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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五章 水雲澗事

  青衣十歲那年,主子問他們,誰願意替他去照顧他的女兒,也許他的女兒很難相處,也許去了要受委屈,這是一項艱巨的任務,他不會逼他們,就算去了的人中途要回來也可以。


  開始他並沒有站出來,是別人,那人被送到皇宮,可是沒有三個月就回來了。然後又去了一個,更快,一個月便回來了。


  他們說,少主可難伺候了。他們說,少主很懦弱,總是看著別人欺負他們。他們說,少主總是被別人欺負,從來都不還手,還任別人辱罵主子。


  他們說了很多,卻不敢當著主子的麵說,他們也怕主子傷心。


  青衣也不想主子傷心,主子之於他如再生父母,恩重如山,他更不想讓少主受人欺負。於是,他跟主子說,他願意去。


  這一去,就是十二年,如今的少主,從七歲的稚嫩小兒,變成了亭亭玉立的女人。從懦弱無知,變得睿智,甚至能夠運籌帷幄獨當一麵。


  十二年裏,他不是沒有想過退縮,開始還能忍受,因為少主還小,而且已經出了宮有了自己的府邸。可是後來越來越艱難,特別是少主十五六歲的時候。


  那時候的少主,性子越發難琢磨起來。說她懦弱,確實,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三四王女欺負、使喚,卻依然對她們笑臉相迎。然而,對於他們這些下人,脾氣上來時又橫得狠。


  但這不是青衣最不能忍受的,他最接受不了的是——那些人辱罵少主、辱罵主子,可少主還是笑嘻嘻一副不癢不痛的模樣。


  之前他問過少主,為什麽別人那麽說她和主子,她卻不在乎。他深深的記得,少主嗤笑一聲,滿不在意地說:‘在乎?他都不在乎本王,本王在乎他做什麽?一個拋棄本王的人,還要本王在乎他?’


  那表情,仿佛青衣說了天大的笑話。那時候,青衣在她臉上找不到一絲說謊的痕跡,也是那時候,青衣覺得他十年來的堅持像個笑話。


  可是不久以後,少主死了,是的,他清楚的知道,少主是斷過氣的。時間很短,也許就一盞茶的功夫不到。


  那時候少主因為調戲方側夫不小心掉下太液池,救上來的時候奄奄一息,太醫也說估計沒救了。他寸步不離地守在少主身邊照顧,所以全世界隻有他知道,少主斷過氣。


  少主斷氣的時候,是大半夜,他沒敢說,或者說,他嚇傻了。他腦海的第一反應就是:完了,主子該有多傷心。


  他真的怔了很久,等緩過來的時候,顫抖著要出去叫人,可是偏偏少主忽然又有了呼吸。那一刻,真像做夢。


  明明心髒停止跳動的人,卻又突然有了呼吸,然後過了兩天,一個‘不一樣’的少主就醒了。


  是的,不一樣。


  醒來的少主,雖然看上去還是那麽不務正業,甚至言語間更像紈絝了,但實際上,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變得……很好。


  青衣還記得大年初一那天,少主跟他說,從前的懦弱,都是為了掩飾,她說:‘我的處境你最清楚了,如果從前我不廢材一點,怎麽能活到現在?’


  那時候他很感動,原來少主並不是懦弱的人;他也很心疼,少主自小沒有爹爹在身邊,也不受女皇待見,小小年紀就得自己琢磨生存之計。但也不是沒有疑問,如果少主從前真是裝的,那麽她的演技實在是太好了,至少他伺候了她十年,從未發現過破綻。


  然而不管少主到底是裝得太好,還是因為去鬼門關轉了一圈變了性子,總之醒來後的少主,他很喜歡,主子也不會傷心了。


  青衣不知道淩沭找藏寶圖到底是為了找什麽東西,總之不是爭權奪勢就好。他不希望他的少主過那種勾心鬥角血雨腥風的日子,在他內心,他自私地期盼少主能夠回水雲澗來。


  回水雲澗,做這裏的少主,和主子一塊兒守護這裏。不僅可以陪伴著主子,將來也能替主子守護下去,這裏的人民,特別需要水家的人。


  但這也隻是他自己的私心,不論淩沭是繼續當她的王女,還是回來做水雲澗的少主,淩沭在他心裏永遠是那個醒來後冷靜睿智,待人真心的王女。


  他想留在王女身邊一輩子,就為奴為婢,他就滿足了。


  “謝謝主子。”


  青衣這聲謝,想說好久了,雖然也一直在說,但總覺得不夠。主子對他的恩情,他無以為報,王女對他的好,他更加無從報答。


  ……


  淩沭這一覺,睡得很好,醒來的時候已經天黑了,青衣正坐在桌邊打絡子。


  她一起身,青衣就發現了,忙放下手中的活兒,過來扶她。


  “王女,你醒了。”


  “嗯。”淩沭坐起來,動作小小地伸了個懶腰,動作大了怕牽動傷口,靠著青衣放好的枕頭,滿足地吐了一口氣。


  這一覺,睡得真好。


  “現在什麽時辰了?”


  “還有兩刻鍾就亥時了。”


  “我爹休息了嗎?”


  “主子應該是睡下了,”青衣想了想,道,“要不我使風鈴去問問?”


  風鈴就是今兒看見淩沭丟了盆子的那個男孩。


  “不用了不用了,別去打擾了,”淩沭雖然想見她爹,但是也不會特地去打擾她爹睡覺,“還有吃的嗎?我餓了。”


  雖然她睡前有吃,但那都是上午的事了,而且睡覺又是那麽地費體力,可把她餓醒了。


  “有,王女稍等。”


  青衣出去,沒一會兒就回來了。他端著水,身後跟著的風鈴端著飯。


  風鈴把飯一一擺在桌上,青衣伺候著淩沭洗臉,然後扶著她下床,給披了件外衣,又摻著往桌邊走來。


  風鈴要去幫忙,淩沭淡笑著擺了擺手,她還不至於那麽虛弱。


  慢吞吞地吃完飯後,又被青衣伺候著洗漱更衣,然後爬上床靠著。


  青衣領著風鈴收拾東西出去,片刻後,他就回來了。見淩沭坐著發呆,想著她睡了那麽久,應該不是困的,便問道,“王女可要點什麽消遣時間嗎?要不我給王女尋幾本雜書誌趣?”


  自打淩沭命大沒死轉性子,平日無聊最愛的除了搗鼓一些新奇玩意兒,便是看雜書。就是去西涼受重傷那會兒,在床上躺了幾天,也是看雜書解悶。


  人家都說看雜書不務正業,可在他眼裏,他家王女看雜書時那副慵懶的模樣,卻是極為養眼。


  “不用了,”淩沭拒絕,拍拍床沿,“來,坐,陪我說說話,有點事兒問你。”


  青衣頷首,也不再像兩年前那樣誠惶誠恐,很是自然地坐在他家王女床沿。


  “這兒是哪兒?我爹住的地方?”


  “嗯,這裏叫水雲澗,是水家世代守護的地方。”


  “水雲澗?”


  淩沭很有興致,青衣仔細跟她解釋。


  其實水雲澗最開始也沒有多少人,隻有水家的人,然後水家的人救了人、收留了人,漸漸地這裏人就慢慢多了起來,形成了一個村落一樣的地方。


  這裏的居民大多淳樸善良,水家的人自動自發地擔任了保護大家的責任,並且幾十年來一直如此。


  水家的人人丁稀薄,卻武功不低。到淩沭的外祖母這裏,就生她爹一個兒子。水清淺生得驚為天人,武功更是出神入化,一人擔起整個水雲澗的安危,不在話下。


  其實水雲澗也沒什麽大危險,隻是偶爾有什麽山匪強盜而已。


  青衣:“我和藍田綠河她們,都是主子撿回來的孤兒,自小在這裏長大。”


  “那咱們是我爹救的?”


  “嗯。”青衣點頭,從脖子裏掏出一支玉哨子,“那天我摔倒了,把這個摔出來了,試著吹了吹,沒想到主子真趕來了。”


  這個玉哨子青衣帶了很多年,從十歲那年出水雲澗去王女身邊開始。這是主子給他的,說如果遇到危險,就吹一吹,他若聽到,自然會趕去。


  主子雖然這麽說,但青衣也明白,除非在水雲澗周圍,否則他吹了主子怎麽可能聽得到,主子從來不出水雲澗。


  “還好爹去的及時,不然呐……”淩沭歎了一口氣,不然她就死翹翹嘍。


  淩沭仍舊記得她閉眼前,她的爹爹從天而降,恍若九天仙人。


  然後淩沭又想起個事兒來,“哦所以你前幾日說的要帶我去個地方,就是這裏?”


  前幾天兩人要離開桃花村的時候,青衣向村長打聽好了路線,就神神秘秘地請求淩沭跟他去個地方,原來是這裏。


  她問什麽地方,青衣不說,隻道:‘王女應當也會高興。’


  淩沭情不自禁勾起嘴角,“來這裏,我很高興。”


  青衣跟著咧了嘴,王女高興,他才高興。


  “哎對了,如果水雲澗是這樣,那……我小寶庫裏的東西,你說都是我爹留給我的,可那些東西,我爹又是哪兒來的?”淩沭一想起這兒的淳樸樣,又想到自個兒的小寶庫,裏頭的東西可都是寶貝呐,而且金銀財寶一大堆。她還以為她爹是個土豪,可現在看來,也不像呀。


  青衣笑道,“主子要養活我們這些孤兒,沒有點金錢來源自然是不行的。”


  “噢?”淩沭眼睛亮了亮,“那我爹是做什麽生意的?”


  “也沒什麽,就是會吩咐人跟船出海,倒騰點新鮮玩意兒回來賣,利潤比較高而已,然後在外頭還有一點點商鋪子。”


  “哦。”淩沭點點頭,但還是有些納悶,這樣的話,也不會那麽富有吧。她開始懷疑,她小寶庫裏那些寶貝,到底是哪兒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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