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 古埃及第一官二代(三)
霍普特一陣陣心悸,幾乎要暈厥過去,果然還有更可怕的事情在後麵等著他。
他像是掉進了冰河裏,整個人都凍僵了,隻有嘴唇還能微微翕動,“你說什麽……”
“我說你根本不是她的孩子,她隻是養了你,懂嗎?”
“不可能,母親在半夜生下我,她告訴我,我那時渾身青紫奄奄一息,然後被送去神殿接受神靈審判,”霍普特越發激動,難以自控地喊到,“如果我不是姆特的兒子,那我是誰,難道我是從土裏長出來的嗎!”
阿伊淡淡道:“你自己不都說了,羅茜的孩子先天不足,根本就活不下來。那天晚上,是我把你送到阿布薩特親手交給麥魯,深夜麥魯抱著你進了神殿,第二天他又把你交給了羅茜,所以她一直當你是她的親生兒子……”
事情就是這樣。
霍普特心中什麽東西瞬間炸裂了,五雷轟頂也難以形容他此時的震驚,他隻覺頭重腳輕,一下子支撐不住身體直接摔坐到了地上,阿伊忙上前扶他,霍普特勉強站了起來,精神幾乎處於半癡半呆的狀態之中,“姆特的兒子呢…在哪裏?”
“那孩子早就死了,還沒抱進神殿就斷了氣。”
“死了?!!”霍普特再度崩潰。
霍普特的語速極快,生怕停下來一秒就會連自己也說服不了,“你胡說!我就是他我就是姆特的兒子,村長親手把我送進神殿,因為神靈庇佑我,才治好了我的病讓我恢複健康。”
阿伊知道真相對霍普特很殘忍,但這就是無法改變的事實,“那隻是我編的一個故事,假的,騙人的。”
從小到大,雖然霍普特出身低賤,但他從未自卑過,因為他是神靈庇護的少年,自帶優越感和光環,多少人羨慕他,多少人讚美他,多少人崇拜他。
人生中,每次遇到困難挫折,縱使生活再苦再累,霍普特都會告訴自己,他是通了神性的少年,一定能夠成就一番大事,這就是激勵他一直奮鬥的永不枯竭的動力。
受神靈庇佑的少年,通了神性的少年,被神靈選中的少年,原來隻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局。
而自己隻不過是被調包成了一個早已死去的嬰孩,頂替了他的身份,替他活在世上。
這麽多年來,霍普特賴以驕傲的資本徹底坍塌,支撐了他十八年的信念大廈瞬間轟然崩塌,土崩瓦解,連渣都不剩。
霍普特痛苦地大叫了一聲,撐著頭艱難地喘息,失去信念的痛比身體上的疼痛讓他煎熬百倍千倍。
阿伊見他臉上毫無血色,嘴唇慘白,心疼地伸手撫摸著霍普特的臉頰,輕聲安慰,“兒子,你不要難過,相反你應該高興啊,你今日所取得的一切,都是因為你自己的努力,因為你的聰慧,你的出色和神靈無關。”
神性,神靈,對於阿伊而言,隻不過是統治者欺騙臣民的鬼把戲,他才不信。
當初力排眾議,助埃赫那吞法老推行宗教改革的是他,最終廢黜宗教改革的也是他。
立阿吞,他得到了埃赫那吞法老的重用,廢阿吞,他得以大權獨攬。
不管是阿吞,還是阿蒙,阿貓阿狗,阿雞阿鴨,隻要能幫他助他、能為他所用的就是好神靈。
阿吞倒了。
埃赫那吞死了,身負惡名。
可他還在,而且還登上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
在阿蒙信徒和阿吞信徒為了各自的信仰而浴血奮戰拚死廝殺時,阿伊卻壓根沒有信仰,如果硬要塞給他一個信仰,他堅信自己就是自己的神,命運握在自己手裏,而不是寄托於什麽空無虛幻的神隻。
沒有信仰,太過可怕。
一個沒有信仰的人,做起事情來才能無所顧忌,為了達到他的最終目的而不擇手段。
在古埃及人看來,法老是活在人間的神,如果失去他們的法老,秩序就會崩塌,萬事萬物都會碎裂成碎片。
他們無比尊敬崇拜他們的法老,絕不可能弑君篡位。
但要是對於不信神的阿伊呢,那就另當別論了。
霍普特渾身都在顫抖,用力甩開阿伊的手,“別碰我!”
姆特不止一次和他說過,他是她唯一的希望和眷戀,每當羅茜和他講起他出生時那個險惡危急的夜晚,還有第二天早晨再次見到小霍普特活潑健康時欣喜地抱著兒子放聲大哭的情景,羅茜都會抑止不住激動的心情低聲抽泣起來。
姆特深愛著她的丈夫麥希,丈夫死後,她一度也想跟隨他殉情而去,支撐她活下來的唯一信念就是把麥希和她唯一的骨肉養大。
霍普特死死咬住嘴唇,腦中轟鳴作一團,如果……他是說如果,姆特知道她的兒子其實早就死了,而她一直被蒙在鼓裏替別人養兒子,該有多麽傷心絕望啊。
霍普特和他母親十八年來相依為命,他愛他姆特勝過愛自己的生命。
然而,他的存在才是罪惡的源頭,摧毀了姆特心中所有美好的溫存和愛。
是他,是他,狠狠傷害了她。
戲劇性的轉折,刹那間天翻地覆。
霍普特接受不了。
無力,痛苦,掙紮。
但血緣關係不是他再抗拒、躲避、恐懼就能改變的。
阿伊理解霍普特心裏的痛和震驚不是一時片刻可以消除掉的,“兒子,去躺著再睡會吧,晚上留下來吃飯,咱父子倆好好敘敘舊。”
霍普特抬頭冷漠地望著阿伊,這一切悲痛和過錯的始作俑者,開始他還記得麵前是位地位顯赫的朝廷命官,保持著該有的尊重和恭敬,但最後他什麽也不顧了,完全是歇斯底裏地朝宰相大吼大叫。
“十八年前,你把我扔在阿布薩特,那為什麽要現在來找我。你說你是我爸爸,那我問你,我失足掉入河裏快淹死的時候,你在哪裏。我高燒不退奄奄一息的時候,你在哪裏。我被村裏的無賴欺辱,他們罵我是沒有父親的野孩子,你在哪裏!我夢到有了父親疼愛,教我讀書認字,醒來發現隻是一場空,淚水濕透了枕巾,那時候,你又在哪裏!?如果你真的是我的父親,為何我哭喊過你成千上萬次,你從來沒有出現過!!!阿伊,我霍普特是羅茜的親生兒子,我爸爸是十九年前就死去的麥希,至於你,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句句話如同鋒利的刀子戳入心髒,阿伊的表情愈發淒哀,心痛如絞,也想開口說些什麽,但霍普特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今天的話我一句都沒有聽過,宰相大人求你放我走吧,不要再打擾我了,求求你,離我遠點!”
說罷,霍普特一秒鍾也不敢停留,扭頭就跑。
“霍普特……!”
阿伊忙伸手去抓住他的衣服,卻隻抓住了一把空氣。
霍普特身上還有打架時留下的瘀傷在隱隱作痛,他踉踉蹌蹌地跨出大門,差點被門檻絆倒,他腳步頓了一下,繼而整個人更瘋魔地狂奔起來,眨眼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阿伊想追出去,最終還是作罷,這樣隻會讓霍普特更害怕更厭惡他。
宰相府的管家比斯尼在一旁看著這一幕,寬慰道,“大人,您畢竟和少爺分開了十八年,少爺他一時接受不了,也是情理之中。”
“唉……”阿伊長長歎了一口氣,無力地坐回雕花木椅上,瞬間像是蒼老了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