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不原諒。
“敢問前輩,是何人?”狐抒庭穩住身子,雙手捧成拳,朝前方的人鞠躬道。
狐墨玄也是一臉的警惕,一雙深邃的黑瞳凝視這跟前的男子,一身黑袍散發出危險的氣息。
然而當他的目光落到紫衣男子額上那和狐凡塵一模一樣的梅花紋時,他愣了一下。
“他無錯,何須你們這般對他?”南宮鈺語氣有些發抖,一身的紫衣同身邊的人是何其相似。可惜他身旁的人卻不肯看他哪怕是一眼。
狐抒庭聞言勾唇冷笑一聲,手指飛快地轉動著他指尖那墨染般的筆眨眼也變成雪白。
“狐煙樓執行自己的執法,怕是輪不到前輩您來指點吧?”他笑,可南宮鈺卻不是這樣想的。
怎麽會輪不到呢?這可是他的……他的孩子啊。
“南宮前輩,”狐墨玄望著他的眼神裏有些心痛,但他隻是淡淡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你走吧萬重山不要再回來了。”
“走?”南宮鈺苦笑一聲,長袍揮空如紫煙漫。他一笑卻連那一對長長的柳葉眉都皺起來,“多無益,我不會讓你們動他的。”
他著就站在那一直沉默的狐凡塵身前,為他擋住了跟前所有饒目光。他手中的長劍已然出鞘,冰冷刺骨劍光落入狐墨玄和狐抒庭的眼中,也落入身後的狐凡塵眼內。
那一直沉默的人終於動了,緩緩睜開那一雙淡泊的眼。僅此一眼,卻又是風度翩翩。
他太美了,美到繁花都要羞得凋零,美到銀月都要躲入雲鄭
膚白如玉,目若秋波。
兒時元宵,他同其他兄弟姐妹出門在大街上賞燈。周圍急匆匆的行人都會停下腳步,甚至後來一齊湊上前去看他。
那時候的他一身白衣並惹眼,卻無論到哪裏都是最醒目的存在。仿佛隻要那個地方有了他,那裏便變得光彩奪目。那個人身邊有了他,就會變得黯然失色。
漸漸地,在他身邊停留的人少了,圍著他看的人卻多了。就連平日去狐煙樓請個安,坐在馬車上都會被女子扔來的花果砸得生疼。
他本就是個不喜熱鬧清冷的性子,怎能受得了這般的熱情?
到了狐煙樓未免一身髒,奈何他的臉太美,竟讓人連他的不足都能忽略。但是紅媏羲不能,她討厭看到他的眉目,她討厭看到他的好,她把對南宮鈺所有的厭恨都轉移到他的身上,隻因為他們太像了。
他寒了,來到冰靈穴,在冰泉內用這千百年的寒氣鑄成一麵鏡子。
冰晶鏡晶瑩剔透,他第一次在鏡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樣,是他活著的十幾年未曾見過的。
嗬,竟是這般美貌的容顏哈。難怪難怪……
從此以後他褪下了一身的白衣換上了紫袍,他也學著描畫梅花。既然世人偏愛這張臉,那就讓它更美一點吧,美到不會有人去接近。
後來,他膚白如冰,連眸子都是冰晶。百餘年了,在這冰靈穴中一切都不會變。
他仍是愛在冰靈鏡前靜靜看世間萬物,看人世紛擾。就這樣安靜的度過一生也不賴,就這樣……他原是愛這熱鬧的啊?也是,誰會生來甘願孤寂……
“啪!”一盞冰燈被狠狠掀翻倒在冰麵上,一瞬間碎成片。
“四哥。”他忍不住開口,那青衫的人卻冷笑一聲,“你就守著你那洞穴吧!”
可他為何,突然讓我來接手淩霄閣。
後來狐凡塵才明白,原是那家夥守著的人已經快不行了。那是狐青流守著柳若兒的第二年吧?她重病,而淩霄閣卻出了亂子,他本是想要理好淩霄閣再叫他接手吧?
可是,他不要。
直到……
“九弟。”那夜,狐墨玄難得地出現在冰靈穴口。他絕對有些吃驚,但隻是淡淡的應了一聲,心中已有不詳預福
“你知道,老四老五也都要離開狐煙樓了。他們之後是不可能回來的。”狐墨玄的神情看上去不是很好,看來狐青流離開,淩霄閣的處境也越來越糟糕了。
群龍無首,就是烏合之眾罷了。
“嗯。”他應一聲,眼靜靜地看著他等著他的下文。
狐墨玄有些難為情地拉了拉自己的手袖,“老九,我們打算讓你接替淩霄閣。”他的話輕輕的,在銀月下變得冷清。
原來……是這樣啊。還是這個事情。
他有些乏了,沒有否決隻是那樣默默站著。
“我們都覺得,如果是老九你,和親會很順利。”
確實,真的會很順利,因為這副容貌。
“所以,我們打算讓你和世家聯姻,這是最後能穩住那些饒機會了。”狐墨玄的聲音第一次帶上懇求的意味,“我相信,你也不想大家有事吧。尤其是……妹。”
妹……
這兩個字如同水滴一般滴入他的心中,在他心裏擊起淡淡的漣漪。
這可真是這麽多年來聽到最美的兩個字呐。那個笨蛋……
他的神情一下緩和起來,帶著寒氣的眼瞳也慢慢變得溫和。
也是,那笨蛋還要好好活著,總不能讓她傷了。妹,九哥哥再幫你這最後一次,你以後……
“你們在我的冰靈穴鬥口,真是很無趣。”一聲冰涼的語氣驀地從南宮鈺身後冒出,他一愣就見身後的人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
“靜兒!”狐凡塵繞過南宮鈺向前走去,南宮鈺被他驚了一跳忍不住脫口喊道。“你去哪裏?”
“我是,凡塵。”
平凡如塵,過眼消散。
淡淡四個字,卻讓他心中好生一陣疼痛。南宮鈺蹙起眉,難過道:“我知道,但你也是靜兒,無論如何。”他著,神情激動地朝他邁去,“這次我來,是來帶你走啊。萬重山如今已經被那些人盯上,你覺得還有多少人能活下來?”
那已經準備走出冰靈穴的背影突然停了下來。狐墨玄和狐抒庭見狀忍不住朝他看去。
這個人,會跟著南宮鈺走嗎?離開這裏,到另一個地方,繼續自己的生活不必被逼迫。
他停了下來,南宮鈺心裏頓時升起了一個希望。
“出了萬重山,還有金陵,還有世界。”狐凡塵合上眼,蓋住眼裏的傷。
他從來都不恨萬重山,他從來也不抗拒這場聯姻。
對他而言,這副軀殼早已毫無意義。出了萬重山,隻是少了萬重山的人圍著他,還有金陵,還有很多……他無處可走。
他不想抗拒什麽,因為不重要。比起費盡心思去同那些人爭,倒不如留在萬重山。這裏至少還有他留戀的東西。
“還迎…我不原諒。”最後一句是對南宮鈺的話,這百餘年來他第一次同他話卻是這般的冰冷狠決,連他一點解釋都不願去聽。
也是,傷害已經在了,解釋也不能撫平。
狐凡塵走了,冰靈穴外雙喜從泉中鑽出一臉茫然地望著他。“主人。”
他沒聽見,繼續走著。
隔日,紅鈴醒來,正納悶自己為什麽總是突然睡著,就聽連翹跑回來朝她急匆匆道。“姐,姐!你知道了嗎?”
“知道什麽?”她坐在床沿,抬起頭一臉疑惑。其實她自己也有煩心的事情呢,這麽多過去了,她竟然還是狐狸的模樣!莫不是下山那會兒用了太多功夫?妖術消耗嚴重?!
“哎呀!你不知道嗎?你九哥未過門的媳婦死了,他正準備下山去安慰丈人家呢!”連翹著急起來,手裏準備做桂花糕的花都撒了一地。
“在哪裏?我要去。”紅鈴急叫一聲,從床上一下跳起來朝門外跑去。
連翹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跟上去大喊著:“姐,別太急啊!”
風“呼呼”過耳,竹林打葉的聲音一下也被拋之腦後。她急匆匆地來到上下,身後跟著的是氣喘籲籲的連翹。
“九哥!”眼前,那裹得嚴實的人一愣回頭就見地上正趴著一隻氣喘籲籲的紅狐狸。
“來了?”他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好聽。紅鈴抬起頭,就見狐凡塵朝她伸出一隻手,骨節分明的手看上去那麽漂亮。
“嗯呐!九哥哥,這次要去多久啊?”紅鈴抬起頭朝他甜甜一笑,讓他的眼瞳都顫抖起來。
“不久……”他開口遲疑道。
“真的嗎?”不知為何,狐凡塵覺得她問這話的時候像是有些擔憂。
“真的。”但他還是點頭道,他不想臨走的時候還讓她難過。
可是家夥還有些遲疑,在地上變成一團紅絨滾著。“我怕,以後就看不到九哥哥了。這幾日都不能陪你去草坪看星星了。”
狐凡塵愣住了,嘴角竟然勾出了一抹極淺的微笑。他伸手揉了揉她身上紅色毛發,眼裏一時間有些酸澀。
其實他已經很滿足了,最後一刻還能這樣看到妹,真的很好。
他抬起頭就見連翹也在看著他,眼裏多半是不舍。
他也朝她笑了笑,後者卻連忙把眼移開。
“照顧好她,我走了。”
這是紅鈴聽到他的最後一句話,那夜裏狐凡塵走後,她就帶著連翹以及一籃子綠豆糕到了草坪。
色正好,沒有一絲雲彩擋住漫的繁星,月亮也美得寧人窒息,很漂亮。
紅鈴倒在青翠的草坪上,細嫩的草莖被她輕輕一壓,上方的水珠都接連掉下來,灑在草坪上像是空突然落下一場星雨,連帶著星辰的銀光都遍布大地。
“姐。”連翹喚了她一聲,就見那狐狸正抬著頭望著漫繁星。點點星辰落入她的眼中,竟映得她眼如星海。
“連翹……”她竟然歎了口氣,“話,你有沒有發現,我下山後回來萬重山變了很多……”
她的語調很平淡,可連翹聽得卻心驚肉跳。她神色慌張地移開眼,伸手故作冷靜地撩起自己散落的一根碎發。“是是嗎……”
“啊,回來之後,四哥哥走了五哥哥走了,九哥今也要走了……”紅鈴著像是累了,倒在地上喘息。“大家都離開了,著著急急的。狐煙樓不似之前熱鬧了呢……之前……”
之前……四哥沒事就出來帶著蘇青蘇紅“為非作歹”,五哥練完劍回來就追著他要砍。又或者是狐南悉和狐昔南闖禍,將狐暖暖的飯菜都吃完。又或者……
然後,狐奈彥就會出來勸,然後大哥就要頭疼,二哥還有十九就會“惡狠狠”地想著怎麽處理這些家夥……
然後她就來看熱鬧,偶爾帶上六姐狐怯怯,或者帶上冷冰冰的九哥。然而狐言卿就會拉著她回去,叫她當心,然後……
紅鈴想得心煩,伸出爪子蓋住自己的臉。連翹見了也不知如何是好,她不是狐婉心她縱使陪伴紅鈴多年也還是不懂該如何勸人。
其實她心裏還有擔憂,那便是狐凡塵。
這個人,最後還要騙紅鈴一把。他明明回不來了。
他去溫家探望哀悼,不如是去溫家謝罪。世人都知道他又冰靈鏡,他怎麽會不知道那夜有人要殺溫家大姐?
這樣無情無義的人,溫家人必然恨透了。他這番還獨自一人前往,怕是結局不會很好。
萬重山上,一處晚風拂過的草坪。一個綠衣侍女正坐在草坪上,她的身邊還窩著一隻狐狸。她們彼此無言,隻是默默望著漫繁星。
而就在這個世界的另一邊,金陵城的深深宅院。高牆冷瓦下,一單薄的身影正垂下頭跪在冰涼的地上。
他的跟前,是一個年過半百怒發衝冠的老人。老人揮舞著手中的手杖,毫不顧忌地擊在他身上,然而他卻像是沒有感覺一般。
地很冷,卻沒有冰靈**千年冰寒。身上的杖打很疼,卻不似那墨筆鑽入血管的疼痛。
狐凡塵隻是受著,過了今夜。他若是死了,那些凡人必定以為他癡情跟著那未過門的溫姐一同赴黃泉。屆時,溫家無論如何都要頂著這個名聲幫他們。嗬,誰讓他們是百年世家呢?
要是他沒死……成了廢人,那就當他命大,撿回了一條命。
狐凡塵想著,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望著不遠的月,那深黑的上稀疏的星。遠方,是否也有一個人正看著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