奔波,疲勞過度,第一個孩子流產了,那是個五個月大的男孩子,她也因此傷了身體,過了好多年,阿伊二十六歲、提伊二十二歲時才有了女兒諾傑梅特。
阿伊能一步步走上今天的高位,離不開精明能幹的提伊鼎力相助。
他們經常一起討論政事,提伊用她女性獨有的智慧和理性為阿伊出謀劃策,提醒他勝不驕敗不餒,還要幫他搞夫人外交,應付那群高官的妻子們。
她經常舉行夫人宴會,依靠女眷們的閨蜜友誼幫丈夫與各部官員聯絡感情,那些貴婦們都是些表裏不一各有心思的人精。作為百官之首的正妻,提伊必須舉止親和能拉攏人心,又不能太過熱切丟了臉麵,分寸拿捏的技巧是門大學問,比打仗還要累上十倍,那可真是累極了。
她的一舉一動都關聯著丈夫,代表著丈夫的意誌。
她不能讓別人隨意知道自己的喜好,不敢穿她最喜歡的裙子,不敢戴過分奢華的珠寶遭人非議,連自己喜歡的食物都不能多吃幾口。
她還不如一個富商的妻子過得滋潤享受。
如果說一個成功的男人背後必然站著一個女人,提伊就是阿伊背後的那個女人。
阿伊也無比懷念自己第一個夭折的兒子,但他是男人,不能像妻子那樣流出眼淚,“甜餅,這些年,委屈你了。”
“為了老爺,不委屈,”提伊不再年輕的眼眸中依然是對丈夫二十多年不變的愛戀,她依偎進阿伊懷裏,枕著阿伊的心口,像少女那樣嘟唇撒嬌,“老爺要是覺得虧欠了我,將來就把王後之位送給我作為補償,好不好?”
阿伊拍打著她後背的手一頓,承諾到,“為夫一定會滿足夫人的心願。”
提伊笑著盈盈下擺,行的正是王後向法老丈夫行的那種埃及宮廷禮儀,“那甜餅就祝老爺早日登上至尊高位!”
阿伊拉起她,“收下吧,正好,我也想去會會阿吞背後的那個男人。”
提伊抱著心愛的裙子,歡喜地進屋試穿去了。
阿伊在書房處理政事,卻總不能專注,納克特敏的事情他已經料理妥當,明日庭議就會有最終結果。
可他卻不知道霍普特被關在哪裏。
霍普特是被艾第一時間帶走的,比起扳倒納克特敏,阿伊更想除掉艾,艾是圖坦卡蒙的左膀右臂,對法老忠心不二,一輩子都不可能被他拉攏。
阿伊差遣心腹繼續調查霍普特的下落,不知他現在是不是在哪個陰暗的地牢裏無助地哭泣,這樣的場景讓阿伊心痛不已,孩子不要怕,父親就來救你了。
這孩子,栽了這麽大的跟頭,以後就能長記性了。
但阿伊萬萬沒有想到,他牽掛的寶貝兒子此時正和他厭惡的娜芙瑞坐在一起,熱烈商議著明天如何救下納克特敏將軍。
越獄事件爆發後,監獄加強了三倍警衛,艾趁此機會把自己培養的親信送到了納克特敏身邊。中午換班後,看守將軍的獄卒都是可靠的人,夏雙娜就帶著霍普特直接見了納克特敏。
關押朝廷重犯的高級監獄裏,納克特敏喉管裏發出一聲失望的悲呼,“娜芙瑞小姐,這就是你說的能救我性命的人?!”
他上下打量著站在麵前的霍普特,粗魯地謾罵,“你這幹淨的小屁孩兒,身上一根毛都沒有,臉比我屁股都光,大腿還沒有我胳膊粗,能有什麽辦法!”
他一向看不起隻會念詩的文職祭司,有本事就在武力上打敗他,他隻尊重強者。
夏雙娜以為霍普特臉上會掛不住,想替他解圍,霍普特扯了下嘴角,溫文爾雅不卑不亢,不怯弱又不顯強勢,“納克特敏大人,你現在能信賴的隻有我,不妨把今天發生的一切都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