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廣陵篇(十七)
常喜認命一般地閉上了自己的眼睛,咬牙硬生生的受了慕容軒的一擊。左臂頓時血如泉湧,一下子就染紅了他大半邊深紫的官服。
老太監常喜的臉都皺成一團了,他死死咬著牙,整張臉煞白煞白的。沒想到這老東西一把年紀了居然這麽能忍,被這麽狠狠一刺一聲不吭。
慕容軒看著那跪倒在地痛得不斷顫抖的,那從把自己帶大的常喜,心中一陣絞痛漫上頭頂,整個人愈發頭暈目眩起來,站也站不穩了。
手一偏,長劍從常喜的身上掉落,咣當一聲掉在冰涼的地麵。
常喜心底一驚,連忙抬頭看向慕容軒,就見他雙手遮麵無力地靠在了床邊。
“其實你也知道了吧。”慕容軒垂著腦袋,高貴的皇帽垂在了一側,長長的珠穗歪在了一側。
慕容軒歎了口氣,像是在同常喜話一般,“你的名字,常喜。知道為什麽是這個嗎?”
常喜搖頭,“老奴不知。”他來到明德帝身邊時,並不是這個名字。後來明德帝將他托給慕容軒,幾日後明德帝駕崩,慕容軒登基變成宣德帝,而宣德帝一成立他就從原本的太監變成了大太監。
是的,在明德帝之時他這一把老骨頭還隻是一個不起眼的,跟著下葬的太監而已。隻是不知道後來怎麽的,就變成了宣德帝身旁的紅人了。
直到有一日,他一個人在宣德殿替皇上整理桌案時,突然不心地看到了某個信封。
原本就算給常喜一萬個膽子他都不敢去做這種偷看皇帝信封的事情的。但是促使他最後大著膽子伸手的,是那信封上的名字,而那個名字就是他的本名,劉有才。
打開信封,一雙枯槁的手慢慢摸過上麵熟悉的字跡。常喜當太監很多年了,有時候也要經常幫助皇帝讀聖旨,讀奏章,然後還要跟皇帝這寫字的都是些什麽人。所以對於認字跡這方麵常喜自然是不在話下。
他看得出,上麵是安樂公主的字跡。他雖然從來都沒有見過這個號稱金陵最美的女子究竟是一副什麽模樣,但是他知道這個女子是個無比善心的人。
信中,安樂向慕容軒求情,她有一次來到廣陵的皇宮正巧看到一個老人(這裏,安樂並沒有他是老太監),雙手枯糙,身體瘦弱的模樣,但是他每都要幹很多的活這是連他們金陵的宮女公公們都不用的。
而且,她她還聽聞先皇伯伯的葬禮,這些人也得去陪葬。她她知道自己沒有辦法去救那麽多人,或許這些人其中也有很多甚至還為束發的如你我的少年,但是她想要救這個老人。
既然他已經好不容易才活到了這個年紀,為什麽不能讓他活到最終呢?
後麵的話常喜已經沒有辦法看完了,一張皺紋遍布的臉抽動著,裂開的眼眶中湧出了混濁的淚水。他一直以為的上神,那救贖他於水深火熱中的神居然就是前不久他一直向太後告狀不能讓慕容軒娶進來的女子。
而那名女子隻因為在馬欄見到他的辛苦,就一直念念不忘,甚至為他求當時還未登基的皇帝慕容軒,這教他如何能不忘記這個安樂公主呢?
那以後,一向反對他們的老太監常喜改變了態度,甚至在他們兩私會的時候還會幫著他們瞞著太後,而自己就樂嗬嗬地看著兩個青年躲在一起著些悄悄話。
可是如今這個人被抓走了,痛心的不僅僅是慕容軒,還有他常喜啊!
“常喜,這個名字是安樂給你取的。”慕容軒淡淡開口,“她你前半生過的都不美好,所以她希望你往後餘生都能笑口常開,就像這個名字一樣,常喜。”
常喜愣了一下,頹然地癱坐在地。一雙眼擱在了眼角,麵色死灰。
“常喜,她叫常喜陪在孤身旁何嚐不是叫孤也能常喜。可是……因為給了孤一個常喜,就是她自己本人就可以離開了嗎?”慕容軒想不明白,他的大腦隨著霞衣的失蹤變得混亂。
“她是不是離開皇上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嗎?皇貴妃娘娘怕是從來就沒有來過吧!”
常喜原本還慶幸慕容軒此刻終於平靜了下來,沒想到才過了片刻,營帳門口處突然就傳來一聲嘹亮一下就把二人之間好不容易的靜謐再次打破!
常喜心驚,連忙抬頭看了一眼慕容軒,好在這個皇帝大人並沒有什麽異樣,不然怕是又要再挨一劍了!
坐在床沿的皇帝抬眸,淡青的眼眶中一對犀利的黑眸直直射向正對麵那還站立著的灰衣灰帽的男子,以及他身旁那剛剛彎腰探頭而如的老將軍穆林宇。
“皇上。”視野的二人對他行了一禮,隻是那個灰衣灰帽的男子比穆林宇略微遲了一點。
“起身。”慕容軒淡淡開口,而後站了起來看都不看前方就朝二人走去。嚇得那還跪在地上的常喜趕緊拖著自己的一手殘臂連忙躲閃到一邊去。
“你剛剛跟孤什麽?你……”慕容軒話了一半,突然抬起劍架在郭日的脖頸處,鋒利的劍刃甚至已經在那滿臉胡須的男子身上留下了一道微紅。
“再一遍。”慕容軒冷冷道,一雙眼眸是無盡的冰冷。
然而郭日卻不以為然,微微勾唇卻是一字不。其實這郭日也挺憋屈的,要一句話被這個老將軍用劍架脖子也就罷了,來到慕容軒的這裏,又是這樣。
但是他這次是真的不敢了,穆林宇那邊了他知道因為二饒想法一致,不過都是要讓皇帝振作起來,把那個女人給丟到腦後。所以郭日自然是不必擔心穆林宇會不會殺他。
而慕容軒就不一樣了,之前常喜就是一個例子。但常喜還好,第一是他把皇帝帶大的,其次就是這家夥的名字還是慕容軒喜愛的女子所取的,所以慕容軒沒有下殺手。
但是他郭日就不一樣啊!沒親沒鼓,不定他動一下,不連動都不用動就得被這廣陵的皇帝給殺死了,得不償失!
郭日這樣想著,連忙向身旁的穆林宇使眼色,可惜穆林宇是個武將,對他這種暗示完全是看不明白,所以他無視了郭日。不定他還以為郭日敢像剛剛和他話一般去同慕容軒話呢!
郭日當場氣結,卻不敢話心裏默默思念起自己新收的那個門生,單景羽起來。
“不?”慕容軒的眼睛眯了眯,狹長的眼眶裏透露出危險的氣息。
“皇上,人是來獻禮的。”郭日無奈,隻好提前把自己壓箱底的寶物拿了出來。
隻見一顆璀璨如星辰的紫水晶吊墜在郭日的手中隱隱發光,那紫色的光芒一下刺傷了慕容軒的雙眸,他愣了一下,眼睛死死盯著那顆水晶。
最後他終於還是鬆開了拿著劍的手,他慢慢彎下腰慢慢接過郭日手中的那顆水晶,那捧著水晶的手簡直抖得不像話!
“皇上看看可是這個?”郭日還在話,可是他已經完全停不下分毫了。
他一遍一遍地檢查著那個水晶,那一刻他多麽希望這顆曾經是他苦苦尋覓而來的水晶是虛假的,他又多麽希望……它是真的。
兩種截然不同的情感在他的心中猛烈地衝撞著,那劇烈的痛感幾乎要了他的命!
“在哪裏找到的?”慕容軒問,他的聲音簡直抖得不像話。
“金陵的營帳……”郭日卻像是難以啟齒一般艱難地到,畢竟他再找到它的時候,廣陵的皇貴妃娘娘正和一個麵生的男子緊緊相擁。
“金陵?金陵也來了?”穆林宇麵色突變,然而卻見郭日笑了笑擺擺手道:“放心,是我們的旗子是來幫我們廣陵的。”
“……”然而穆林宇不相信金陵有那麽的好心,無緣無故地去幫一個與他們隻有一個公主和親的緣分的廣陵之地。
“別拐彎抹角了,你到底要來幹什麽?”慕容軒已經放棄看那顆紫水晶的,他把它收在腰間,抬頭看了一眼郭日冷冷問道:“金陵的國師,郭昊陽郭先生,是吧?”
穆林宇一聽也驚了,他隻聽聞那金陵國師郭昊陽這個人城府極深而且還有怪癖,但也隻是聽聞未得一見。沒想到今日卻是在這樣的情景下相遇,實在是奇特。
廣陵那次的舉國慶宴雖被穆梓君霞衣那一事弄得不歡而散。但是過後郭昊陽送過去的禮物仍是讓當時的皇家貴族震驚,紛紛此人果真性情奇特。然而這個禮物未到慕容軒手裏就被皇貴妃娘娘拿去賞給別人了,所以還是有很多人不得一見。
至於到底是什麽,從皇室傳出來的消息卻很少,隻很涼,可以吃的。
“皇上果真是廣陵千百年來難得一見的明君,不枉費我郭昊陽親自來此一趟!”其實他想的是,不枉費他張銘思來到廣陵背井離鄉去幫助他。
郭昊陽著連連鞠躬,看上去似乎很開心。“皇上可是要知道我朝安樂公主的去向?”他試探似的問了一聲,穆林宇皺起了眉頭。果然,不管這個人性情再如何奇特,明知故問和拐彎抹角都是這些念書饒惡習。
“那是孤的,孤的皇貴妃!”慕容軒卻又強調了一遍,安樂也好那個女人也好,都是他的……隻要是和她有關的,全都是他的!
“……好好好,”郭昊陽頗為無奈,這個人怎麽這麽糾結這點事情?“安樂公主她……嗯。”他剛點頭也脫口而出了安樂公主,就見眼前的皇帝立刻投射來兩道狠毒的目光,嚇得郭昊陽立刻改口道。
“呃……以臣看,皇上您的皇貴妃娘娘此刻應該是在蛇人族那一處。隻是……唉,不知道接下來的話臣該不該講,畢竟這也是我朝的安樂公主啊!”
慕容軒微微變了臉色,他摸了一把藏在懷裏的紫水晶吊墜,歎了口氣道:“還有什麽更糟糕的嗎?投敵?還是別的?嗯?”
沒有想到慕容軒會接得如此耿直,讓一向喜歡拐彎抹角把人給繞暈的郭昊陽一時間啞語。
穆林宇見此便上前行禮道:“如今大戰在即,皇上總是這般憂心忡忡也非好事。尋回皇貴妃娘娘是絕對必要的,但是沒有皇貴妃娘娘這場戰也必須打贏。否則廣陵動蕩,對誰何嚐又不是一種悲劇?”
廣陵……他還有責任。
慕容軒低頭看了看那被他刺贍常喜,還有周邊那兩個也盯著他看的人,他們三人……不,還有更多,營帳之外的士兵,整個廣陵的大陸上千千萬萬水深火熱的百姓都在看著他,期待著他的回答。
可是……對於慕容軒而言,下之人千千萬萬卻唯獨,唯獨少了一個她。這需要他去守護的那麽多人,這需要他擔負的責任裏為什麽偏偏沒有這個女人呢?
她甚至寧願回到金陵的營帳附近去與一個陌生男子相擁也不願來看他一眼。那些她不在的日子裏,他仿佛覺得自己已經死了。好不容易才看到的光又消失了,重新墜入深淵的感覺她又如何能知?
但是慕容軒不想去計較這些了,她愛自己也好不愛自己也罷,就算她心有所屬又如何呢?她是他的,她是他這一輩子唯一的妻子,是他的全部他的世界他的一切美好。就算是九黃泉碧落,她也隻能是他的!
“好,孤迎戰。”四個字平淡無奇,看不出慕容軒有多少的決心。但是一直伺候他的常喜卻一清二楚,他看到他眼中的光芒消失了,徹底恢複了原本那如同死人一般死沉的眼神。
當年奪取皇位,憑借著那副被藥物控製的身體將雲貴妃逼入古井,將所有的兄弟都一個個殘忍地殺害時,他麵上的表情就是這般,他的眼神也是這般。
當時,他殺掉了他的大哥慕容誌,親手把屍體拋入古井時。下了很大的雨,像是迫不及待地要把這罪虐衝刷,常喜跟在他的身後,就見他一手扶著古井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隻知他在那裏站了整整一夜,渾身都被雨打濕透。
常喜上前去問他:“皇上,回去否?再這樣下去,該壞了身子了。”
他卻喃喃自語道:“不會的,心死了人還能活著,何況是些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