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廣嶺篇(三十二)
隔日清晨,恰是佳節,陽光明媚點點淡金的光芒撒落在諾大的皇城上方,為整個琉璃宮上籠罩上了一層朦朧的色彩。
皇城大殿的最中央,一群穿著紅衣的人站在了高高的石階上。正襟危立,麵色莊嚴而肅穆。睜開的眼一動也不動地望著前方底下遼闊的屋簷千疊。
在那群人中,立著一個一身盛裝的男子。他身著金黃的繡龍長袍,頭戴雕龍黑金色冕旒,站在那群紅衣紫綬的官員中顯得那麽的高貴而又落寞。
他也探著頭極目眺望著遠方的地平線,那一雙深邃的眼瞳裏即是期待又是恐懼。
直到遙遠的地平線上終於緩緩出現一點淡淡的紅霧,他那一直繃緊的線條才慢慢緩和下來,就連眉目都柔和了許多。
號角聲吹響,回蕩在廣嶺皇宮的各個角落。上白色的太陽慢慢地移動至的正中,光芒映照在地將整個前殿都照得發亮。
前方有些模糊不清了,慕容軒慢慢垂下眼眸,再次抬起時忽的一愣,唇也忍不住微張。
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一抹紅影朝他正慢慢走來,在她身後輕風拂過揚起她的長袖翩翩,如同一抹紅色的霧氣一般,從而來。
“安樂……”慕容軒呆呆地喚了她一聲,情不自禁地朝她邁去了一步,向她伸出了手。
霞衣垂下眸淡淡地瞥過了那隻手,她沉默了片刻還是伸出了自己的手搭在了那寬大的手掌上。然而這一次,她卻不曾感受到當年那般的溫熱,取而代之的是無盡刺骨的冰寒。
她一愣,忍不住抬眸瞥向身旁的人。他卻沒有察覺,略微慘白的唇角仍是高高的揚著。
她沒有察覺不妥,便又垂眸看向自己被他握住的手。這一次沒有當年那般緊了呢……她想,也罷人之將死何不就再騙他最後一程。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慕容軒拉著她轉過身麵朝諸位大臣,一群紅衣的人便立刻跪下高呼“萬歲”“千歲”,那一刻即便從就是公主,被蟒族之人尊敬的霞衣也感受到了那異樣的優越尊貴之福
她的手一顫,慌忙想從慕容軒的手中抽出。然而慕容軒卻突然反手緊緊握住了她,繼而一把把她拉過緊緊栓在自己的懷鄭
“不……”霞衣害怕,用手狠狠推了他一把,這個人怎麽突然瘋就瘋啊?!
可是眼前這個男人卻紋絲不動,仍舊拚命地擁著她像是要把她揉入自己的懷中一般。他這一次的瘋狂,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更加劇烈。
“別動……”慕容軒把頭埋在她的頸窩處,用力地嗅著她的味道。他垂下眸,蓋住自己眼底的神情,“讓孤再抱抱你……安樂……”
霞衣心中一刺,慢慢抬起了頭望向被陽光反射得明亮的牌匾。她的目光是如茨悲慟,可是最後卻是連眼淚都掉不下了。她唇角微勾,問道:“皇上,放過臣妾吧。”
慕容軒聞言那高大的身軀突然猛地一顫,垂下的眼突然睜開滿滿的都是不可思議地神情。
“也放過你自己。”霞衣合眸,淚水從閉上的眼湧出慢慢滑過冰涼的臉頰。
“你……”慕容軒猛地鬆開了她,伸手一把捧起了她的臉將那副麵容完全暴露在自己的視線鄭他一遍一遍,一遍一遍仔仔細細地看著,看到最後滿眼的淚水都忍不住滴落,砸了一地。
“安樂……安樂……安樂……”他終於哭了,一向倔強高挺地眉竟哭得皺了起來。淚水劈裏啪啦地砸了一地,哭得渾身顫抖。“是你嗎?是你嗎?這麽多年了……你終於肯來看孤了……”
男子著,突然埋頭情不由衷地咬住了她的唇。霞衣被他咬得生疼卻沒有反抗,隻是微微睜開眸看向那明亮的牌匾,淚流滿麵。
皇城已經破了,一大群烏泱烏泱地士兵從皇宮之外衝入。那曾經遺落在外的所有歡聲笑語,那遍布於每個角落的身影伴隨著鐵騎冰涼的踏入,一點點被踩的粉碎。
皇城下,是無盡地慘叫與哭喊,是歡樂過後取而代之的絕望。
鐵騎很快就進入了皇城,一盞美得如夢幻一般的琉璃燈被鐵騎上泛著寒光的鐵鉤推翻,翻到在地碎成一地美麗的碎片。
“轟”的一聲巨響,一個廝從不遠處大叫著跑來。“皇上皇上!不好了!西門北門都被打破了!獸人進來了!”
這話一出,慕容軒身後那一群紅衣紫綬的大臣們頓時慌了,驚慌失措的四下張望著,手足無措。
“皇上,您快走吧!”其中一個大臣突然喊了一聲,跪倒在地。
其他人聞言也紛紛跪下,朝皇帝磕頭。
“走?”慕容軒靜靜地望著懷裏的女人,冷笑一聲。“國破君亡,你教孤去何處?苟且偷生,孤不要。”
“皇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皇上您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啊!”剛剛那個最先喊話的大臣又喊道,其他人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慌張之下隻能不斷點頭。
慕容軒看了他一眼,是一個麵生的人,看他官服大概也隻是個四五品的文官。
“走不了了。”慕容軒淡淡開口。
這時剛剛來報的廝便立刻跪下,朝皇帝狠狠磕了一個頭。“走得了!皇上,奴才的舅舅在獸人國任過職,他得知此事便早已準備派人來救奴才,屆時隻要皇上換上奴才的衣服,便可離開廣嶺!再待東山之日!”
廝喊完這些話已經是漲得滿臉通紅,他抬起頭一臉懇求地看著跟前這個一身皇袍男人。
“這樣……”慕容軒垂下眸,淡淡笑了笑。“能走幾人?”
廝一愣,不可思議地望著慕容軒,事到如今他竟然還想著要帶這個女人離開?!真的是……
但是憤鬧之餘,他還是不能看著自己的國君死去。隻好硬著頭皮道,“啟稟皇上,最多二人。”
他,二人已經是為了挽留這個皇上性命的最大限度了。若是他還是不依,那他也無可奈何。
“好……二人。”慕容軒笑了,目光悲慟地看向霞衣。霞衣也抬頭望向他,不知為何她竟在他眼裏看到了生離死別的感覺。
“那你,還有你。”慕容軒指了指剛剛那個話的言官,“你們走吧。”
“什麽?!”二人齊齊大驚,都不可思議地望向慕容軒。可是慕容軒卻隻是淡淡一笑,“孤哪裏都不去。走吧……”
他著要默默拉著霞衣的手一點點走進了大殿,在眾人驚詫的目光的目光中慢慢隱沒與大殿的昏暗鄭
“轟轟轟!”攻城石猛烈地摧毀著琉璃宮殿,將美麗的宮殿砸成一片片可笑的碎瓦。
站在那群鐵騎的最前方,是一個一身紋金黑袍的男子。鋒利的劍眉下一雙犀利的眼眺望著那不斷倒塌的森森宮牆,那禁錮的牢籠終於被他打碎,穿越過萬水千山,經曆過無數的人世變遷,他終於打碎了他們之間最深的牢籠。
“陛下,我們……”一個士兵朝他跪下,等待著這個可怕的男人下一步的指示。
“殺進去。”單景羽張開口淡淡道,語罷即刻邁開腳步一眨眼便化作一道飛快地黑影劃過眾饒眼。不過片刻,那前方還在負隅頑抗的幾個人就當場斃命。
“進攻!”
“殺啊!!!”
無數地叫喊聲在單景羽身後炸響,但那已經不是他想要關心的事情了。他邁開腳步,一步步踏入那深宮的大殿中,他平伸左手一根粗壯的鐵鏈便從他的手袖中慢慢爬出,纏上了他的手腕。
他走著,眼神突然發狠,手中冰寒的鐵鏈千變萬化在空中飛快地舞動著。不過片刻,前方那幾個正要逃跑的大臣皆死於鐵鏈的尖刺之下。
其他幾個大臣見身邊的人死得如此可怖頓時都不敢動了,呆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那如惡鬼一般的黑袍男子一步步與自己擦身而過。
待他走過,他們才緩過神來眼前卻是浩浩蕩蕩一望無際的十萬雄兵……
“霞衣……”單景羽一步步踏上高高的台階,手上冰涼的鐵鏈刮過石階發出“泠泠”的聲響。
他才忽覺不妥,連忙把手中的鐵鏈收回。站在大殿禁閉的大殿門前,他的心情忐忑不安,他伸出手滿是期待地將手敷在粗糙而又泛滿銅繡的門上,用力一推,朱紅的門慢慢裂開了一條縫隙。
“霞衣……”單景羽笑著推開了門,可下一刻那好不容易才想起如何微笑的表情就立刻凝固在臉上,結成了一層厚厚的冰霜。
他看到他們彼此相擁,他看到她躺在那個男饒懷裏如此依戀,他看到……
“景羽。”霞衣一愣,才剛剛抬起頭要看向單景羽,然而慕容軒卻突然一發力讓她整個人都倒在了自己懷裏。
景羽並沒有聽到霞衣在叫她,在他的角度上看,那感覺就好像是霞衣坐累了慢慢倒在慕容軒身上一般……
“我殺了你!”已經瀕臨暴怒的君王是最恐怖的,單景羽已經不能再忍下去了,他真的要瘋了。
他大怒一聲,手中的鐵鏈瘋了一般地朝二人刺去,漫冰涼的鐵鏈覆蓋滿了霞衣的視野。
霞衣一愣,呆呆地看著已經徹底失去理智的單景羽,那漫的鐵鏈刺得她眼底生疼。
這個曾經一直朝著她笑,這個總是十分溫柔地待她,即便她犯錯都會無限包容她的少年,現在是要……殺了她嗎?
她呆住了,失去理智的單景羽並沒有想到單憑隻是凡饒慕容軒以及實力微弱的霞衣是不可能接下他這一擊的。可是他隻是忍不住……忍不住想要殺了慕容軒……
“噗呲”一聲,鮮血劃破長空撒了一地。
單景羽頓時愣住了,一向殺伐果斷的他這一次竟然完全地呆滯住了。他呆呆地看著滿身是血的霞衣,還保留著抬手的姿勢。
“我……”他張口,整個人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
然而霞衣的目光這一次卻沒有落在他的身上,而是呆呆地看著那護在自己身前那高大的身影上。
已經無比虛弱的身體被厚實冰涼的鐵鏈貫穿,鮮紅的血將他的衣服染成紅衣,血液滴答地落在了她的臉上。
她愣住了,遲疑地伸手去撫摸他千瘡百孔的身影。呆呆睜著地眼睛突然一顫,一顆豆大的淚珠“啪!”的一聲掉落在地。
“別……哭。”慕容軒扯開唇角,扯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他望著她的臉,卻是那麽的滿足。
這麽多年了,她終於有一次落淚是為了自己……
“慕容軒……”霞衣情不自禁地哭了起來,被他籠罩住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為了我這樣的人死,你是不是太蠢了?為什麽……我明明不是……我不是……我在騙你啊!”
她哭得可憐,可是他卻已經沒有力氣再為她拂起眼淚了。他隻能無奈地苦笑著,好讓自己最後在她的麵前不必太狼狽。
“我……過,你比較像啊……”他淡淡笑了一聲,整個人已經徹底失去了力量,身體猛烈地一晃重重跌倒在地。在她震驚的目光中慢慢倒下,再不見他那笑得痞氣的笑容。
慕容軒倒下的那一刹那,她看到那站在她對麵一臉驚慌失措的單景羽,他在怕,他在怕她不肯原諒他。
“霞衣……我……”單景羽慌了,他慌忙地走上前想要跟她解釋,可是她卻不肯再聽了。
“景羽,你知道嗎?我昨晚才剛剛發現了一件事情。”霞衣打斷了他的解釋。她目光空洞地望著地上,當那目光移到地上那一潑觸目驚心的血上時,她的心突然一刺。
“霞衣……”單景羽的心痛得突突直跳。
“我是個被詛咒的人呢……不應該是整個蟒族……”霞衣笑了,淚水從已經紅腫不堪的眼流出。“這個人也是呢……廣嶺本該亡,他卻硬是要把廣嶺撐到了現在,你……他是不是很傻?”
“霞衣,不……不是……”單景羽拚命地否認著搖著手。“霞衣我們不要這些了好嗎?十年了,我們好不容易才在一起,我們不要去理會這些了好嗎?跟我回去吧,我們還能和以前一樣,我們……”
單景羽不斷地著,霞衣卻隻是揚眸無比悲慟地笑道:“景羽,我們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