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廣嶺篇(五)
“哈哈!安樂……”慕容軒一邊止不住的笑,一邊卻仍舊心翼翼地伸手托住身上的人。防止她一不心掉下去,摔傷了。
霞衣陪著笑,卻不斷地用眼角的餘光掃向那剛剛被她拋出去的那卷奏章。半開的奏章上浮現著些許墨色的字跡,隱隱約約地在透露著些什麽。
霞衣又瞄了幾眼,在那些隱晦的之眼中她嗅到了一股可怕的氣息。
這是一卷關於討伐金陵的奏章……
裝作無意,霞衣從慕容軒身上站起,像是隨意地伸手拾起地上那卷半開的奏章。然後就若無其事地將其放在了那一堆堆得高高的奏折上。
慕容軒見狀果然伸手去拿,先看看那卷奏章是否已經批閱。
就在這時,霞衣便使壞偷偷用法術將那原本堆的整齊的奏折推倒,獨獨留下那一卷關於討伐金陵的奏折。而後她便佯裝成是慕容軒不心的模樣,叉著腰笑罵道:“看你,笨手笨腳的。堆的好好的奏折都倒了。”
“嗬。”慕容軒也略為難堪起來,他也沒想到自己這一起身伸手會把這些東西都給弄翻。不過他還是彎腰去撿。就在這時霞衣便偷偷的拿起那仍舊放在案上的奏章,藏在了衣袖裏。
“唉……這下全亂掉了。”慕容軒半是無奈地道。
趁著皇帝還在收拾案幾,霞衣便將那奏折迅速塞到那裝湯的竹籃子裏。又若無其事地提起來,行禮告退。
“妾身有些乏了,就先告辭了。皇上一人也不要太過操勞。”霞衣低頭淡淡道。
慕容軒還在整理著案幾上翻亂的奏折,見皇貴妃這般道,便向下瞥了一眼半跪著的人兒。微微露笑,滿目柔情道:“若無旁人,安樂就不要再喚我皇上了,太生分了。”
“……好。”霞衣遲疑一聲,才起身提著竹籃要往外走,就見迎麵走來了一個壯碩的男子。滿臉黑粗的胡子,黝黑的剛硬的臉頰表明這不是一個文官。再看他臉上那兩抹濃眉擰緊,唇角下彎一副,不怒自威,嚴謹刻薄的模樣。
見到皇貴妃霞衣,他也隻是眉頭一皺彎腰隨意地行了一禮。語氣很是刻薄道,“娘娘這是剛剛拿了聖旨就來皇上這裏了啊。”
霞衣聞言一愣,再看他的裝束,那黑色腰帶上鑲嵌這一個虎頭金盤,想來這人大概就是那什麽護國大將軍了。隻聽這朝堂雖是對慕容軒這次破了規矩很不滿,但是言官們雖然鬧騰,卻也隻是口頭之爭,都沒有這個老家夥鬧得那麽高。
而慕容軒似乎也很器重這老頭,把他當做左膀右臂去用。無論是在廣嶺之地的地位還是兵權都是一等一的。雖不是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但也不失是一名護國大將。
“將軍這是笑了,本宮不過是盡了自己的職責,為了更好的陪伴在皇上身邊罷了。哪裏會像別人一般,去多做一些分外的事情。”
霞衣的話意思很明確,就是這老東西自己不好好上前線也就算了,還去摻和什麽政事。要打戰就好好打,別對後宮這邊指手畫腳。
這個護國大將軍自然也聽得出來,不過他懶得去跟這種婦道人家爭口舌之快。隻是看了霞衣一眼,連理都沒有理她就徑自入堂朝拜皇帝了。
霞衣也不想再多逗留,便叫了個宮女,起轎回長樂殿。
一回宮殿,她便將那奏章拿出來翻閱,而正巧阿碧也剛好來了,主仆二人便坐在一起看。
奏章上的字數很多,也沒有朱紅的字跡批閱,看來慕容軒還沒來得及看到這份奏折。而落款的人卻是讓霞衣也吃了一驚,竟然就是剛剛在宣德堂碰麵的那個老家夥,護國大將軍穆林宇。
奏章前一段列舉了金陵這近幾年的一些行動,比如吞並了那些周邊弱的國家,其中有那一些還是廣嶺的一些邊緣國土。
還有關於金陵最近的一些國情,和自己預感大明國下一步的舉動等等……
可謂是將整個金陵分析得無比透徹。
當霞衣的目光從那一行行墨色的字跡不斷下滑時,兩個刺眼的字體卻一下硬生生地刺入了她的眼眸。
蟒族……
奏章中,金陵吞並了幾乎在它周圍的所有國家和部落,卻唯獨留下了蟒族的兩座城池,不知用意何在。
因此他大膽推測,極其可能是金陵與蟒族達成了什麽齷蹉的交易。而這個交易,也許會威脅到廣嶺之地。
所以他便在奏章的最後寫下,“望陛下三思,早日清除隱患,穩我大好河山保廣嶺一個太平盛世。”
“這老賊不一般嘛……”阿碧開口。
她的並沒有錯,金陵這一邊在不斷地招兵買馬,擴大疆土,一邊又與廣嶺和親。其中的道道究竟是什麽,無讓知卻不得不防。
再者,霞衣這邊才剛剛到廣嶺不久,就立刻引起了警惕,看來這些朝臣各個都不是吃素的。
“隻是,我們還沒有多大的行動,他們便如此警惕。”霞衣歎了口氣,將手中的奏章放下。
她看著在那浸滿燭淚的燭心上,那微紅的火焰跳躍著,閃爍著,似乎隨時都會熄滅一般。淡淡的火光映在她素白的臉上,侵染上她一雙明亮的黑眸。
霞衣慢慢趴在桌上,把頭埋在臂彎裏。
阿碧看了她一眼,“娘娘,這護國大將軍阿碧略有耳聞,不知娘娘是否想要一聽。”
“來聽聽吧。”霞衣悶悶道。
阿碧聞言便慢慢開了口,在她一開一合的嘴皮裏,一個驍勇善戰的老將軍便慢慢浮現在霞衣的麵前。
廣嶺的上一任帝王,明德帝,曾經在圍獵之中遇刺,當時在他身旁的一個十幾歲的毛頭子居然拿起那刺在獵物身上的劍刃與刺客對戰。
硬生生擋下了數十人,直到前來救駕的人趕來,救下了明德帝。
那以後,明德帝就立刻提拔了他,讓他成了一名當時十分出名的布局元帥曹桑的部下,任了個先鋒。後來曹桑也是個慧眼識珠的人,立刻就發現了這穆林宇過人之處。
隻要是他看過的戰局,立刻就能過目不忘。教於他兵書兵法,此人也能舉一反三。更讓人佩服的是他那一身的武藝,力能抵千斤!戰場殺敵也絲毫都不畏懼。
這讓曹桑十分的滿意,一年後就收了他做徒弟。
後來,廣嶺之地一些不開化的東夏部落起來造反,爆發了一些大大的戰事也全是被這個名為穆林宇的人給平息的。可以,他前半生所有的青春都投入於平定廣嶺。
而等到明德帝駕崩,慕容軒宣德帝登基。這名老將也就被慕容軒封為護國大將軍了。
而即便是年邁的他,仍舊投身於戰場之中,為擴大廣嶺之地的領土奮戰。至於他家族的子弟,皆是被他的意願強加前去各種邊界鎮守,至死也要守衛廣嶺。
”當真是道銅牆鐵壁。”霞衣聽罷,淡淡地歎了口氣。一個人,為了自己的國家,即便讓自己的子孫後代永遠生活在最邊遠,最困苦的地方,他究竟要有多麽的忠誠才能做到呢?
霞衣不知道,但是這個護國大將軍卻讓她想到了她的蟒族。曾經的蟒族,何嚐不是沒有像他這樣的忠誌之士的人呢?隻是他們……都在金陵的鐵騎之下變成了一具粉碎的枯骨。
即便再如何忠誠,也終究化為風沙流去。
“你打算做什麽?”看著霞衣突然露笑的表情,阿碧預感到這條蟒蛇要食人了。
“你,如果讓一個家喻戶曉的愛國將軍,被他們的國軍抄斬滿門,你……”霞衣壞笑似的掀起眼眸看了阿碧一眼,那原本靈動的雙眸此刻宛若來自地獄惡鬼的凝視一般。那隱藏在口中若隱若現的尖牙,就像蓄勢待發的毒蛇,隨時都可能給人致命一擊。
“他們的子民,還會繼續愛戴這個昏君嗎?”
阿碧沒有笑,隻是淡淡看了那麵露微笑的人。“你想好怎麽做了?”
“當然……”霞衣收起了笑容,“越是忠誠的人,越是不忠於本宮妄圖與本宮對抗的人,都得死。”
是夜,整片空都暗淡了下來。白日裏原本就冷清可怖的深宮到了夜裏更加染上了一股亡靈的氣息。
很多膽的宮女到夜裏都不敢獨自出行,通常也是要結伴而校特別是走到那被宣德帝廢掉的那做破舊的禦花園前那一段石子路,大家更是走得心驚肉跳。
因為上一屆帝王明德帝的愛妃雲貴妃就是在這裏被人推下古井,活活淹死的。至於她那一群幼兒,則是在古井旁被一個個剝皮,流血而死!跟可怕的是,這行刑的人竟然還將這些幼兒的皮一層層裹在那古井井口,血淋淋的滴入那古井內的雲貴妃身上……
隻聽聞,之前有些膽大的宮女獨自一人提燈就走在這路上給明德帝後宮的娘娘們送東西。她們有的人走著,就聽到那禦花園的古井內傳來尖爪拚命劃著岩壁的聲音,像是有什麽東西嘶吼著要從古井內爬出來找人索命!
有的甚至在路上看到一個披頭散發,全身白衣的女人。手裏拿著當時那把割開她孩子皮肉的刀,像是要把過路的饒皮也一起剝下來!
一開始傳的沸沸揚揚,宮裏便請了幾個人來作法,然而鬧得久了凶了,反倒沒有人搭理了。這就苦了那些不得不夜間走這段石子路的宮女們。一路上整群人縮在一起,隻敢探出半個頭張望。
這一夜,又是一群不得不走過這段路,前去做事的宮女了。原本還指望相安無事,走了一半突然一個人慘叫出聲,飛快地跑了。其他人也看到了,真的有個白影!
一群宮女臉都嚇白了,慘叫著有鬼啊有鬼啊。然而跑了兩步,所有人都暈了過去。
“都了不要大半夜來找孤,看你又被缺成鬼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從禦花園內傳出,銀忘鱗一愣頓時想起來剛剛為什麽覺得場景熟悉了。
那是那個時候他和慕容軒在禦花園私見,為了防止那些宮女喊人,就被他施法弄暈了。
“……我是來告別的。”當時因為一些事情,他來到了廣嶺之地。而那個時候正好也是慕容軒孤助無援的時刻,於是二人便在那時交識,順理成章的成了朋友。
而如今廣嶺已經徹底被慕容軒掌控,他的皇位坐穩了,銀忘鱗在廣嶺要做的事情也好了,他便來告別了。
“你這次專門來跟我告別,怕是要去很久吧。什麽時候回來?”慕容軒試圖裂開嘴笑一下,然後又立刻想到這家夥會讀心,便合上了。
“一千年。”銀忘鱗淡淡開口,似乎再一件平常的事。
然而慕容軒卻一下愣住了,作為凡人他無法理解一千年的概念。他苦笑兩聲問道,“你就是不回來了。”
“那之後,千年後你還要去哪裏?”慕容軒並沒有問他這一千年要幹什麽,因為他知道銀忘鱗做的所有事情都隻是為了最終的那個目的。他更加好奇,他這麽多年的努力後,如果真的可以實現他要去哪裏?
“華胥山。”這一次,銀忘鱗想了一會兒。“聽,那裏的竹林淵像是桃花源一般,我覺得,應該很好。”
“啊……真想和你們一起去啊。”慕容軒歎了口氣,坐在了那滿是苔痕的古井邊緣上。“不過,孤可能隻能下輩子再去了,不定下輩子當個道士也能修修仙。”
“那個女人……”銀忘鱗遲疑了片刻,突然開口。
其實他是知道安樂已經死聊,那個時候他趕去救饒時候他就知道了。隻是當時他看慕容軒正沉浸在自己的喜悅之中,他無論如何都無法開口跟他,真正的安樂已經死了。
所以那日在大殿,他才施法去探霞衣,卻發現她不過隻是一個凡人而已。
“她不是安樂。”銀忘鱗還是了,他忍不下心看慕容軒好不容易才有的真情被人這樣戲弄。
然而銀忘鱗終究還是錯了,他想錯了。這句話一出徹底打破了慕容軒所有的偽裝,然而他也隻是慘然一笑,“我知道。”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在掀開她的車簾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安樂的眼神,安樂的動作,甚至是她話的樣子,完全不是。
安樂她……從未想過來我的王宮。
似是自嘲,他唇角微勾,望著銀忘鱗的眼神突然間變得十分的悲慘。他一直以來都是揚起的眉扭曲了,密密麻麻地彎了下去。
“那你……”銀忘鱗不解,“她是來殺你的。”
“忘鱗兄,若是你一直同我的那個嫿魂要來殺你,你會怎麽做?”慕容軒摸著那冰涼的古井石壁,輕笑著問。
“那,不一樣。這個……不是。”銀忘鱗遲疑了。
“但是她像。”然而慕容軒卻是激動地傾前了身子,悲慟道。
“像也不是。”