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九章 聽雨樓
望長卿被趕出溫家大宅的消息很快就鬧得滿城風雨,不過關於望長卿究竟是因為什麽而被趕出來的,溫府卻沒有透露半分。
坊間百姓隻好自己猜測,有人說是溫從善害怕沾染上望長卿的晦氣,有人說是望長卿犯了錯,被趕出來。
不過什麽原因都不重要了,望長卿獨自一人坐在屋內,拒絕了所有客人來訪。
其實,也沒有什麽客人。
雖說他是新晉狀元郎,可被宰相府趕出,不日後又要解除婚約,明擺著就是不被宰相府器重甚至可以說已經結仇了,哪裏還會有人來碰溫從善的黴頭。
望長卿合眸,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他回想起自己幼時,家道中落。父親卻習慣那富裕時的享受,整日花天酒地,喝醉了便對母親拳打腳踢。
他記得,每一次,母親鼻青臉腫地爬回來,抱著他哭,嘴裏反複地隻有一句話,將來一定要對她好一點。
那個她,望長卿知道。是他未過門的妻子。
他看過母親被打的樣子,也看過鄰家婦女被丈夫打的樣子。那些男子打人總是理所當然的,打完後又一副神采奕奕。而那些無緣故挨打的女子,第二日也神采奕奕,把所有的憋屈都隱藏。
他覺得不公平,可是沒有人聽他說話。他問母親,母親依舊是那一句,以後要對她好一些。
這些話,這樣一幕幕不斷映入望長卿腦海。他曾經對母親發過誓,他一定會好好對待自己的妻子,絕對不讓她受半點委屈。
可是……事到如今,他做到了,可是他的妻子卻恨不得他身敗名裂。
身上的傷往往沒有心裏的傷來得更痛。望長卿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被這樣對待。他想要恨溫碧庭,可是如今他更多的是迷茫,而不是恨。
他要做些什麽?他還會娶親嗎?
正混亂時,一道銀光從窗外射入。望長卿猛地從椅子上站起,回眸,就見牆壁上一把匕首正釘著一張薄薄的紙片。
他跑到窗外抬頭四處一瞧,外頭依舊是那熱鬧的大街。
“……”他垂眸,走回屋內,從那牆壁上取下紙張。展開,隻見上頭寫道:“今日子時,聽雨樓見。”
聽雨樓,是汴京最大的花酒樓。那裏鶯鶯燕燕,什麽人都有。望長卿隻知道很多達官貴人喜愛半夜到那處消遣,其他的一概不知。
如今,紙條上的人卻邀他到聽雨樓,不知所謂何事。
望長卿歎了口氣,他不知道自己如今算不算落難。但是,還不至於前去聽雨樓那麽危險的地方。
他正想要把紙條丟掉,卻忽的覺得哪裏不對勁,再拿起紙張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漸漸的,他麵上的血色褪去變得慘白,整個人也愣在原地。
邀請他去聽雨樓的不是其他人,正是他心心念念的溫碧庭。這字跡,他怎麽可能認錯?
“聽雨樓……為什麽溫妹妹會去聽雨樓?她要做什麽?”
……
子時很快就到了,望長卿也應邀來到聽雨樓前。
聽雨樓修建的極高,平地仰望竟然不見樓頂。隻知道那高樓三千尺,若站在最頂端,任憑狂風推搡,大抵岌岌可危。
聽雨樓近湖而建,每到夜晚,飄蕩在湖水上方千萬盞花燈便會點燃,無數花燈在樓頂的人眼中化作無數片彩雲。而這湖水中倒映的滿天星辰,便是這彩雲的雨。
然而這隻是“觀雨”,真正的“聽雨”是在湖麵上舞動的女子。花燈上有小台,隻夠足尖輕點,那舞鞋踏在小台的聲音,舞袖略過水麵的聲音,似是雨聲,而站在遠處的人並看不清舞者,便被人說是“聽雨”。
望長卿停在了聽雨樓前,目光飄向遠處的湖麵。這時,一個紅衣女人走來,笑著對望長卿道:“官人請進請進,官人第一日來?”
望長卿回神,一眼疑惑地看著跟前的女子。他知道這是花酒樓,人們來喝花酒的地方,可著老鴇是……怎麽回事?
“官人跟奴家進來,尋官人的人就在這聽雨樓內。”
原是那溫碧庭叫來的人。
望長卿眉頭微蹙,跟著這女人走入聽雨樓。
如若說聽雨樓外還算典雅。那樓內隻能說是極盡奢華,無數紅綢掛滿樓內每一處,無數女子在那紅綢後擺弄身姿。看得望長卿連連蹙眉,最終索性合眸而行。
領路的女子看到望長卿這般忍不住笑道:“要看就看,有什麽了不得的?不過都是些皮肉之物……”
望長卿道:“怎麽可以如此……不知羞恥!”
“不知羞恥?若官人心中正義,視秀色於無物,就算眼前的景象再不堪又如何呢?這世間多得是一臉正義凜然卻做著汙穢不堪的事的人,少的是那些看似花天酒地,實則心如泰山的人。”
望長卿一愣,那女子依舊側開身,朝望長卿微微欠身行禮。“官人,佳人就在屋內,官人且去罷。”
“……”望長卿沉默,抬眼看著女子離開,直到那女子沒了蹤影,他才回神,伸手撫上門,輕輕一推步入屋內。
另一處,聽雨樓的湖前。
溫碧庭正站在聽雨樓的對麵,望著廣闊無垠的湖麵,那些女子在蓮花燈上翩翩起舞。
“怎麽了?”夏雨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伸手拍了拍溫碧庭的肩膀道,“今夜你出來就一直悶悶不樂的。”
溫碧庭搖搖頭,蹲下身子,伸手輕輕掠起湖水的漣漪,心頭依舊難受:“我在想,我與他真的就……”
夏雨垂眸,蹲在她身旁,問道:“你為什麽不願意想起之前的事情?我好不容易才尋來碎片將夢魂燈複原,你如今卻連用一下都不肯。”
夏雨說著,有些不愉快,從一旁撿了塊石頭就要砸到湖水裏。溫碧庭連忙伸手抓住夏雨的手,道:“別,這水聲響的剛剛好,這一石,恐壞了這一湖的妙音。”
夏雨不語,望著溫碧庭。那人垂下頭,片刻道:“我很抱歉,我知道這樣很任性。可是……我雖記不得,他卻是記得了的。而他明明記得,卻不願意……那我再想起,不過徒增煩惱,也……隻是給他苦惱罷了。”
“他是不想連累你。”夏雨道。
溫碧庭苦笑一聲,“可是我什麽都不怕,唯獨怕他連見都不肯見我。”
“……”夏雨起身,眼神複雜,許久又道:“你再好好考慮考慮,可能你欠的不隻是靈殤笙一人而已。其實……”
“什麽?”溫碧庭一愣,抬眼看向夏雨。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夏雨每每談到前世之事,詞語之間總有閃爍,似乎不願意讓她再多知道什麽似的。
夏雨搖搖頭,“沒事。沒什麽大不了的……”
“好……”溫碧庭起身,對夏雨道:“我們去聽雨樓前吧。聽說待會兒還有一場花雨舞,那湖水上頭還會升起一座金蓮台,我們正好去看看!”
“嗯……”夏雨點點頭,二人很快就把剛剛的談話拋之腦後。
聽雨樓內,望長卿才從那屋子裏出來,臉色很是難看。那屋內不是溫碧庭,而是另一個他從未謀麵的女子,他原本是想要走的,可是那女子卻告訴了他很多關於溫碧庭的事情。
他心裏很混亂,不知道要怎麽辦。
最後,那女子告訴了他一個方法,教他如何破解困境。而那個方法便是,殺了靈殤笙又或者把靈殤笙真實的身份公布於眾,皆時自然有人會去殺他。
那女子告訴他,靈殤笙屢次救溫碧庭不過隻是因為貪圖她的家世和她的美貌。那女子還說,這靈殤笙是天界的叛徒,早些年已經墮入魔道。她還說,溫碧庭之所以會陷害他,也是受了著靈殤笙的指示,這靈殤笙一個妖魔蠱惑人心!
望長卿不信,可那女子卻表明自己的身份,她是天宮三公主天榮,他不得不信。
“我該怎麽辦?”望長卿大腦一陣混亂,他不過一屆凡人,他能做什麽。
就在這時,一群人忽然從後頭衝出來,望長卿站在過道被推的一陣頭暈。他有些不明所以,抓住一個急匆匆就要奔去的人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難道樓建的太高真的要塌了?那可怎麽是好,他如今可是在第六層啊!
那被他抓住的人著急了,急乎乎道:“聽雨湖要起金蓮舞了!再不去看就來不及了?!哦哦,你第一次來?沒事我領著你!”
“什麽?”那人三句話並做兩句講,望長卿沒有聽清,卻直接被那人拉著走。
溫碧庭本來就在下麵,去的快,已經和夏雨在湖邊看了。
那湖麵的金蓮極大,有一個客棧那麽大。那上頭的的舞娘披著長長的舞裙,紅袖招搖,如舞蛇龍。
溫碧庭興奮得很,這說來也是她第一次來到這種地方。溫從善雖然不像其他貴家老爺一般處處限製著自家女兒可是溫碧庭到底是大家閨秀,很多事情還是不能做。
如今卻……
夏雨在一旁無奈地看著溫碧庭笑得開心的樣子,道:“小心點。”
溫碧庭沒有理會她,忽的跑遠了。
“你去哪裏?!”
“等我,那邊好像更好玩!”
“……真是的,遇到玩,怎麽就和紅鈴一個性……”夏雨的話才到口邊,不知不覺就消失了。
紅鈴……她之前,也是和紅鈴一樣的。
夏雨苦笑一聲,走到一個安靜的角落坐下。隻是如今,身旁的人多得數不清,卻再也沒有一隻總是和她拌嘴的狸貓,也沒有那個無所不能的鬼了。
“好看!再來一支舞吧!”周圍的人喊起來,溫碧庭也跟著喊,忍不住笑。
要是那個人也可以看到這樣的人間美景就好了。那人總是纖塵不染,看上去一點煙火氣也沒有,如果能多在這些地方處處,說不定也會喜歡人間。
溫碧庭想得入神,完全沒有注意到後頭的人海正在湧動。下一刻,她忽的被人從身後一撞,整個人“噗通”掉入湖水裏。
“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有人喊了出來,周圍的人也一愣,還沒有弄清情況。
“救……救命!”溫碧庭在湖裏掙紮,那湖水如若沒有人撥弄湖水,倒還沒有什麽。隻是如今眾人還在起霧根本沒有注意到湖水裏那小小一個人。
更詭異的是,這湖水竟然開始變成形成漩渦,溫碧庭完全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下麵有人在呼救,好像是一個女子跌入湖中。”
望長卿還在思索剛剛的事情,聽到這句話,猛地回神,下一刻竟然直接從樓上跳了下去。
這一下倒好,下頭看舞的人鬧哄哄地喊著:“有人落水了!”上頭正拚命趕下來的人也鬧哄哄地喊著:“有人跳樓了!”
“不至於吧?看個金蓮舞從四層樓跳下去?!”
“看清楚了,人家那是從六層樓!”
夏雨:“……”
先救人要緊!
她猛地抬手,送出一道術法,沒想到那術法卻被擋了回去,紫光重新落回她身上。
“什麽情況?!”
而遠處,高空上一人卻已經義無反顧地落下。他伸長手,隻待墜入湖內那一刻。
許是他瘋了,竟然覺得那人會來這裏。許是他瘋了,還未喝一口花酒,就已經蠢到從六層樓跳下去救一人。
“啊啊啊!”
人們隻聽到一陣叫聲,有人已經“噗通”跌入湖水之中。他們還沒有反應過來,溫碧庭卻在湖水裏被人拉起。
“你……”她傻眼了,跟前的人,怎麽會是……
水中的漩渦也逐漸平息,一切又恢複平靜。溫碧庭有些不可思議,而跟前的人卻一蹙眉,口裏發出一聲輕呼。溫碧庭連忙看向他身後,薄薄的長衫透出血來。
她想要開口問什麽,可是下一刻一個力道傳來,一把把她按在那人的懷抱中。她睜大眼,遠處一陣煙火從高空炸開,五彩的光芒從天映入湖麵,而他們此時此刻就如同遊蕩在這五彩的天上。
這場景……太熟悉!似乎曾經也有一個少年,帶著她在湖麵乘舟,遊於五彩的湖水裏……
“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